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途同归》迟玖

2、第002章

　　叶舒眯了眯眼，下意识地跃身上前，在半空中将那团小胖球接住，双脚刚着地，却听周围议论声渐起，大堂中的客人已经将目光都投到了她的身上，她厉目扫过，暗道一声糟糕。

　　此次进城，她的本意并非要引起众人注意，若因此平白惹来祸端，便也背离了她的本意。更何况，眼前这一团肉球的身份可不简单，将来到了御殿上碰面，麻烦肯定也不少。

　　叶舒开始有些后悔刚才的脑子发热多管闲事，可做都做了，为今之计只能趁乱溜走。然而，在她有下一步动作之前，那胖胖的一团已经将她的衣服扯住，紧接着通往二楼的楼梯处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惊呼声随之而起，“哎哟，我的小少爷，您可真把奴才吓到了。您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教奴才怎么跟国公爷交代啊？”

　　说着，那小厮便要上来扯那小胖球，却被他一脚踢到了一旁，转头又扯紧了叶舒的衣服，笑嘻嘻道：“大姐姐，方才多谢你啊！”

　　叶舒嘴角隐隐抽搐了下，微微侧脸，瞥了下那只小胖手，语声清冷：“把手拿开。”

　　“哦……”小胖球的身子抖了抖，似乎为她的威严所慑，不自觉地松开手，待看到她迈开步子，连忙又蹬蹬地扑上前，不管不顾地扯住她的衣角，可怜兮兮道，“大姐姐，有……有人要欺负我……”

　　叶舒不禁拧眉，厉目一扫，吓得他连忙松手往后退去，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嵌在肉嘟嘟的脸上，像极了记忆中的某双眼睛，灵动而可爱。

　　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的眼睛了？

　　叶舒几乎忘记了，以至于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不是遵循本意赶紧溜走，而是紧了紧垂于身侧的手，抿唇问道：“谁要欺负你？”

　　还没等到他的回答，却见两名少女从楼上快步走下来，最前面的那个少女，想来也不想把事情闹大，走到叶舒身边，刻意压低了声音道：“这位姑娘，不好意思，我们不过是跟尹小少爷开个玩笑而已……”

　　“你胡说。既是开玩笑，何故要推我家小少爷？”一旁的小厮几乎是跳起来质问，“你可知道，若是没有这位姑娘，我家小少爷就……就……哎哟，小少爷，您为何要踢奴才？”

　　“不踢你踢谁？”那小胖子说着又来了一脚，待瞥到叶舒皱起的眉宇时，伸到半路的腿连忙嗖地收了回去，腮帮子鼓鼓的，低着头站在了叶舒的身旁。

　　叶舒没回过京城，但为了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多少还是有些了解京城官员的基本情况。顾蠡也赞成她的做法，并命人寻来京城一些达官贵人的画像，以备她不时之需。而这些画像中，就有眼前这两个人的。这位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小胖球，应该是鲁国公最宠爱的独子尹裘，今年九岁。而站在她面前的这位小姐，明眸善睐，顾盼神飞，端庄中不失娇媚，俨然便是出自高门身份显赫的丞相府嫡小姐乔晴悠。

　　这两个人，并不同于茶楼大堂中的其他客人。以她目前的尴尬处境，最迟明日将会在御殿上与之碰面。若想要明哲保身，趁早离开才是王道。如今倒好，最后一点机会，也被她刚才的多管闲事毁掉了。

　　叶舒的心沉了沉，本欲转身离开，衣服却被那只小胖手扯住。她垂了垂眼睑，正好撞入那双灵动的眸子，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感自胸腔溢开。记忆中，也有一个人受了委屈就这样站到她的身旁，仿佛只要这么做，她就能为他讨回所有的公道一样。那种被人依赖的感觉，已经久违了。

　　她心中微痛，在心里认命地叹气，冷冷扫了眼面前的华衣女子，道：“乔大小姐，你这玩笑，开大了！”

　　乔晴悠面露尴尬之色，同时也无法掩饰此刻的惊讶。她并未说明自己的身份，这个人又是从何得知？

　　不过，此刻这并不是最重要的，眼见茶楼里越来越多的人聚集了过来，饶是她如何镇定自若，也不能在这种时候将事情闹大了。若让人认出了她的身份，传出什么不雅的传言，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短暂的调整后，乔晴悠勉强笑着道：“姑娘既然知道我的姓名，那想必多少也清楚我的为人。你觉得，我会跟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过不去吗？方才是我错手推到了尹小少爷，可毕竟是事出有因。你为何不问问，尹小少爷到底做了什么？”

　　下一瞬，叶舒便将眸光投到尹裘的身上。

　　尹裘仰着头，一脸单纯地看着叶舒，“大姐姐，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只不过趁她不注意亲了她的嘴嘴而已呀！”

　　叶舒的嘴角狠狠抽搐了下，眼角瞥到那小厮猛拍额头的懊恼举动，心里盛满了无奈。

　　如今看来，倒是这胖小子“非礼”了人家了。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尹裘，直到把他看得头皮发麻，不自觉地松开她的衣袖往后退去时，才问他，“做错了事儿，是不是应该道歉？”

　　尹裘瘪着嘴，双眼水汪汪的，似乎想要试图勾起叶舒的半点同情心。可盯了半晌，也没能唤起她的半分同情，他无奈叹气，低垂下头，脚尖踢着脚边的板凳，瓮声瓮气道：“是应该道歉。”

　　“那还不快道歉？”

　　“……哦……”尹裘对了对手指，转身对着乔晴悠的方向，鞠了一躬，“对不起。”

　　乔晴悠有些目瞪口呆，这个小胖子的性子，她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十足十的刁钻跋扈。这些年，京城多少人都惨遭他的“毒害”，饶是他的老爹鲁国公多次训斥，也是屡教不改，更别提会对别人鞠躬道歉了。如今这情景，不得不让她暗自猜测起这二人之间的关系。

　　叶舒几不可见地点点头，看了眼一直低着头的尹裘，大步离开。

　　尹裘顿时慌了，拔腿就跟了上去，“大姐姐，你等等我，不要丢下我啊！”

　　不一会儿，茶楼大堂里的人便也散去。

　　乔晴悠怔怔地站在原地，想到刚才那女子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独特气韵，忽然侧头问道：“巧儿，方才那姑娘，是谁？”

　　巧儿摇摇头，神色却比之前要放松了很多，“小姐，你莫要多管那人是谁了。只要尹小少爷不再纠缠于你，对咱们来说就是万幸。否则，被楼上的那两位误解了，可就不大妙了。”

　　乔晴悠猛然惊醒，也来不及多想，径自往楼上跑去。

　　***

　　叶舒看着眼前这张开双臂挡住自己去路的小胖子，并未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耐烦，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半晌后，才缓缓开口：“你为何跟着我？”

　　尹裘仰起脖子，半大的人儿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吼，“我为何不能跟着你？”

　　“我认识你吗？”说着就要绕过他往前走去。

　　却不想，她往前走一步，那小胖子就往后退一步，始终保持着张开双臂的姿态。一大一小，这般对峙，兼之小胖子的吼声，不一会儿就吸引了不少街上的行人。

　　叶舒暗自叹息，此次进城的低调，已经被这个莫名冒出来的小胖子给毁了。要早知道这小胖子这么缠人，她刚才就不该多管闲事。这回倒好，惹祸上身了。只盼望着明日她的风寒加重点，连面见皇帝的礼节也免了去。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叶舒半蹲下来，使视线与之平齐，仔细审视下，却发现这个小胖子的眼睛与记忆中的那双眼睛惊奇得相似，都是同样的灵动与纯净，怎么都看不出这小胖子已经九岁了。或许，也就只有这双眼睛，才能让她前所未有地有耐心，去插手那些闲事。

　　许是感觉到了她稍显和缓的情绪，尹裘才尝试着走上前，低着头认错，“大姐姐，我知道错了，你就不要生气了嘛！”

　　说着，伸出手，试探着碰了碰她的衣袖，见她并未有任何反感之意，便也放开了胆子，又将手中的衣袖扯紧了些。

　　叶舒将他这一点小动作收入眼底，静静地注视着那双澄澈的眼睛，却又听这小胖子继续道：“大姐姐，我知道我不应该亲那漂亮姐姐的嘴，可是，在家里，爹爹只要喜欢哪个姨娘，也会亲那个姨娘的嘴啊！我喜欢那个姐姐，为何就不可以？我难道做错了吗？”

　　“这么说，下次你还会这么做？”

　　语气有点危险，尹裘连忙识趣地摇头，摆动着圆滚滚的身子，“不会不会，绝对不会的！”

　　要亲，也是要亲你的嘴！小胖子心里自动补上了这一句。

　　对这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的小胖子，叶舒若是窥不出他在酝酿着什么鬼主意，这“少将军”的名头也是白当了。只不过，她也懒得去拆穿，拍了拍他的肩头，“时辰不早了。你赶紧回家！”

　　清清冷冷的语气，却无端有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尹裘听了。也只能“哦”一声，没有反驳，只是乖巧地由小厮陪着，往后方的方向走去。那脚步略显踟躇，走了几步后，终于还是蹬蹬地跑到叶舒的身前，笑嘻嘻地问她，“大姐姐，我什么时候还可以再见到你？”

　　“不知道。也许……明天，也许很久以后。”叶舒挑挑眉，不觉好笑。难不成这小胖子还看上她了？

　　果然，接下来小胖子的举动就验证了她的猜测，“大姐姐，那我可不可以亲你一下？我喜欢你！”

　　叶舒为他话里的言语所惊，还没反应过来，左侧脸颊划过软软糯糯的触觉，下一刻，却见那小子像偷腥的猫儿，得手后立即跳开，撒腿就往前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看她，双手捂唇，双眸晶亮宛如月光下注入了灵气的清泉。

　　叶舒轻抚着脸上被亲过的地方，缓缓起身，看着那撒腿儿跑得欢快的小胖子，沉闷的心情似乎也变得轻快了些许。掂了掂手上的草药，便朝城门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