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〇七 加布里埃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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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布里埃尔蹲在溪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不远处克拉克骑士仍在激烈地叫嚷着些什么，但他已经听不清了。
他们把艾伦的尸体埋下的时候，他还不敢相信这一切竟然真的发生了。
他甚至不敢上前去和死去的骑士吻别，害怕那张可怖的窒息面孔会突然活转过来，将他犯下的罪孽宣告给众人。
他不敢握住同伴的双手，不敢和他们一起吟唱安慰亡者的诗行，不敢将泥土洒在那人的身上，更不敢开口多说一个字。
哪怕克拉克骑士几乎将他认定成杀人的凶手。
他只想逃开，拼命地奔跑，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从这让人窒息的旷野中逃离，从自己的罪孽中逃离。
他想远离一切，远离身负的职责，远离神圣的身份，远离尸体圆睁的眼睛，远离所有人的控诉和质疑。
每个人都在问他树林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将他团团围住，无数张一开一合的嘴在他的眼前旋转，那些声音混杂到一起，拧成一团，像巨石朝他压来，让加布里埃尔几乎没有喘息的余裕。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只能机械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句话，仿佛所有的词汇都在一瞬间消失殆尽，仿佛他生来就只学会了这一句话。
女巫临行前的暗示是支撑他不崩溃的最后屏障。
不是我做的，他一遍又一遍地想，拼命说服自己：是她，是她做的，她说过的——
“记住，是我，不是你。这一点很重要。”
但加布里埃尔不敢将女巫的话语说与别人听，他甚至不敢张嘴。
如果不是他们一直在逼迫他，一直紧盯他的话，加布里埃尔几乎想要放声尖叫。
就像那个在洞穴前丧失了一切尊严的女巫那般。
还好我不是女人，在意识朦胧不清的时候，他脑中竟恍惚浮现起这个念头。
“我的孩子。”
有双手落在他的肩膀上，他能感觉到那双手的温暖，能听到老人殷切的劝导，但却无法将硬直的身体挪动半分。
他知道老人在安慰他，一如他之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老主教比加布里埃尔自己更要信任他，当加布里埃尔睁开眼睛看到狂怒的克拉克骑士挥拳揍向他的时候，是老主教制止了双眼猩红的骑士。
“在弄清楚真相之前，”老人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威严庄重：“谁都不许动手。”
失去挚友的骑士发出受伤野兽的嘶吼，他狠狠地挥拳打向树干，直震得枯叶落满了人们的头顶。
尽管被其他人拉离了加布里埃尔的身边，但克拉克仍不愿就此干休：“那么我要求现在立刻调查艾伦的死因！”
“可以，”老人应承：“我相信会给每一个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复的。”
“我不相信他的话！一个字都不！”克拉克根本不在意老人说了些什么，他只是一味地怒视加布里埃尔，被愤怒扭曲的脸上满是嗜血的杀意：“我不相信艾伦会被一个女人杀死！他和我从小一起长大，十三岁那年我们在街头被十一个对手团团围住，我们背靠背硬是抗了过去。艾伦他折了手腕，断了腿，双眼肿得两周都没法看清东西，但却从未从我的背后离开半步。他不仅仅是我发了誓言的兄弟，更是我能够交托后背的手足！这样命硬的男人，怎么会屈辱地被一个女巫勒死？！”
加布里埃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兄弟或朋友，因此也不懂得失去的痛苦。
他茫然地看着咬牙切齿的克拉克骑士，犹疑地吐出了一个词：“对不起？”
男人的瞳孔瞬间放大，他发出更加响亮的一声咆哮，猛地往加布里埃尔的面前冲来，即使有三个和他差不多身高的人拉住他，也不由得被他的蛮力拽离了原地。
“对不起？！”他大声重复加布里埃尔的道歉，仿佛是听到了这辈子最具侮辱性的词汇：“你居然敢……你怎么敢……”
他的声音颤抖了，然后他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停住了全部的动作。
男人甩开抓住他的人们，背过身去，久久地站立在原地，肩膀在剧烈地耸动。
“我们最终赢了。”
在每个人都以为他恢复了平静的时候，克拉克骑士突然开口道：“那场架，两个人对十一个人，我们赢了。他们被我们揍得屁股尿流，有两个据说下半辈子都没法再下地走路。”
“所以你最好小心点。”他转头看着加布里埃尔，被愤怒染红的双眼中射出视线似乎是要将他的脑袋贯穿：“不要让我查出你的马脚，否则到了那个时候，就是教皇也不能保住你的小命。”
“我会一根根地把你的肋骨抽出来，再用它们插穿你的肚子，翻开你的皮肉，让你亲眼看看自己的肠子和内脏长什么样子。还有那个下/贱的女人，我要砍断她握住绳子的双手，把她扔给公狗和公马奸污，再把她亲手绑在火刑架上烧死——用最小的火，慢慢烧上一天一夜。”
他看着加布里埃尔，人类的理智已经从他的身上消失殆尽，从今天开始，他便是一具专司复仇的行尸走肉：“向上主祈祷吧，加布里埃尔，不要让我抓住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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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洗不干净。加布里埃尔又一次把手浸泡在溪水中，他双手的指尖已经发胀变皱，呈现出棉絮般的乳白色，但他却犹觉得不够。
不，他摇头，继续先前努力的搓洗，不，他还是能看到这双手上铅色的灰尘。
“加布，”老主教的手仍放在他的肩膀上，他在对他说话：“我刚刚宣布的消息你听到了吗？”
“什么？”加布里埃尔如惊弓之鸟猛地回头，手脚并用地往后退了数步：“您刚刚说了什么？”
他紧张不安地把双手藏在了身后，仔细思考后又觉得不妥，还是决定像先前那样，将它们藏在宽大的白色教袍下。
这双手上可是有着那块石头的灰尘，是他攻击了艾伦骑士最强的证据。
他神经质地四处偷看，生怕气疯了的克拉克骑士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发现他带着灰尘的双手。
“我是说你没事了，你的嫌疑已经被洗清了。”老主教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远方传来，空洞通灵，带着不真切的回音：“大家经过分析各项证据，都认为确实是逃跑的女巫勒死了艾伦骑士。”
老人一边说一边为惨死的骑士画了个祈福的手势，加布里埃尔不太明白地看着老主教，不知道他这么做的意义——艾伦已经死了，现在还为他祈福有什么用吗？
“加布，加布？”老人严肃地让视线和他齐平，稀疏的白眉毛下那双浅褐色的眼睛正牢牢地盯着他：“你在听吗？听清楚我的话了吗？”
加布里埃尔这才缓缓明白过来。
我没事了？他想，他们就这样放过他了？他不用为艾伦的死负责了？
“我……”他终于又能开口说话了：“不是我……是女巫……”
老人点点头，然后环抱住他，一下下地抚摸他的脑袋，仿佛他还是个尚不懂事的孩子：“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从一开始就坚持你是无辜的。我可怜的孩子啊，你一定吓坏了。这件事根本就与你无关，那些邪淫的骑士们做下如此之多不敬主的行为，迟早要付出代价。艾伦骑士贪恋美色，自食恶果，你只是一时倒霉被卷入罢了。”
和海伦娜说的一模一样……
加布在老人的怀中猛然瞪大了眼睛，他想起女巫在他昏厥前的自语，那段看似荒唐的话语居然一字不落地被接受为现实。
不，他想否认，他想说出真相，不，是我先砸晕了艾伦，否则海伦娜根本就没有机会勒死他。
我是帮凶，我是打开罪恶之门的第一个人，我不是无辜的受害者，我……
但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只能乖乖地被老主教安慰，接受他对他善意的信任。
“您和大家是怎么分析出事情的真相的？”最后，加布只能这样虚伪地开口。
“不用分析，我的孩子。”老人招招手，示意不远处的某人走过来：“主已经为我们安排好了一切，有一位证人，她目睹了女巫海伦娜对你和艾伦骑士实施暴行的全部过程。”
加布看着那远处的身影越来越近，直至身姿完全被篝火照亮。
“你是……”他震惊地看着女巫熟悉的脸，她是海伦娜曾经的朋友，那个和克拉克骑士在树林里苟合的女人。
她不是随着克拉克骑士一起走了吗？他在心里暗惊，难道她半途回来了？那克拉克骑士岂不是也看见了一切的过程？！
“我今天早晨的时候在森林中不幸迷路了。”女巫堂而皇之地张嘴说着完全不符事实的谎话：“然后我听到有人倒地的声音，凑近一看，才发现是加布里埃尔神官大人被女巫海伦娜用石头敲晕了。然后我还看到，还看到……”
她的声音开始发抖，她做出非常害怕的样子，牙齿在嘴里格格作响。
“你看到了什么？”老人颇有威严地催促她说下去。
“我看到女巫海伦娜用绳子勒在艾伦骑士的脖子上，她坐在他的身上，两个人都没穿衣服，艾伦骑士就那样……就那样被她勒死了。”
女巫说罢捂住脸，开始低低地抽泣，似乎那份回忆是一场可怕的噩梦。
“你做的很好。”老人对她点头：“能够不畏克拉克骑士的威胁，将真正的事实说出来，看来你已经脱离了邪路，感受到了主对你进行的感召。”
女巫赶忙点头称是：“是的是的，主教大人，我已经改过自新了！在您和神官大人们的影响下，我已经完全不是以前那个被恶魔诱惑过的人了。”
“很好，”老主教点头：“我会在圣都最终的审判中对负责量刑的执行官大人着重提出你的进步之处的。”
女巫浑浊的双眼立刻迸发出亮光：“那就麻烦主教大人了。我这就离开，不打扰您和神官大人谈话了。”
老人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但加布却开口道：“等等。”
他看向已经站起身了的女巫：“你看清女巫海伦娜勒死艾伦骑士用的是什么样的绳子了吗？”
“什么绳子？”女巫皱眉回忆：“就是普通捆东西的绳子啊，大人。她一定是在上一个小镇里偷的。”
加布没有再说话，老主教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俩一眼，然后又一次催促女巫离开。
“她其实什么都没有看到吧。”
在女巫离开他们之后，加布凝视着劈啪作响的篝火，喃喃道：“她是女巫，又撒了谎，您却许诺放她自由？”
老人轻叹一声：“我的孩子，女巫克丽丝很勇敢。如果没有她的坦白，调查不会这么快结束。有时候，真相是要付出一点点代价的。”
加布看向老人，他发须皆白，眉目间有股看透世间的超脱。
“是的，”他低声承认道：“您说得对。”
那一夜过后，负责守夜的人发现克拉克骑士不知何时消失了踪影。
在走前，他残忍地杀死了那位敢说真话的女巫。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〇七 加布里埃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