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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〇五 尤里乌斯 ...

  •   尤里乌斯坐在桌前,觉得这间房间里的任何一样东西都让他厌恶。

      他那位不幸的小侄子已经病死有半年多了,起先他还能谎称王子殿下身体有恙不欲见客,将他的尸体保存在放满冰块的地窖中。
      但时间飞快地流逝,他那群无能的手下却找不到一个能让王子复活的方法,每周的报告都充满了道歉、哭诉和对自己无能的借口,尤里乌斯已经烦透了这一切。
      但更让他心烦的是,戈伊德王国那边,已经悄悄传出流亡在外的桑切斯家族唯一的正统血脉已经亡故的消息。
      虽然这确实是事实,但尤里乌斯还是勃然大怒。

      “这是有着何等的居心,才能造出如此的谣言!”他对王子的母亲痛心疾首道。
      “可罗宾他确实……”守寡多年又失去了儿子的可怜女人哀哀地抽泣。
      “不,”尤里乌斯截断了她的话:“殿下只是身体太弱不方便见客而已。”

      一个谎言重复了千遍,仿佛便成为了事实。
      就连尤里乌斯自己,都似乎承认了这个谎话。

      “您是说,”憔悴的亡国之后满怀渴望地看向他:“罗宾他还能活过来……不,还能康复?”
      尤里乌斯点头:“他一定能。”
      他一定能活过来,他在心里又对自己说了一次。
      否则他策划多年的复国计划便成为了这世上最可笑的笑话。
      只有桑切斯家族的正统继承人才能坐上戈伊德王国的王位,尤里乌斯捏紧拳头,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惨死的父兄在坟墓中瞑目。

      他从未失败过,哪怕是亡国的那刻,他也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离开而已。
      没有哪一次,能像这次一样,让他充满无力的挫败感。

      在又一次毫无进展的报告后,尤里乌斯站起身。
      “我也要加入。”他突然宣布,让那群还在互相推卸责任的手下吓得闭上了嘴巴。

      “大人,”一个新来的侍从胆子较大,他战战兢兢地开口,向他确认道:“您的意思是……”
      尤里乌斯对他的勇气点头:“我的意思是你们的无能已经让我忍无可忍。因此我也要和你们一起,去找能让王子殿下康复的办法。”
      “可大人……”那侍从还犹不敢相信,想再多嘴确认一遍,直到他身边的人狠狠地给了他一肘子。
      “就这么决定了。”尤里乌斯拍拍手:“从明天开始我就正式加入了你们了。”

      “对了,”他叫住忙不迭想往外逃的侍从们:“从明天开始,你们在有人的地方必须不能叫我大人,要叫我「尤利安」或是干脆闭嘴。”
      “那没人的时候呢?”
      尤里乌斯向发声的人看去,新来的侍从立刻因为他尖锐的目光往后缩了缩脖子。
      “你不必知道没人的时候该怎么称呼我。”他冰冷地回答道:“因为你不会和我们一起上路。”
      “我最讨厌多嘴的人。”

      除了多嘴的人,尤里乌斯讨厌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
      比如他就很讨厌现在身上穿着的劣质外套,它毛躁的锁边让他焦躁;他也很讨厌这间老旧破烂的旅馆,空气里飘荡的腐木味道让他想一天洗三次澡;他更讨厌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不停地拍他的肩膀和他称兄道弟,天知道那个唯一够资格喊他兄弟的男人早已在泥土里埋了五年;而他最讨厌的,还是他这一群唯唯诺诺只会躲在一边的侍从。

      “你们都瞎了吗?”在酒馆川流不息的人流散去后,他在楼上的房间里对他们训斥道:“就那样让他们碰我?!他们的手有多脏你们看不见吗?!”
      “大人,”一个瘦小的侍从赶忙安抚他道:“您已经洗过一次澡了,那件外套我们也帮您拿到后院烧了,不会有事的。”

      尤里乌斯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了点,他支起下巴,让还冒着湿气的金发有更多晾干的空间,昂头对他们道:“我让你们留心的信息呢?”
      另一个看起来有些精明的高个儿侍从赶忙上前,他拿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羊皮纸,开始念:“今天没有任何类似艾萨克教会组织的队伍出现,据前方探子发回的推测,队伍到这座镇上还有约一到两天的时间。不过今天总共有五位年龄吻合描述但之前未曾见过的女士路过,其中只有一位的发色是较亮的棕色,在火光下粗看或许会被误以为是红色,不过已经排除了嫌疑。”

      “名字?”
      一位长得有些帅气的侍从站了出来,他甩甩头发:“我都搭讪或者跟踪过了,大人。她们的名字中没有一个类似「海伦娜」或者「蕾娜」。有一个女人曾承认她的乳名叫过「蕾娜」,不过我及时识破了她的阴谋,事实是她迷上了我,谎称名字只是个让我和她能继续多说点话的借口而已。”
      “……你的私事就不用特地拿出来说了,听着让人恶心。”
      “是,大人。”帅气的侍从原本高昂的头立刻焉了,周围传来一小片其他人的嗤笑声。

      “安静。”尤里乌斯不怒自威,他扫了一圈侍从们,那细碎的笑声立刻消失了踪迹。
      “我们现在在进行的是一件很严肃的事,关乎王国的未来。”他教育他们道:“你们怎么能有这样的闲情逸致,竟然将它作为笑料谈资?”
      他的侍从们立刻纷纷点头称是,有些勤奋好学的还将他的训话记录在随身携带的羊皮卷宗上,作为传家之宝,留给后代享用。
      说得有些口渴的尤里乌斯接过随身仆人递过来的牛奶,浅浅地啜饮了一口。
      他不能喝酒,他继承了桑切斯家族尊矜的体质,对这世上几乎三分之一的东西都有着严重的过敏反应。

      喝完牛奶后,尤里乌斯继续检查侍从们的工作进度:“你询问她们的名字时周围有别人吗?名字的发音是否清晰准确?”
      看到大人的注意力重回自己,长相帅气的侍从立刻用力点头:“我是在村口的集市、酒馆的门口,还有面包店的炉子前问她们的。除了被问及名字的女性,还有好几位本村的居民也都听到了我问话的内容。”

      “你是怎么说你询问她们名字的原因的?”
      “我说我的一个朋友——他叫米歇尔——他的母亲死了,他曾见过海伦娜小姐救活了一只鸟,因此想看看小姐能不能发发善心救活他的母亲。「您这样优雅的小姐,」我问她们,「是不是也常常出入贵族的城堡,因此恰好能认识那位传说中的小姐?」对了,为了保持真实性,我还在结尾的时候嘲笑了米歇尔,说他的想法很可笑。”
      尤里乌斯微微点头:“除了结尾的部分,你做的还不错。”
      意外得到了夸奖的侍从得意地朝同伴挤挤眼,换回了一片低低的嘘声。

      “大人,”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一位站在最后方的男人开口道:“恕我多嘴,帝国的教会如今视女巫如虎狼,您这样让人大规模地问及海伦娜女士的名字,并将她和起死回生的邪术联系到一起,是不是有些不妥?”
      “恩?”尤里乌斯看向他,声音抬高了半度。
      男人身边的侍从死命地用手肘示意他闭嘴,奈何他不为所动,仍看向尤里乌斯,一意寻求他的答复。
      尤里乌斯稍稍打量了他片刻,男人比在场的所有侍从们都要高出一个头,结实的肌肉让他看起来很是能打。他这才认出男人是他们半路花大价钱雇佣的打手,据说口风很牢——不过也无所谓,戈伊德王国有一半的国民都已经听说过了“桑切斯家的王子已经死了”这个可耻的谣言。

      “为何不妥?”他问男人。
      “这样会产生大量的谣言,让教会将海伦娜女士误认为是女巫,在这样的舆论压力下,即使她出身贵族,也是会被抓捕的。”
      “你说的很对。”尤里乌斯对他清晰的逻辑结构很是欣赏:“你说说我们散布这样的谣言有多久了?”
      男人略一皱眉:“有近一个月了。”
      “范围呢?”
      “遍布整个拜尔领,还有周边面积较大领地的主要城市。”
      “你猜有多少人知道红发紫眼睛的拜尔伯爵小姐是个女巫?”
      “我,我不清楚,大人。”
      “不清楚人数?”
      “不清楚您的用意。”

      “我的用意很简单。”尤里乌斯轻轻用指节叩击桌面:“教会的消息可是比我们想象中的更灵通,他们应该已经知道了这个谣言,因为有一支教会的队伍正从拜尔领走回圣都。正如你说的,一旦有如此大范围的谣言出现,即便是迫于形势,他们也一定会抓捕海伦娜,将她带回圣都审判——事实上,他们应该已经抓住她了。”
      “是的大人,”男人点头:“您说的不错。”
      尤里乌斯哼了哼:“从拜尔领往圣都只有一条大路可走,其中必定会经过这个村子,而这个村子,只有一家旅店。”

      纵然是身经百战的佣兵,也被尤里乌斯险恶的用心惊到:“大人,您是故意诬陷她的?”
      “什么诬陷,”罪魁祸首的男人风淡云轻,他弹弹衣服上的灰尘:“最早这么说的可是那个不走运死在强盗手里的米歇尔,我只是选择相信他和拜尔领原来就有的传说,赌一把罢了。”
      “可您大可直接去拜尔伯爵的城堡拜访海伦娜女士,本不必绕这么大一圈。”
      “直接去?”尤里乌斯看看佣兵还算端正的面孔,对这样的面孔下长了一个不中用的脑子感到惋惜:“如果谣言是真的,她绝对不会坐实它;如果谣言是假的,我也再也没有机会去核实了。”

      更何况,如果真的要去拜访伯爵,那么他就必须说明来意。即使有再多的谎言和巧语去掩盖,王子已死的传闻也几乎等于被他承认了。

      “我们就等在这里,教会的队伍必然从此经过。到时候我们再从那群变态神官的手里救她一命,免了她上火刑架的命运。这样她既欠我们人情,我们的目的也不会暴露,在回帝都的路上,还有着充足的时间去验证她能力的真假。”

      “您难道就不怕和教廷反目吗?”头脑不好使的男人仍有疑惑:“据我所知,帝国上下除了尊贵的皇帝陛下,连三大公爵都不敢直接得罪教皇。”
      “已故的教皇。”尤里乌斯纠正他:“上任教皇死前没来得及指定继任者,现在他们自己内部早就乱成了一团,哪有时间去管一个女巫逃走的小事?”

      “更何况,”他狡黠一笑:“谁说是【我】和教廷反目?要去偷人的可是单枪匹马的你。”

      尤里乌斯说罢,心中竟对远方圣都议会厅中那群急秃了头的老主教们升起了一丝感同身受的同情心:一个不该死的倒霉蛋死错了时候,真是一切悲剧的开端。

      室内陷入了沉默,看到难得的辩论对手一时间没再多言,尤里乌斯对自己的计谋感到深深的满意,他陶醉地抬手示意呆立在一侧的侍从,他们立刻反应过来,开始拼命地鼓掌。

      “可是,”偏偏在掌声中,还有个不识趣的声音:“她如果逃了呢?”

      “逃,逃了?”
      第一次,尤里乌斯发现自己也有口齿不利索的一天。

      “是的,大人。如果她在教会的队伍到达这里之前就逃了,走向了我们无法预测的方向,那该怎么办?她既不会再回城堡,也离开了教会的队伍,从此就永远地消失在了人海里,我们岂不是连一点抓住她的机会都没有了?”

      尤里乌斯觉得眼前这个认真求教的男人简直面目可憎,他是那么认真地看着尤里乌斯,仿佛在期待他能继续给出一个完美的答复。

      “让,让他出去!”尤里乌斯对侍从吩咐道,他气得连指着男人的手都在颤抖:“我不想再看到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〇五 尤里乌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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