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途同归》迟玖

3、第003章

　　“鲁国公这个儿子，从小骄奢跋扈，倒是很少见到他有这么听话的时候。京城何时出了这么一位奇女子，不仅夜逛茶楼，还毫不费劲地收服了这个小魔王？”

　　楼外楼的二楼，某扇半敞开的窗子里，陆晨衔着一抹笑意，将视线投到刚走入房间的乔晴悠身上。

　　乔晴悠勉强笑了笑，似乎也颇为苦恼，“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女子似乎是凭空出现的，以往都不曾听说过呢！”

　　“凭空出现的？”明天旭若有所思，看着那道黑色身影转过拐角后消失不见，嘴角忽然微微扬起，眸光里带着洞察一切的睿智，“既不知是谁，那便无需记挂着。指不定不久后就可以再见了！”

　　陆晨诧异地看他，“怎么？你有头绪？”

　　明天旭笑而不语，转而看向乔晴悠，颔首微笑，温柔中却透着一股淡淡的疏离，“乔小姐，时辰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

　　乔晴悠咬了咬唇，有些踟躇不定，“二公子，方才与你所谈之事，你可有何……”

　　她欲言又止，明天旭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不好奇，也不追问，依旧笑得如沐春风，仿佛不知道她将说未说的那一半意思。乔晴悠咬了咬下唇，满腔委屈溢于言表，更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陆晨熟知明天旭的性子，若非不耐烦到一定程度，他定不会让佳人如此难堪的。如此看来，这个丞相嫡女还真是有些不识好歹了。

　　“乔小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也该清楚，我们这些人，婚姻大事向来身不由己，你就别为难咱们的二公子了！”

　　“可是……”乔晴悠满脸焦急，却又听陆晨道，“乔小姐，此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况且如今时辰也不早了，你还是先回府，静候皇上旨意吧！或许，事情未必就会像你所想的那样发展下去。”

　　乔晴悠抿了抿唇，略微不甘地看着明天旭。可她也知道，陆晨所言有理，此刻根本急不得，只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陆晨倒是格外遗憾，“可惜了这么一朵娇花！不过，你真的不考虑考虑？”

　　作为明天旭多年的好友，他多少还是知道一些密事的。刚才所说的“婚姻大事身不由己”，也不过是搪塞之言。以明天旭这肃亲王府二公子的身份，若要请嘉明帝赐婚，事情肯定没有任何悬念。

　　明天旭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怎么，你对她有兴趣？要不要我给你求道旨意？”

　　“别！二公子，求您别开这种玩笑！如此福气，区区可承受不起！”陆晨立即举手求饶，“你自己都不乐意，为何要强塞给我？再说了，我对这些娇花向来无感。若真要选择一个，我还不如选刚才那个黑衣美人呢！”

　　一提到“黑衣美人”这四个字，他心中一动，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一圈，凑到明天旭跟前，神秘兮兮地问道：“快说，你是不是知道刚才那美人的身份？”

　　明天旭低垂着眉眼，把玩起腰间的玉佩，直到被陆晨追问得烦了，才懒懒丢出一句，“你忘记了，明日顾将军将携叶少将军入宫觐见！”

　　“这我当然知道，现在满大街都在传顾将军如何英明神勇叶少将军……什么？她？”陆晨突然拔高了音调，手指着窗外某个方向，满脸不可置信，“不是说，叶少将军杀人如麻丑陋无盐……”

　　对上明天旭戏谑的眼神，陆晨狠狠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哀嚎不迭，“哎，世人误我世人误我啊！不过，你确定那是即将归朝的叶舒？未经皇上传召，在外将官不许私自入京。她叶舒如此明晃晃地出现在这座茶楼里，难道就不怕被人扣个大罪名？”

　　明天旭倒是没多想，想起刚才那黑衣女子冷静自持的神色，眸光里忽有奇光闪过，“虽不是太确认，却也八九不离十了。你没看到她手上拿着的药包？想必是偷偷进城来抓药的。至于是否会惹出大麻烦，这便不是咱们需要担心的了。”

　　以叶舒的手腕和心思，既然她敢出现在这里，肯定会想好了退路。只不过，听说叶舒被顾蠡带到边关后，便再没回过京城，应该对京城的人和事都很陌生才对。可从刚才的情景来看，鲁国公那儿子似乎跟她交情匪浅！

　　“这么说来，这个叶少将军也是个人物啊！如今，我是越发期待明日的大典了。”

　　明天旭扯了扯嘴角，明日，他同样很期待！

　　***

　　悄无声息地回到城外时，已经是子夜时分。

　　叶舒身姿轻盈地跳跃在各个营帐间，待看到中军帐里骤然亮起的烛光时，脚步猛地顿住，仰头长叹了一声，不出所料地看到正端坐着等待她归来的顾蠡。

　　“外公，您怎么还没歇息？”

　　“等你咯！”顾蠡冷哼了声，待叶舒坐定了，他才缓缓道，“今晚进城，没发生什么异常吧？”

　　这么问，语气倒是很怀疑。他这个外孙女，做事从来都是直奔目的，抓药根本耽误不了多长时间。能让她到此刻才回来，十有八九是路上出现了什么意外。

　　“有一点麻烦，不过不碍事。”叶舒倒也不隐瞒，执起手边的茶盏呷了一口，“宫里又来旨意了？”

　　顾蠡点点头，递给她一本明黄烫金的折子，“这是刚到的旨意。外公老咯，再也看不懂皇上是何意思了。”

　　叶舒展开一看，眉头都不皱一下，“北冥二王子穆鹏携使团而来，明日午时便会入京觐见。”

　　她摇了摇手中的折子，挑眉反问，“所以呢？皇上是要咱们与北冥使者一起进城？”

　　“外公都说自己老了，哪懂得这是什么意思？”顾蠡背着手，在帐子里踱来踱去，像是在自言自语，“这北冥王上也不知发什么疯，居然在这个时候派那什么二王子来访！难道不知道北冥和你我皆是死敌吗？他就不怕一双儿女有去无回？孩子，你说说，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叶舒眸光微闪，随之扯了扯嘴角，“外公你都想不通，更别提我了。不管北冥的人有何目的，总归是在皇城根前，咱们做不了什么，他们也没有动手的机会。只要不闹出什么大事儿，咱们尚能安坐庙堂之高！”

　　顾蠡想想也是这个理儿，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妥，“孩子，你说，北冥王上有这么个动作，本应该是国之大事，可咱们到现在才知道消息，岂不是很怪异？”

　　“有何怪异之处？北冥王上的这双儿女向来不按常理出牌，一路上隐藏行踪，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似乎一点都不吃惊？”直到此刻，顾蠡似乎才发现了叶舒的不正常之处，“老实说，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叶舒往后一仰，双手枕着脑后，似笑非笑道：“外公，你觉得，我会知道什么？”

　　顾蠡气结失语，抖着手指指着她，半天愣是没憋出一句话。

　　不得不承认，他越来越看不透这狡猾的外孙女了。这云淡风轻的模样，明明就是知道些什么，却还枕着双臂看他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焦急不安，这是一个晚辈对长辈该做的事儿吗？

　　“外公，你就别瞎担心了。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糟糕！”叶舒起身将他赶去休息，自己却又重新坐了下来，翻来覆去地看着那个明黄烫金的折子，独坐到了破晓时分。

　　***

　　第二日，晨光熹微里，一骑快马自城内飞奔而出。

　　叶舒等人早已整装待发，却在此时接到了嘉明帝的旨意，称北冥使团路上遇袭，命叶舒带人前往营救。

　　叶舒接了旨意，留下几个人随顾蠡进城，自己则带着剩下的精兵去十几里外的官道，营救遇袭的北冥使团。

　　待事情解决完了，也错过了早朝觐见的时辰，叶舒正愁着如何避过城内的百姓，一听明晚再入宫觐见时，顿时松了一口气，低调护送北冥的使者们前往驿馆，并与宫里派来的礼部尚书等人妥善安置好了这些人，方才回了顾府。

　　叶舒自小就跟在顾蠡身边长大，离开京城的这么多年，既没见过自己的“亲人”，更没再踏入永宁侯府一步。如今她唯一的去处，也就只有顾府了。

　　回房梳洗整理一番后，叶舒坐在饭桌前，狼吞虎咽地吃着饭。今日忙碌了一天，可真是把她累坏了！

　　顾蠡胃口不大，吃了几口，便搁下筷子，看着她叹气，“我早就说过，这北冥的人过来，肯定没什么好事儿。这可倒好，人还没进皇宫，先把麻烦事儿丢给你了。哎，孩子，你别急，慢慢吃，又没人跟你抢。”

　　叶舒放下筷子，无奈叹气，“外公，你好啰嗦。”

　　顾蠡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忘记你与北冥人结下的恩怨了？我这不是担心你会被他们欺负吗？”

　　“有何好担心的？天塌下来，我给你撑着就是了！”

　　顾蠡直接被她这副老气横秋的口气给气笑了，见她说话也不动筷子，连忙让阿佑又拿了几盘热菜过来，招呼她多吃一些。

　　她本来就饿，当下狼吞虎咽起来。等阿佑把桌上饭菜都收拾下去，她执了手边茶盏呷了一口，才不痛不痒地问道：“外公，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她不是傻子，吃饭时顾蠡好几次的欲言又止，也都看在了眼里。只不过，顾蠡体贴她，不忍坏了她的胃口，她当时也没追问。能让顾蠡这么犹豫的事情，应该不多。

　　忽然，她脑中一道白光闪过，像是想到了什么，眯着眼，语气危险地问道：“他们来找你了？”

　　顾蠡又是一声长叹。

　　叶舒呷了一口茶，在说起永宁侯府的人时，口气竟是陌生人般生疏客气，“他们究竟说了什么，竟让你愁成了这副模样？”

　　“孩子，横竖你也回来了，找个时间回去看看吧！”

　　“看我心情！”叶舒随口就答，瞥见顾蠡不好的脸色，又稍微放软了口气，“此次回京，皇上究竟是何意思，你我都不清楚，不好贸然行事！一切，且先看看！”

　　叶舒自小离家，对永宁侯府的那些人并无感情，能做出这样的让步，不能不说，完全是看在了顾蠡的面子上。

　　说她生性凉薄也好，言其孤独成性也罢，现在能让她予以重点关注的，除了顾蠡和边关的大小事宜，便再无其他。

　　顾蠡知道她能有这样的想法，已实属不易，倒也没有再要求太多，可回想起过去种种，还是忍不住叹息，“当年，我把你带到边关，远离京城的是是非非，也不知是错是对……”

　　“我从不后悔去了边关！相反的，外公，我很感激你！”

　　十几个字，道尽了个中辛酸。

　　当年，亲生母亲顾氏离世不久，叶青哲便续弦另娶，整个永宁侯府里几乎围着新进门的永宁侯夫人柳氏打转，哪里还有人记得，她这个原配所出的大小姐？万幸，顾蠡对叶青哲此举持有怨怼之心，趁着柳氏生产之际，翻墙带走了叶舒，去了边关。否则，现在的叶舒是否会饱受柳氏等人的欺凌，长成伤春悲秋的闺中怨女，谁也说不准！

　　只不过，顾蠡听来却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如果不是自己那女儿福薄走得早，这孩子又何至于跟军营里的糙汉子们一起吃苦打仗，到头来连本应回的家都不能回了？

　　叶舒对京城没多大感觉，如今唯一的愿望，便是早点离开，去过她该过的日子，守她该守的边关。

　　但是，想到宫里那位主子的意思，她忽然对自己的前途不确定了，“外公，今日觐见，皇上可有说什么？”

　　“没有。”顾蠡摇头，想了想，还是有些犹豫道，“孩子，你可有心仪之人？”

　　叶舒下意识就要摇头，脑海里却倏地闪过一张脸，待回过神来，才蓦然想起顾蠡不会突兀地问这个问题，心里一个咯噔，一股不详的预感浮上心头。

　　她不敢置信地盯着顾蠡，好久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外公，你是说，这是皇上的意思？”

　　“现在还说不准。但是，你也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毕竟，你不是男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