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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一〇 加布里埃尔 ...


  •   老主教在收到那封信后就陷入了沉默。

      加布不安地站在老人的身边,这不正常,他在心里嘀咕。
      慌张和失措这两个词向来和吉尔主教绝缘,不论在什么时候,老人布满皱纹的脸永远都带着知晓一切的了然微笑,放松而平静,让人一看便心生信赖和安慰。
      哪怕是今早在听到克拉克骑士叛逃的消息时,老主教也只是摇头轻叹,仿佛早已预料到他会做出如此渎神的行为。
      他命人将女巫的尸体就地焚烧,腾然升起的烟雾带着让人不快的□□烧焦的味道弥漫在营地,加布在看到女巫惨不忍睹的尸体时就已经恶心反胃,几欲作呕。如今这股人肉的味道更是让他浑身颤抖。
      但作为一名神官,他不能逃开自己的责任。他只得和其他神官们一起,围绕在枯柴和碎枝做成的临时焚化炉前,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朦胧晃动的烟雾。
      她会有灵魂吗,加布茫然地想,如果有的话,既然主教大人说过全知万能的主已经原谅了她,那么她的灵魂会回归到主的身边吗?
      他回忆起女巫的尖叫,她油腻的头发和带有污泥的脸,一股厌烦的情绪在心中升起。
      她的样子距离加布所理解的配与主神同在的形象很远。

      可是,另一个声音却在他脑海深处反问,那声音清脆悦耳,像清泉滴落在石板,那是女巫海伦娜的嗓音。
      ——可是如果万能全知的主真的原谅了她的话,她为什么仍不能被免除死的罪责,而且还是以如此的惨状离开人世?
      主真的原谅她了吗?
      主真的知道这一切吗?
      加布闭上眼睛摇摇头,努力想将不敬的念头甩出自己的脑海。
      我已经走得够远了,他胆怯地想,不能再在错误的道路上前行了,否则克拉克骑士将会是我未来的下场。

      自守夜的人说出了克拉克骑士叛逃的消息后,营地里的每一个人都绝口不再提他。他们心照不宣,将“克拉克”和“艾伦”这两个名字从谈话中整个儿删除,仿佛从未遇到过叫这两个名字的男人。
      这一行队伍中大部分的骑士,都是与克拉克和艾伦同期进入教廷受训的同僚,他们之间至少已经互相认识了有五年左右的时间。而队伍里更多的其他人,则都曾和这两位骑士有过不同程度的合作,不论是长期的外派访问,还是短时间内的圣都巡视,仆役们都曾受过两位骑士的保护,神官们也都曾为他们祈祷过平安,为他们的武器赐下过祝福。
      而如今,这些人却绝口不提二人的名字,就连他们的存在也被当做是禁忌的话题。

      他们都曾是一同发过誓言的兄弟啊,加布对众人间这份默契的缄口不言感到不解,那么多过往的回忆,那么多交谈,那么多合作,难道这些都不敌自己名声的安危?
      一时间,他竟为那两位渎神的骑士感到遗憾。
      他们也曾为教会和誓言兄弟们做出过自己的贡献,如今却统统被一笔勾销,仿佛夏日清晨的露珠,在正午的光照下轻而易举地消失在一片空旷之中。

      弥漫在空气里的冷漠让加布打了个寒颤,相比较忽略二人的存在,他回想起克拉克骑士被怒火烧红的眼睛,如果真的为他们的行为感到痛心的话,难道不是应该劝导他,责问他,骂醒他,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让他为自己偏离正途的行为感到后悔,让他付出愚蠢的代价吗?

      可加布没有立场提出这样的问题。

      因为他知道,一切错误的根源都来自于他那日早晨突然出现的邪念。

      来自于那块砸晕了艾伦骑士的石头。

      加布里埃尔咬紧牙关,再一次告诫自己不可以放任思维的发散。
      他将白袍下湿冷的双手紧紧交叠,不管怎样,他已决意从歧途中回归,并且永远地远离它。
      主啊,他低声祈祷,请您宽恕我,请您指引我,请您照亮我前行的道路。

      ——因为我已经难以凭自己的力量看清它了。

      隔着烟雾的那端,是主持着仪式的吉尔主教。老人的每一丝皱纹里都带着智慧的味道,每一缕白发中都包含神圣的哲思。他面容严肃,神色端庄,白袍被微风鼓动,张开双手的姿势仿佛是主神在救赎众人时的模样。

      “主啊,”老人在念完一长串古利亚内斯语后继续感叹道:“请您净化她的魂灵,请您……”
      他还未说完全部的祈祷词,一声马儿的嘶鸣不合时宜地在营地中响起。
      加布闻声看去,一位身形瘦小的男人身着灰衣,骑在一匹灰马之上。一人一马均气喘吁吁,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和慌乱,共同闯入了这片地方。

      “吉尔主教?”瘦小的男人扬声喊道,并焦急地四下打量:“请问吉尔主教大人在吗?我有圣都议事厅尼德安枢机主教阁下给他的急信。”

      枢机主教?加布心里猛然一惊,教廷中只设有五位枢机主教,地位仅次于教皇,分别负责管辖各项教务中的一部分。虽说五人地位应当不相上下,但在实际的权力划分上还是因为管辖的事项不同而略有差别的,其中此位信使口中的尼德安主教阁下正是负责一切人事分派的枢机主教,其权力之大在教廷内部除了教皇几乎无人能比。

      “我在。”老主教朗声应道,他理了理袍子,从火边走开,从下了马的信使手上接过那封信。

      “……还是请您现在就打开吧。”见老人只是把信收入怀中,信使紧张地小声开口催促道:“枢机主教大人本来是嘱托我在上周周末前就该把信送到您的手中,只是路途上我的马突然病死,临时歇脚的小镇里又没有适合的马匹,这才耽搁到现在。”
      “大人是亲手将信交给我的,那一天是本应该由教皇陛下主持大型仪式的月初。所有的枢机主教大人都需要聚集在圣殿之中,不得离开,可尼德安大人正是在那天将信交给我的。”离二人很近的加布听到信使附在老主教耳边轻声说道:“想必信里写的是极为紧迫的大事。”

      老人点头,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掏出信件,在确认过代表着寄信人身份的红蜡徽章无误后,他将被蜡油密封过的羊皮纸拉开。

      起先老主教的脸上还是如往日般风淡云轻,但随着目光的一路扫视,他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凝重,他皱紧眉头,抿紧嘴唇,呼吸开始变得粗重,在整封信行将读完的时候,老主教捏住信纸的手已经微微发颤。

      灰色的信使,带来灰色的消息。

      “我知道了,”老人对等候在一边的信使说道:“你告诉尼德安大人,我会如他吩咐的那样,赶在结束的日期之前回到教廷的。”
      老人不得不深吸了口气,才保持住语调的平稳,然后他沉吟片刻,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对已经慌慌张张爬上了马的信使又道:“我这儿还有封信给你,你需要亲手将它交给尼德安大人。”
      老主教从行囊中取出羽毛笔,在一片羊皮纸上潦草地写了几行,然后将它卷起,递到了信使的手里:“这关乎一件丑闻,除了尼德安枢机主教大人,任何人不得参阅,听明白了吗?”
      信使立刻点头,然后将把信件收进腰间的布袋中,一扬马鞭,沿着来时的路消失在远方的树丛中。

      在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后,老人环顾周围弄不清楚状况的众人,缓缓道:“教皇陛下去世了。”

      加布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瞪大眼睛看向老人,若非仅存的理智还起着作用,一时间他几乎要质疑老主教的言辞。
      伟大的教皇陛下——埃克西斯四世大人在加布里埃尔的心中几乎等同于艾萨克主神。如果说他对吉尔主教的敬仰只是如父亲般的尊敬仰视的话,那么加布对教皇的崇拜则需要是匍匐在地才能完全表达。
      他曾有幸见过那位身着银袍金边的大人,加布向往地想,他的光辉是如此的耀眼,他的圣洁是如此的不容人触碰,他的存在几乎可以被称作永恒,他是凡间的神,是信徒们的灯塔,是主神在尘世的肉身。

      加布几乎以为那位大人是不死的存在。事实上,埃克西斯四世在位的时间也确实冗长悠久,从加布远未出生的数十年前开始,一直绵延存续至今。人人都习惯了他的存在,以至于以为他也能像圣殿中贡奉的神像那样永生不死。
      就连教皇大人自己,都或许曾有过同样的念头。

      可现在,他猝然的死亡几乎击垮一切天真的臆想。
      就算是神在尘世间的代言人,也无法逃过死亡的阴影。

      他的肉身,和这世间的每一个凡人一样,无法不朽。

      加布转头看向其他人,在他们的脸上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震惊和迷茫。
      从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起,加布便知道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心里碎裂了。
      他再也无法抑制住脑海中滔滔奔腾的思绪,那盏摇曳的明灯熄灭了。
      他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自己离接近神的道路越来越远。

      直至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

      “由于尼德安大人的召唤,”吉尔主教突然间苍老了很多的声音将加布的意识重新唤回现实:“我必须即刻启程赶回圣都。但如若所有人一起同行势必会拉缓速度,因此,我会挑选几位合适的神官和骑士,和我一起用最快的速度单独回到圣都。”
      威严和正气又重新爬回老人的脸庞,他抬手指了指站在后侧的两位骑士,念出他们的名字:“约翰,杰森,我请求你们和我同行,保护我一路的平安,可以吗?”
      两位骑士侧身从人群中穿过,走近老主教的身边。他们单膝跪下,好让老人的手指能轻触他们的头顶:“谨遵您的指引,主教大人。”
      老人点头,然后拍了拍加布的肩膀:“还有你,我的孩子。你也会和我一起提前返回圣都。”
      加布恭敬地低头,加入了两位骑士的行列,和他们一起跪在老主教的面前。

      在那之后,老人又指定了一位年长的神官代他管理整支队伍接下来的行程。
      在那位神官低声询问主教需不需要多派一支小分队去搜捕逃走的女巫和克拉克骑士时,加布听到他拒绝道:“不,不用了。我们已经损失得够多了,无法再负担得起任何人员的分散了。事实上,我已经就此事写信给尼德安大人了,相信他会做出妥善的安排。”
      年长的神官垂头表示明白,便退回原处不再多言。

      “好了,就这么多。”老人疲惫地说道:“大家散了吧,我们这就上路了。”

      人群缓缓地散开,随着人群散开的还有细碎的私语声,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疑虑和不安,他们反复互相确认着那震惊人心的消息,以防出现自己走神听错了主教的话这样荒唐的错误。
      他们心事重重,走路的步伐明显变慢,目光也变得涣散了许多,甚至就连那营地中央静静躺着的烧焦尸体也不能让他们多分心半分。
      嘈杂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像食腐的乌鸦盘桓在每个人的头顶,又如灰色的浓雾将整块空地覆盖,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加布里埃尔跟随吉尔主教,一起收拾好简单的行囊,然后跨上了属于自己的那匹马。

      老人突然弯下腰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加布里埃尔担忧地看着老人苍老的背影,在认识老人的漫长年月里,他觉得自己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吉尔主教。
      “走吧,我的孩子。”在咳嗽声停下后,他听到老人这般轻声说道,低哑的话音似乎是害怕吵醒永眠的亡者:“我们真正的旅途开始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一〇 加布里埃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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