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途同归》迟玖

7、第007章

　　那晚，回了顾府后，叶舒收拾好行李就搬入了嘉明帝赐下的府邸。

　　顾蠡一路念叨她不孝，最后还是很贴心地拨了几名心腹侍卫，留守在她的府邸里，连当初照顾她起居的老嬷嬷也赶了过来，冷清的府邸里顿时多了一些人气。

　　第二日，叶舒开始上朝议事。

　　作为朝中唯一一位女将，她的存在无疑是独特而尴尬的，但是在众臣中也引发了不小的变化。其他人似乎也不想在她面前失了颜面，往常嗓门粗的，早朝议事时也刻意克制住；就连经常吵得面红耳赤的鲁国公和丞相等人，也有意无意地减少丢人的次数。

　　总体来说，气氛还算平和融洽。

　　叶舒性子本就寡淡，早朝时一半时间都在倾听中度过，只有涉及到边关诸事，她才会站出来，跟京城那些官员据理力争。

　　以往，朝廷并没有规定，老兵退役后，该如何安置，以至于很多人劳苦半生，最后的归宿却不是很好。四肢健全的人，或回乡耕种劳累至死，或流浪他处埋骨荒野，不可谓不凄凉。更别提那些在战场上失手掉腿的老兵了。

　　而这几次的早朝议事，叶舒头次将这些关乎边关将士切身利益的问题提了出来，并在顾蠡、兵部尚书等人的支持下，敲定了新的抚恤政策。与此同时，嘉明帝也借此机会，对边关军队进行了整编，重新划分了各武将的职责与权利。

　　早朝过后，顾蠡被嘉明帝留了下来，嘱咐叶舒自己先回去。她并没骑自己的战马，许是心中有事儿，走在路上神情都有些恍惚。忽觉袖子被人扯住，她茫然抬头，却在看到眼前的男子时，僵硬地站在了原地。

　　“连路都不看，你想什么呢？”柳丹青笑着问她。

　　与刚才朝堂上的冷静自持思维缜密口齿伶俐相比，此刻她脸上现出了少见的迷茫，却也颇觉可爱，教人不忍移开视线。

　　不过，这样的表情转瞬即逝，叶舒迅速反应过来，将袖子从他手中抽了出来，“你怎么在这里？”

　　“我为何不能在这里？”柳丹青耸耸肩，看了下四周，不觉笑道，“这路可不是你一个人的。我走在这里，应该不奇怪吧？”

　　叶舒动了动唇，以往她有理时都没能说过这个人，没理更说不过，索性移开了话题，“这几日，多谢你。”

　　这道谢，也是真心实意。早朝上她提出的那些措施，仅仅有顾蠡的支持，肯定是不够的。若非柳丹青从旁相助，为她拉了不少友好的票数，此事要想迅速议定下来，并非那么容易。

　　柳丹青笑容淡了些，离开边关后，他眉眼里的英气似乎淡了，多了几分京城官员特有的深沉与算计。她忽然有些烦躁，却不知是为他的转变，还是其他的什么。

　　“不过几年没见，你又何必如此客气？”柳丹青缓步向前走去，叶舒跟在他身后，两人之间只隔了一步的距离。只一步，就可以走到与对方并肩同行的直线上。

　　叶舒想，几年不见，有些东西终究是变了。

　　柳丹青多年不见她，即便看出了她的别扭，也假装未曾察觉，自顾自道：“你也不用担心，短时间内，皇上不会对你怎么样。此次回京，可能要待久一点，该怎么做，顾老应该提醒过你了，只要谨言慎行，定不会出什么大的变故。”

　　“哦。”叶舒垂下眼睑，淡淡应声，“你变啰嗦了。”

　　柳丹青怔了怔，随之哂然一笑，“知道了知道了。”

　　那个跟在他身后认真听取意见无一丝不耐的人，终究还是长大了。

　　他敛了敛心绪，重新抬步往前，“几年不见，你的口齿越发伶俐了，今日朝堂上几乎无人敢跟你辩驳。”

　　“……你也变了不少。”

　　“啊……对了，前面就是楼外楼了。你想必还没去过吧？以前我跟你提起的暮下烟，桑上……”

　　“我去过了。”

　　“额，呵，这个时候正是枫叶火红的时候，我带你去……”

　　“不必。我也看过了。”

　　柳丹青忽觉尴尬，俊脸沐浴在余晖中，隐隐有些难以言说的落寞。

　　对此，叶舒似乎恍若未觉，走在他身边，淡淡道：“我听说，你要成亲了，婚期定在了何时？”

　　柳丹青倏地顿住脚步，转身看着她，语声有些萧条，“你都知道了？”

　　“此次回来，能亲眼看着你成亲，也不错。”

　　柳丹青猛地上前，手探出想要触碰她的胳膊，却在她冷静自持的眼神里蓦然惊醒，堪堪停在了半空。许久，他将手收回，负于身后紧握成拳，别过脸不去看她，“大概，两个月后。”

　　“……哦。恭喜。”叶舒抬头望进他深邃的双眸里，却没来得及触及他眼里隐藏的更深的情绪，双眼已被纷纷扬扬的白色遮住。

　　居然下雪了。

　　柳丹青环顾四周，忽而笑道：“今年这场雪，可真是来得早。若是以往，估计还要再等上一两个月呢！”

　　“嗯。”叶舒点头，看了看路上快步赶路的行人，终于还是跟他道别，纤瘦的身影慢慢融入了细雪中，直至消失不见。

　　****

　　这一场雪，足足下了三日。

　　在这三日里，叶舒闭门谢客，或坐在暖炉旁温酒独酌，或随手翻阅些史籍，消遣度日。

　　待天重新放晴，宫中又传出消息，说是嘉明帝应了北冥二王子的请求，两日后，将会在东郊猎场举行一场比试，京城的文武百官都要随行前往。听到这个消息时，叶舒正端着酒杯看窗外的夜色，略加思忖后，她放下热酒，换了身夜行衣，出了门，直到下半夜才回来。

　　到了这一日，叶舒与顾蠡策马同行，跟在銮驾后，没过多久就到了东郊猎场。

　　一眼望去，猎场上冬草枯黄，不少雪屑渗在泥土中，马蹄踏过，泥浆溅起，惹来不少人的低声咒骂。

　　叶舒对此报以一笑。那夜回来后，她一直都是这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本来就沉静寡言，如今更像一潭死水，恐怕投入石子，也不会起半点涟漪。

　　可这一切的变化，除了她自己，谁都不知道。

　　叶舒到达时，平坦的场地上已有不少马匹在四处走动，她走进临时搭建的看台，却见不少后宫嫔妃贵族千金已经坐在了里面。见到她走进来，看台上有片刻的沉默。而北冥的穆雅公主正与后宫某位嫔妃交谈甚欢，见状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很快移开了视线。

　　叶舒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圈，随之像个没事人般，跟着顾蠡坐在了为大臣们准备的席位上。

　　文武百官陆续坐了下来，有了之前几次的早朝议事，众人对叶舒的印象也大有改观，知道她向来沉默寡言，在与他人交谈时，也少了一开始的戒备和尴尬。叶舒不曾理会，眸光落在对面穆鹏的身上，若有所思。

　　没过多久，嘉明帝携柳皇后走入，所有人皆起身拜迎，全部落座后，这所谓的“比试”才正式开始。

　　北冥使者里，会武功的官员一个都没有，可穆鹏却要与嘉明帝约定比武，众人起初还暗地里笑他自不量力，唯有叶舒和顾蠡等人与其接触过，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而当嘉明帝选出的武将登上比武台时，众人才知道，要与武将比试的，只是穆鹏身边的侍卫布达。

　　叶舒与顾蠡顿时面面相觑，穆鹏这个侍卫的本事，他们可是见识过的，绝对不是台上台下这几个长在京城的武将能够相比的。如果一对一，十有八九会被败得很惨。

　　果然，双方还没过几招，那武将已经被踢下比武台。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到最后，选出来的武将，竟无一人能打败台上那趾高气扬的小小侍卫。

　　穆鹏神情里满是说不出的嚣张，“嘉明帝，这都上了多少人了，竟然连本王子的侍卫都打不过。难道这就是你们的实力？”

　　嘉明帝脸色蓦地沉了下来。

　　穆鹏见状，连忙开口：“嘉明帝，本王子并无意刁难，当初提出这个比试，纯粹是为了切磋武艺。您看，如果实在想不出合适的人选，本王子倒是可以推荐一个。”

　　“哦？二王子想要推荐谁？”嘉明帝剑眉微挑，不动声色地问。

　　穆鹏得逞一笑，眸光在对面坐着的人里逡巡了一圈，忽而指着沉静低头的叶舒，阴恻恻道：“本王子推荐，叶少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