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途同归》迟玖

5、第005章

　　话音未落，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殿门处，却见一身玄衣的顾蠡带着一年轻女子脚步从容地走了进来。

　　那女子着一袭男子式样的明紫衣袍，如墨青丝用一根同色绸带束起，清丽绝尘的脸上满是平静。她身量较高，纤腰被同色腰带紧紧束住，显出独属于女子的玲珑身段。此刻，她正目视前方，与顾蠡并肩而行，大步流星不似闺中女子的细碎扭捏，似乎她的性别已不重要，能让众人震撼的，便是这自内而散的为将者气度，稳重、豁达与担当。

　　待走到大殿中央，叶舒才垂了垂眼睑，撩起衣摆，落落大方地跪下行礼。自始至终，动作行云流水，并无丝毫的违和感。

　　“臣顾蠡（叶舒），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的声音清冷无波，在顾蠡那低沉的男声映衬下，竟然没有失去原有的独特韵味。

　　直到此刻，殿内所有人才从方才的震撼中反应过来，看着挺直腰杆跪在大殿中央不骄不躁神态自若的叶舒，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这是第一次，他们见到这传说中的“叶少将军”。可与传言不同，这个叶舒冷静自持不卑不亢，一身将官气度不知赛过多少朝廷上端坐在席的官员，就连众女引以为傲的容貌优势，此刻也在这浑然天成的气势面前，失了颜色。

　　一时间，众人竟有些不是滋味。

　　“……唉，原来这就是叶舒啊！”陆晨探过身子，与旁边的明天旭咬起了耳朵，“不得不说，你这眼神，有时候也挺毒的。”

　　“多谢夸奖。”

　　陆晨顿时被噎到了，就没见过这么顺着杆子往上爬的人，指尖恶狠狠地戳了戳案几，颇为咬牙切齿，“如果最后是你和她……你小子可真是有福气了！”

　　明天旭怔了怔，眼神掠过殿中冷静自持的女子，忽而笑了起来，似是在自言自语，“如果是……似乎也很不错……”

　　陆晨龇牙捶了他一拳，“你给小爷滚！”

　　叶君澜拧眉看着前方嬉闹的两人，又看看身旁同样皱紧眉头的父亲，这个被家族称为“年少老成”的十五岁男子，头一次不知该如何去掩饰此刻的情绪。

　　不管怎么说，叶舒都是他的长姐，可这些年她从未回过京城，就连书信也不曾修过一封，以至于侯府的人几乎忘记了她的存在。此刻，她居然就这么跪在了大殿中央，一身气势浑然天成，整个人沉静从容宛若鞘中的宝剑难掩内敛光芒，着实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他抬眸看了看对面的母亲和妹妹，丝毫不意外她们会震惊至此，无奈之余，也唯有希望这位长姐的归来不会扰乱侯府多年的平静。

　　然，此次似乎事与愿违了。

　　瞧这阵仗，叶舒不仅扰乱了侯府和睦平静的状态，还击碎了朝廷官员心存的侥幸心理。

　　嘉明帝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敛起眉眼里的惊讶，朗声笑道：“两位爱卿平身！既然回了京城，便不必太过拘束。来人，赐座。”

　　“谢皇上。”叶舒和顾蠡连忙起身，正欲走到自己的席位上，却听穆鹏嚷嚷起来，“嘉明帝，不是说好了，给本王子评评理么？叶舒好歹也打了本王子，难道不该给个说法？肆意殴打皇室子弟的罪名，不知要怎么处置呢！”

　　嘉明帝眼里划过一丝阴鸷，随之看向叶舒，沉声问道：“叶舒，朕听说，你与二王子起了争执，还动起手来了，可有此事？”

　　“皇上，事实并非如此……”

　　顾蠡欲为她争辩，却被嘉明帝举手打断，“顾老将军，朕知道你心疼你这外孙女，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此事属实，朕也不能徇私枉法！老将军，你跟随朕多年，想必也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

　　顾蠡顿时皱起了眉头，看了看一脸平静的叶舒，忽然长叹了一声，道了句“臣遵旨”，便回了自己的席位，独留叶舒一人长身玉立于大殿中央，接受众人的目光审判。

　　叶舒倏地想起临进殿前顾蠡对她说过的话。

　　“孩子，你若是紧张，就尽量不要说话。如果不得不说，那便少说。里面坐着的，可都是些酸儒，莫要让他们抓了你的把柄。”

　　少说么？

　　瞧这阵仗，恐怕不能够了。

　　嘉明帝淡淡扫了眼叶舒，见她年纪虽小，脸上却无任何惧怕之色，撇开她的性别不说，单这内敛沉稳的性子，便让她在众多朝廷命官中脱颖而出。也难怪能够让军营中的那些士兵们信服了！

　　嘉明帝眸光闪了闪，忽而笑了起来，指了指端坐在众多大臣中的叶青哲，“叶爱卿，这性子，竟是与年少时的你有些相似。”

　　隐约间，却像是要给叶舒扣下了主动挑事惹祸的大帽子。

　　叶青哲一惊，连忙走出来，诚惶诚恐道：“皇上，臣很清楚，在朝堂上，只有君臣同僚。当初，是臣年少不懂事，惹下了不少祸，也幸得皇上厚爱，一次次法外开恩。若叶少将军真的动手打了北冥的二王子，还请皇上依法惩处。”

　　嘉明帝缓缓敛起了笑意，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叶青哲，半晌后才移开视线，笑着道：“爱卿能体谅朕的良苦用心，着实值得欣喜。叶舒，你有什么好说的？”

　　叶舒垂下眼睑，并未因叶青哲的“大义灭亲”而被分散注意力，一瞬间，脑海里闪过千百种思绪。

　　回京的路上，顾蠡不止一次跟她提到过，嘉明帝锐意图治、知人善任，登基数载，便收服了周边各小国。之后，整饬纲纪，勤政爱民，使朝廷上下呈现出祥和昌盛之态。如此种种，堪称帝王伟业。

　　可顾蠡似乎也忘记了，但凡是久居庙堂万人之上，享尽权利带来的无上荣光，其疑心也会越来越重。而嘉明帝之所以会来这么一出，恐怕就是一种试探了。

　　思及此，叶舒心中反而安定了下来，毕恭毕敬道：“回皇上，二王子所言，并不属实。”

　　“哦？原因呢？”

　　叶舒敛起思绪，淡淡道：“臣之所以这么说，原因有二：其一，臣初次回京面圣，您的态度决定了一切。只有傻子才会在这关键时刻滋事扰人。其二，如果二王子与臣在战场上相见，臣动手打人，或许还说得过去；可此处并非战场，臣根本没有动手的动机和必要。臣不是傻子，自然分得清何为利害轻重。”

　　如此直白的话，一眼便教人看出她心中想法，倒是让看尽文武百官弯弯道道心思的嘉明帝颇为惊讶，这个叶舒莫不是在糙汉堆中待久了，说话都这么直白莽撞，不懂得掩饰自己的心思？

　　不过，不得不说，这性子倒是很合他的胃口。武将就要有武将的样子，若学文人那般玩弄权术，岂不乱套了？

　　正因如此，嘉明帝脸上的笑容也真实了不少，“这理由，倒是说得过去。二王子，叶舒好歹也是统帅一军驰骋沙场的人，怎么都不会如此莽撞。朕觉得，这其中想必也有什么误会。你觉得呢？”

　　穆鹏恨恨咬牙，在叶舒这不加掩饰的理由前，除非他有确切的证据，能证明叶舒主动出手打他，否则他就是扯破了嗓子乱喊，也不会得到任何的回应。更何况，还是他主动挑衅在先。

　　说到底，还是要看嘉明帝的态度。

　　“嘉明帝英明决断，自然是没有错的。兴许是本王子意会错了叶少将军的用意了。”穆鹏话锋一转，继而阴恻恻道，“以后叶少将军走路可要注意些，不要再像今日这般……”

　　剩下的话，他并没有说完，不过叶舒读懂了其中的威胁意味，挑挑眉，笑而不语。

　　倒是个沉得住气的性子。

　　众人不禁感慨，想起她也不过才十七岁，便有如此定力，看向永宁侯府的几人时，目光里满是戏谑。

　　虽说叶君澜年少老成，又被授予翰林院俢撰，仕途大好羡煞旁人，可相比于叶舒立下的军功，似乎就算不得什么了。

　　满朝文武忽然无比期待这一家子站在朝堂上共商国家大事的场景。

　　那想必格外有趣。

　　之后，嘉明帝犒赏了叶舒，并赐下了很多奇珍异宝，而叶舒也只是微笑着叩谢，就连听到自己拥有了一座府邸，也不过分激动，依旧是从容不迫地应对。

　　直到此刻，文武百官才不得不正视起她来。

　　尽管她还没回京前，就已经被授予“少将军”的职衔，在边关的权力仅次于顾蠡之下。可在朝廷的文武大臣心里，这个“少将军”终究不算是名正言顺。而此次嘉明帝赐下府邸，便也是光明正大地赐予叶舒以女子身份参与到朝廷政事当中的权利。不说她将来是否会官运亨通，至少在接下去的日子里，可以与他们同朝而立了。

　　谁也不知道，在那么多赏赐里，也就只有那座府邸，能让叶舒舒心一些。

　　顾蠡却有些担忧，“孩子，这府邸，也不能做长久居住之所。要不，你还是跟外公一起住吧。外公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也怪冷清的。”

　　“外公，以后再说吧。”嘉明帝才刚赐下府邸，她搬进去住，纯粹是为了表现她对圣意的遵从，这个时候可不能节外生枝了。

　　顾蠡也知道其中的利害，低声嘟哝了句什么，便也不再提起。

　　这一次的宫宴，几乎所有人都吃得寡淡无味，也就叶舒这个看似粗神经的人，能在满殿诡异尴尬的气氛下吃了个尽兴。

　　嗯，不得不说，宫里的饭菜还是很好吃的。

　　顾蠡倍觉老脸丢尽，真恨不得从来不认识这个吃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