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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〇八 尤里乌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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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新的一天。
又是毫无进展的一天。
他们在这所小镇已经逗留了有近三周的时间,最初在镇外的森林边听到那快死的可怜蛋的遗言时,尤里乌斯还错觉主神艾萨克是个不错的家伙,因为这位有着一颗光溜溜脑袋的秃头神终于肯将罕见的幸运之光照射到他这位外乡人的身上了。
可现在,他努力克制自己,好不让任何有辱身份的咒骂从嘴里吐出,可现在他却无比清晰地认识到,那让人厌烦的秃头主神一定是又耍了他一次。
自从哥哥死后,尤里乌斯气恼地想,在这块被诅咒的帝国土地上就没有发生过一件称心如意的事。
暴躁的情绪飞快地在男人的心中弥漫开来,一时间,酒馆里喧杂的吵闹声、众人喉咙咽下啤酒的咕噜声,乃至于粗鲁的男人们心满意足的打嗝声都让他脆弱不堪的神经一步步被逼近崩溃的边缘。
“我说了让你闭嘴!”
站在肮脏油腻的壁炉前,尤里乌斯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一位想和他套近乎的女人未说完的话。
将怒火发泄到一位女士的身上似乎有违他自小接受的家教,但那聒噪烦人的女人却着实配得上这声“闭嘴”。
她的身上散发着劣质的香水味道,直熏得尤里乌斯鼻子发痒。那张扑满了粉的脸白得渗人,细看能发现上面密密地分布着颗粒粗大的劣质粉底。在他让她闭嘴后,女人做作地用手帕掩住半张开的深色红唇,似乎是被他突如其来的斥责吓得惶恐不安。
就算是戈伊德王国的妓/女,尤里乌斯愠怒地想,也要比她来得优雅万倍。
可是斥责不能吓退她,女人犹不肯善罢甘休,她虽然因为尤里乌斯露骨的恶劣态度有些畏缩,但还是不放弃地搭讪道:“先生,您先别急着生气,好歹听我把话说完再做决定呀~”
尤里乌斯连瞥一眼的力气都不想在她身上耗费,低头把视线停在自己交叉的双手上,他懒洋洋地催促她道:“那么就请你快说,说完立刻从我这儿离开。”
女人忙不迭应声好,她清了清喉咙,开口时声音被压得很低:“您是不是在找人?”
因为这愚蠢的开场词,尤里乌斯不得不将不多的注意力分给她一些:“……这就是你想告诉我的新发现吗?我想整间酒馆的人都知道我在招募有能力的保镖吧。”
为了掩人耳目,尤里乌斯和他的侍从们装作是从此处接手货物运回帝都的商人,作为众人间毋庸置疑的老大,他从不参与他们效率低下的实地工作,而是一直在酒馆中坐镇指挥,装作是正在进行招募人手的工作。
“不,”女人的声音很轻,好像是在诉说一个不能被旁人听到的秘密:“我打听过了。您可不是在找保镖,您要找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一位和我差不多年纪,名字叫做海伦娜的女巫,是不是?”
她故作神秘的嗓音在尤里乌斯的耳边回旋,简直像嗡嗡作响的蝇虫般烦人。
“哼,怎么可能。”早在心里思考过如何应对这种场面,尤里乌斯抬头直视女人,大言不惭地说着准备好了的谎言:“你完全想错了。我做的可是正经生意,要从主教老爷们的手里讨生活,怎么可能会和教会明令抓捕的女巫搅和在一起?我不知道是谁告诉了你这个可恶的讯息,但我可以负责任地说,这完完全全是可耻的诽谤。我要找的是有力气有本事的保镖,想必要找那位叫什么海伦娜的另有他人吧。”
“你快走,”他做出伸手欲赶人的样子,但心里却警铃大响:“否则我就要向教会告发你散布谣言的行为了。”
“教,教会?”女人畏缩着后退,窘迫和害怕的神情在她的脸上交错出现:“对不起先生,我一定是弄错了。哦,这可真是太让人尴尬了,因为那位海伦娜小姐和我说了她是女巫还有您要找她的事,我便信以为真了。她许诺如果我替她向您带到这句话的话,就会付给我一个金币做报酬呢……唉……我想如果不是她在骗我的话,那我就一定是找错人了。”
她匆忙地从壁炉边退开,裙摆险些碰倒放在地上的空瓶:“我这就离开,先生。真抱歉打扰到您了,还请您千万不要和教会的大人们提到我曾和女巫有过接触。”
“等一等,你是说你见过她【本人】?”尤里乌斯努力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你说的那位海伦娜小姐,长得什么模样?”
他注意到女人不解的神情,赶忙又补充解释道:“哦,我在这镇上有个新认识的朋友。她很爱恶作剧,我怕是她让你来戏弄我。”
女人对这个解释不置可否,尤里乌斯想了想,递给她一枚银币:“如果真是她做的话,这是我替她给你的赔礼。”
金钱的力量让女人紧绷的脸松弛了下来。
“啊,我记得那位小姐的模样,”她回忆道:“她很高很美,即使是穿着普通人的衣服,也让人觉得有股贵族的气质。”
“她的头发呢?”尤里乌斯追问:“是红色的吗?”
女人惊讶:“是的先生,是很少见的亮红色,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帝国境内几乎见不到那么热烈的发色。还有那双深紫色的眼睛,像深秋熟透了的梦眠果,简直让人能够溺死在她的笑容里。”
“您果然认识她,”女人最后总结道,松了口气的同时也颇有些失望:“看来这一切都是那位小姐设计出的恶作剧了,我也再也拿不到那枚许诺好的金币了。”
“不,”尤里乌斯微笑:“你会从我这儿拿到一枚金币,因为我也要对她做一个恶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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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悄无声息地随着女人离开了酒馆,眼下还是夕阳西下的傍晚,远不到他的侍从们向他汇报任务的时候。
等到他们今晚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尤里乌斯自鸣得意地想,我要用活生生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女巫,让他们为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无所作为感到羞愧。
他回忆起方才用金钱诱惑那个女人的过程。
“我希望你能立刻带着我一起回到那位小姐所在的地方,”他对困惑的女人说道:“但在我露面前都不要告诉她我的存在。”
“我可以问问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吗,先生?”
“因为我想吓一吓她,”尤里乌斯晃了晃手里的金币:“教训她骗人和恶作剧是不好的行为。”
浓妆艳抹的女人匆匆在前方带路,尤里乌斯握住剑柄,漫不经心地跟在后面。
还以为要等更久呢,他在心中得意,没想到这神通广大的女巫居然逃了出来,更没想到她竟然还蠢到让人主动来找他。
不过她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并且还在找她?一丝细微的疑惑划过尤里乌斯的心头,但很快,他便将这丝念头赶出了那已被得意占满的大脑。
——管她呢,他想,她是女巫嘛,自然会一些普通人不会的邪法。
更何况这点“邪法”不是这正好证明了她有异乎常人的能力?这一认识让尤里乌斯更加摩拳擦掌,他觉得自己离复国的最终目标又前进了很大的一段距离。
“怎么这么远?”随着女人走了有一会儿,户外的寒冷让尤里乌斯感到一阵不快。小镇寒酸酒馆内的低温就够让他不满的了,那儿不中用的壁炉永远都烧不出足够的热度。如果是在他的家乡戈伊德,现在王宫中分布均匀的豪华壁炉里早已燃起了熊熊的烈焰,即使厚雪覆盖住王国的每一寸土地,王宫中也不会存下一片积雪,因为壁炉所带来的如春日般温润的热度会浸满宫殿里的任何一处角落。
“不远了,先生。马上就到。”女人在前方小声地安慰他。
尤里乌斯哼了声,这女人到目前为止的表现都还不错,比他一开始所预料的要好上很多。她并非如外表所见的那样庸俗无能,反而在交谈中体现出了足够的礼貌。
在完事后我会再多给她一枚金币,尤里乌斯在心中想到,以奖励她时刻不忘记对我的恭敬态度。
“你叫什么名字?”反正闲来无事,尤里乌斯罕见地发挥了他的好奇心。
“我叫乔安娜,先生。”女人有礼貌地回答他。
平淡无奇的名字,尤里乌斯撇撇嘴,和她这个人还挺相称的。
“到了,就是那儿。”终于,女人在一间孤零零的小房子前停下脚步,那房子远离小镇的居住区,独立在离森林不远的镇子外围。房屋很小,窗户和门都不高,透过虚掩的门缝,从中隐隐透出一丝橙黄色的亮光。
里面还有人在,尤里乌斯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女巫一定还在那儿。
躲在荆棘丛的后面将身形隐去,尤里乌斯看到乔安娜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他尚未听清楚门后的回应,女人便像是得到了允许似的,道一声打扰了,抬脚走进了屋内。
尤里乌斯按捺下焦躁的情绪,稍微等了等,听到屋内传来低低的说话声,紧接着是什么东西猛然倒地的声音。在清脆的破裂声中,有女声在尖叫:“不,他一定认识我!我知道他需要我!”
这骚动让尤里乌斯再也等不及,他赶忙离开自己藏身的地方,快步冲进了屋内。
“海伦娜小姐——”他急不可耐地开口,准备用自己出众的口才和丰厚的财富说服她。
但回应他的只有空荡荡的回音。
刚刚还很吵闹的屋子现在一片寂静,昏黄的火光抖了抖,突然熄灭了。
尤里乌斯眨眨眼,觉得室内黑得让人看不清任何东西。
两侧的窗户被锁死,随着一声木门后栓被完全推上的摩擦声,最后一丝外界的微光也从门后消失。
毫无来由地,他心中升起浓烈的不安。
“乔安娜?”他厉声责问道:“你在哪儿?”
“我在这儿,先生。”女人的气息离他非常近,甚至能让他裸/露在外的皮肤感觉到她呼吸间喷出的气流。她一只手贴近他脖子的一侧,然后轻柔地往下,如湿滑的蛇般游走过他身体的各个隐蔽的角落。
尤里乌斯浑身升腾起一股不快的反感,这点不快尤其在她把他腰间的佩剑从皮带搭扣中抽离,扔到地上时上升到顶峰。但不待他挣扎,一个尖利而冰冷的东西就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要干什么?”他问,声音因为紧张而挤成一团。
“我在确认您有没有留一手,”女人悄声回答他:“很好,没有人,没有暗器,什么都没有。您比我预料中的还要乖巧一点。”
——乖巧?!尤里乌斯双眼圆睁,怒气如野火烧遍他的心胸。若不是苦于现在受制于人的处境,他几乎想立刻反驳女人这可笑的言辞。他是戈伊德王国最为核心的王室成员,自小到大,多少男人曾对他的智谋和手段心服口服,多少女人曾对他俯身献媚,只求一夜旖旎;甚至就连帝国的皇帝,都对他复国的伟业嘉许有加。
而她,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乡下妓/女,居然将他称作乖巧,妄图靠一把匕首就能让他乖巧听话?
他在黑暗里对她怒目而视,希望能用王族的威压让她知难而退。
可惜这可恨的女人显然没有阅读人心的能力。
“现在,”女人一只手离开了尤里乌斯的身体,燃起一盏油灯,提到与脸齐平的位置,摇曳昏暗的灯光映得她的笑容狰狞可怖:“我们可以谈谈了。”
“谈……谈什么?”
“谈谈您为什么要找她,那位叫做海伦娜的女巫。”
“啊,可千万不要再告诉我您不认识她了。”匕首的刀尖在他的喉头处擦了擦,带来一阵近乎痉挛的瘙痒:“您说过的,撒谎是不好的行为。更何况我的时间很紧迫,一丁点儿都经不起浪费。”
尤里乌斯咽了口口水,恍惚觉得在油灯下,乔安娜紧盯着他的眼睛深得发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