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途同归》迟玖

17、第017章

　　十一月初一，叶舒护送着北冥的使者团，终于回到了京城地界。

　　冬日渐冷，空旷的平野上，树木已不见一片枯叶，或粗或细的枝干上覆上了寒霜，遥遥指向黑沉的天际，那里乌云层叠翻滚，似是有一场大雪即将来临。

　　叶舒拧着眉头，看了看这糟糕的天气，立即命令队伍加速前进，终于赶在黄昏时到达了京城城门。

　　在知道了穆鲲的举动后，叶舒早已将此消息写入奏折里，并命人快马加鞭传回了京城。为了表示对北冥新王的欢迎与敬重，嘉明帝特意派了礼部尚书陆卿华和丞相乔玉成前来接应。

　　可叶舒怎么都没想到，明天旭也跟着来了，此刻他就骑着马，身姿挺拔，衣袂翩飞，在一众官员中脱颖而出，教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将军，这就是京城啊？”李中戎马半生，一直都守着北地，与北地的将士们共同抵御北冥大军的骚扰和侵犯。这大半生，从来没到过京城，甫一看到如此高耸巍峨的城墙，不难想象城内冠盖满京华的盛况，不由有些感慨。

　　叶舒点点头，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当先策马上前，在距离乔玉成等人三步之外停住，抱拳道：“乔丞相，陆尚书，明二公子。”

　　乔玉成抱拳回她一礼，眼神越过她，看向那浩浩荡荡的北冥使团，眉心微微皱起，“叶将军一路辛苦了，皇上特命老臣等人前来接应你们。只不过，新继位的北冥王上真的在这队伍中吗？”

　　不是他太多疑，而是觉得，穆鲲以边关议和的理由来到京城，终究有点……小题大做了。

　　“乔丞相，你这是什么意思？怀疑叶将军谎报军情吗？”瞥见叶舒几不可见地皱眉，明天旭顿时不乐意了，骑在马背上转了一圈，转到叶舒身边，与乔玉成面对面。

　　乔玉成微微有些怔忡，随之歉意笑道：“二公子，你可冤枉老臣了。叶将军闻名在外，自然不会谎报军情的。”

　　他转而看向叶舒，态度似乎也有了些许变化，客气了几句后，便与礼部尚书当先走在了前面，缓缓踏入了京城的大门。

　　叶舒看了看乔玉成的背影，想到刚才的情景，不禁有些好笑。

　　明天旭身为肃亲王的儿子，如今并无官职加身，可他早已从肃亲王手中接掌了很多国政大事，有时候还被嘉明帝邀请上朝议政。而在某些重要的场合中，他也直接代替肃亲王出席。谁都清楚，作为肃亲王唯一的儿子，又颇得嘉明帝的赞赏，将来的亲王之位肯定会坐得很舒服。

　　这是乔玉成会对他如此礼遇的根本原因。

　　看来，肃亲王府的声望，还是极高的，纵然乔玉成已成了一朝丞相，也依旧不得不格外敬重。

　　“在想什么？”明天旭与她并驾齐驱，目光看似直视前方，眼角却时不时地瞥向她。

　　出征前，明天旭说过的那番话，清晰如昨。此刻两人离得这么近，她多少都有点尴尬。幸而今日她穿了铠甲，戴了盔帽，看不出此刻的脸色。听到他开口询问，她连忙收敛起纷乱的思绪，云淡风轻道：“没什么。”

　　看出了她的口是心非，明天旭也不拆穿，策马与她不急不缓地走在青石路上，忽而发出一声感慨，“你能平安回来，我很开心。”

　　事实上，自从她出征后，他每日必做的事情，除了与父王商讨国政大事外，其他的都用来打探她的消息了。听着那一封封呈上来的战报，他就会忍不住去猜想更多。

　　如今看到她能安然无恙，悬了一个月的心也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叶舒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感动吗？或许有。可感动之余，她的心情还是挺复杂的。以她的身份，完全没有资本让明天旭这么做。在她看来，亲人之间尚且没有谁非要对谁好的义务，她也从来不敢奢望，自己会在别人心里占据着不一样的位置，会得到别人的关心和在意。

　　如今，这一切陌生的感觉，皆是来源于身旁这个不算熟悉的男子，仔细想想，怎么都有点抵触。

　　可明天旭主动降低身段，说出这些话，她也不能无礼相待，只淡淡“嗯”了一声，便沉默了下来，专注于前方的道路。

　　明天旭暗自叹息，可也知道，以她的性子，千万不能操之过急，无奈之余，也唯有将这些心情深埋于心，百无聊赖地环视起围观的百姓来。

　　叶舒出征前的风华英姿，还残留在京城百姓的脑海里，此刻见她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夺回了城池，并且还与北冥王上亲自来京城议和，此刻更是拼命挤着身子向前，望向后面那浩浩荡荡的北冥使团。

　　而穆鲲所乘坐的王驾正缓缓跟在叶舒身后，明黄色绸缎包裹住车身，帘子低垂，看不清车里的情况。车檐处挂着四盏琉璃绣球宫灯，内放一颗颗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如斯奢华，寻常百姓一辈子或许都不曾见过一次。

　　一声声赞叹在人群里悄悄扩散，可细听之下，却不是赞叹北冥使团的队伍有多浩浩荡荡，气派有多宏伟壮观，而是感叹叶舒如何英明睿智，用兵如神，居然还有办法能让拥有如此气势的北冥王上亲赴京城议和。穆鲲坐在车内听着，早已气得怒发冲冠，对叶舒的怨恨更多了几分。

　　鉴于时辰尚早，而宫宴又设在了晚上，乔玉成等人先将穆鲲等人迎入了使馆中。安顿好他们后，才示意叶舒随他一同回宫复命。

　　****

　　一个时辰后，叶舒满身疲累地回了顾府，沐浴后，正坐在窗前擦拭着湿头发。恰逢庄嬷嬷端着饭菜走进来，她眼角瞥过，却被那托盘里的红色帖子吸引住了目光，“这是什么？”

　　“少将军，”庄嬷嬷连忙双手奉上，尽管叶舒已被封为定北大将军，称呼还是随了之前的习惯，“这是镇国公府柳大公子的喜帖。老奴正想拿给您看呢！”

　　叶舒伸到半空的手僵了僵，而后又从容接过，若无其事道：“哦。仔细算算，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了。只不过，这喜帖怎么送得这么迟？”

　　“在您出征的第二天，这喜帖就送到府中来了。只不过，您一直在外打仗，现在才看到而已。”

　　叶舒盯着那红底黑字，半晌都未曾言语，待缓缓合上后，她起身往内室走去，并冲庄嬷嬷摆了摆手，声音里透着一股疲惫无力，“把饭菜都撤下去吧。我先去歇会儿，入宫的时辰差不多了，就来叫我。”

　　于是，整个人便钻床上歇息去了。

　　等顾蠡来叫她起床，才发现她浑身发热，小脸儿也布满了不正常的红晕，一摸额头，立即被吓了一跳，连忙请了府医来给她看病。

　　不知是府医的医术不够高超，还是叶舒的病来势太过凶猛，一两个时辰过去了，那额头上的温度不降反升，直把府医吓得脸色苍白束手无策。

　　顾蠡没有办法，只能赶入宫中，向嘉明帝求个旨意。嘉明帝极少见到他有这么焦急的时候，安慰了他几句，便派太医院里最好的王太医随他入府医治。

　　王太医皱着眉，忙得脚不沾地，待遏制住叶舒体内攀高的温度时，才松了一口气，走出了内室。

　　见他出来，顾蠡连忙迎上来，急道：“王太医，老夫这外孙女怎么了？”

　　之前他一直都跟在王太医身边，奈何对方嫌他太碍事，直接将他轰了出来。他一进内室，又被轰出来，如此反复，直到被王太医吼了句“你还要不要你外孙女的命儿了”，才不得不待在了外室里。

　　王太医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有些疲惫道：“还在高烧着，不过这势头已经遏制住了，万幸万幸。老将军也不必太过担心，今晚让叶将军好好睡一觉，明日温度若不继续升高，应该无甚大碍。不过，这段日子要格外注意，切不可劳心劳累，否则身子再垮下来，可就不大好办了。”

　　“太医，你是说，我这外孙女是忧思过度积劳成疾？”顾蠡咀嚼了下他话中的意思，好半晌才憋出这么一句。

　　王太医点点头，“差不多。下官这就去开方子。”

　　顾蠡连声感谢，并就之前的无礼道歉。

　　这王太医也是个性情耿直之人，不然也不会脾气一上来，不管不顾地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儿，将他轰出内室给他难堪。如今见他如此坦然致歉，颇有些意外，连忙躬身回了一礼，也表达了自己的歉意，才坐下写起方子来。

　　庄嬷嬷见状，连忙瞅准机会上前问道：“将军，老奴这就去给少将军煮点稀粥来。少将军从宫里回来后，还没吃什么东西呢！待会儿也不好直接喝药！”

　　“嗯，去吧去吧，”顾蠡心神不宁地挥挥手，忽然又叫住了她，“等等，你说，少将军从宫里回来后，就没吃过东西？”

　　庄嬷嬷连忙点头，“本来老奴已经把饭菜端到房里了，可少将军看完那喜帖后，整个人好像没了胃口，刚沐浴后头发也不知道干没干，就这么歇下了……”

　　越说下去，她的声音越低。没有照顾好少将军，终究是她失职了。

　　不过，顾蠡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反而是问她什么喜帖。

　　庄嬷嬷将那喜帖奉上，便识趣地退下，独留顾蠡盯着那喜帖，眉头拧出了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