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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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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流云方才用过了晚饭,托着撑得圆圆的小肚子直叹气。
千不该万不该将那一条鱼全吃了——都是川儿的不是,布菜时也不晓得劝劝自己,只知一径的讨好,这下可好,吃了这许多,又要被穆里那烂嘴巴的嘲笑了。
说到穆里,便要提他的全名:穆里猛巴图——当时甫一听闻,便让她笑得直不起腰来。也不是多好笑的名儿——毕竟么,蛮族的东西总是奇奇怪怪的;但她就是无端得觉得好笑——因此也给穆里留下了不好的初次印象。
其实穆里长得一点儿也不好笑,甚至有点小英俊:高高壮壮的身材,黝黑的脸膛子,五官深邃立体,笑起来有点儿阳光灿烂的模样。性子也是直来直去,虽很不喜被初次见面的未婚妻笑话,但其实并不放在心上,只一碰到她便化身毒舌妇,号称能将她的缺点讲个三天三夜都不带重样的。
步流云每回与他在一块,时时刻刻皆要被气得七窍生烟,后来竟也习惯了,三天两头便自个儿往他前头撞。她想,自己其实有点喜欢他,就是这样依从父母之命嫁了他也不是不可以;但他若是婚后敢纳小妾,她第一个便不饶了他。
......嗯,还是胀气得很,便去花园里转转消消食罢。
川儿一路扶着她,步流云捧着不存在的小肚子,倒像是怀了孕的妇人,颇是让她哭笑不得。
大哥的“濯缨阁”里还点着烛火,他总是忙到夜深,一日里头兄妹俩见面的时间少之又少;从前她总会吩咐厨房送些夜宵过去,关系虽不比与二哥亲近,但也不很生疏;
但自有了二哥之事,她就躲着大哥走,因此算算,已有半旬日未见过他了——这么些天了,二哥也好了许多,他总该消气了罢,不如......便去撒撒娇,也许就混过去了呢。
步流云这样想着,悄悄靠近了“濯缨阁”。
正待敲门,屋里隐隐一句“流云”让她一愣,手便没来得及磕下去——“圣上想要纳她为后的心思未歇,如今只是看在我的面上才按下;原先觉得流云年纪还小,可以再拖上几年,但现下突然冒出一个穆里王子来,恐怕这回要触到圣上逆鳞了——一边是父王母妃半生心血、康景王府上下的性命,一边是本王的亲生妹妹,这......让本王如何抉择呢?”
“王爷不必忧心太过,王爷与圣上同甘共苦这许多年,这交情哪是一般人可以比得的?”另一个说话声像是大哥心腹,名唤王琳的。
“呵——再好的交情怕也比不上那把椅子罢。圣上已不是当年的太子殿下了,这点,本王自然认得清的;只怪当日圣上随口提了这样一句,本王小心拒了——确实有些思虑不周了;圣上原先并不多么心喜流云,如此一来,反被激得好胜心起,非要将流云娶到手——方能显示咱们圣上‘英明神武,万民臣服’来。”大哥的声音里是浓浓的失望和冷嘲之意。
“这......这......圣上——圣上不会一时起意,将那王子给......?”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她很清楚,那最后两字里必有“死”字。
“依圣上的性子,也不无可能——但,此事康景王府不便插手,只能说是‘生死有命’了罢。”而后是一声浅浅的叹息。
川儿不知去了何处,夏夜里的王府花园只有“唧唧”的虫声,更显得幽静深寂。然而她的脑子里乱哄哄一片,响着的皆是“他要死了”的话音。
步流云跌跌撞撞地,无声无息地离去了。
屋里交谈的二人立马交换了一个眼色,望了望门的方向。
王琳在心里叹了一声。
他不动声色地瞟了眼身边康景王府的家主,只看见这年轻人脸上的坚定与决绝——正是统御一个王府——甚至一片领土所需要的。
这才是一个王者应有的、腥风血雨的权力欲海里浸淫出来的。
他告诉自己没有做错......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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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里猛巴图真是觉得自己疯了。
大半夜不睡觉,却听一个小姑娘的爬起来急慌慌赶路,就为她一个“求你了,不要问原因,只这一次”?
不过倒真未见过这小家伙为什么事流过眼泪,他一瞬间就心软了——当然,只为她一个
——谁叫阿爸竟早早给他定下了这样一个麻烦的小媳妇呢......
只是——他心里总觉得有些异样,哪里有些东西被自己忽略了......不对!她之前是穿了一套与自己颇相似的服饰,且上马便往西方去了——那不是都城的方向!
身处高位历练出来的敏锐直觉让他心里陡地一惊,打马复往西而去——你千万不可有失,要等等我,我还要娶你做我媳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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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城与安偌城交界之处,两股人马正在剧烈交锋。
一方明显呈现弱势,只剩下三人未受重伤,强撑着将一穿着异族服饰的女子围在中心。女子虽簌簌发抖,且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血肉横飞的场面,到底没有昏过去,只咬着一口银牙,不忍地看着己方人员以命相博,不时喷溢出来鲜血。
“够了!我跟你们走就是了——不要再杀他们了——”女子终于哭叫出来,声音嘶哑,像一团枯蓬草,在野地里被风吹地四散。
对方却无动于衷,攻势愈发凌厉起来——“是皇上派你们来的罢?快去与他说,我嫁他,我嫁——你们放过我的影卫罢——他们只是不相干的人!”
然而现场没有人因这话慢下一丝一毫的屠戮动作。
......只是须臾,一方已无一活人......
少女嗓子早已沙哑,只能“不——不——”地喃喃,像是没了支架的木偶娃娃一样趴伏于地——如此......如此多的生命因自己而流逝,看来,这一生都要背负了......
对方收起锐器,并不处理地上的死尸,只是很快将少女敲晕带走了。
一地的铁锈腥味如一场骤降的赤色大雪,覆盖着冻结了这一个夏夜的低空。
然而,在一地的血花里,那些曾经死去的人如僵尸一般从原地爬起,迅如鬼魅一般消失于原地,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
远方渐近的马蹄声凌乱地敲击在土路上,高壮的少年如一阵风飙来,他焦急地扫视了一圈,并未发现少女的踪迹——
“流云——流云——”她的名字冲口而出,好似早就在心里叫了许多次一样熟稔——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然而也是最后一次——因为在这一夜,康景王府已经再无千秋郡主步流云此人,她死在这个迷魅荒唐的黑夜,死在此后的京城众人的口中。
在这之后的许多个梦里,这个少年在同一个的荒野里,寻找同一个女子,他不停地唤着同一个名字,然而这个黑洞洞的地方只有他一个人,孤鬼般在原地徘徊,又如一匹失去伴偶的孤狼般,对月长长地痛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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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流云已经在这个房间里呆了许久。
——应有十三天了罢——她不知晓确切的时间,只是依靠计算三餐的数目来判断——因她被黑布蒙了眼睛,这十三天都不曾被取下。
她一度怀疑自己是否已经失明了,然而黑布缝隙里透进的光线告诉自己——她的眼睛好得很。
只是这样监牢般的生活颇让她觉得十分不适——本是一个十六岁的跳脱的小姑娘呢。
但是她晓得总有一日会有人来救她的——于是在第十四天,这个英雄出现了。
他掀开了她眼前的黑布。
她看向他,就在这一眼里沦陷了,交出了自己的身,交出了自己的心,也交出了自己天真稚气的、一直编织着的绮丽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