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途同归》迟玖

13、第013章

　　走到半路，叶舒遇到前来寻她的阿佑，说是顾蠡有紧急事情，让她赶紧回府。她有些不甘地掉转马头，飞奔回了顾府，却在正厅看到了肃亲王和肃亲王妃。

　　她怔了怔，连忙拱手向这两人行礼，“臣参见王爷，王妃。”

　　“不必多礼。”肃亲王朗声笑道，“不久的将来，咱们可是一家人了。家人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叶舒怔了怔，白皙的脸上不自觉浮上红晕，很难想象，这么个冷静自持的人，居然也会有这样的小女儿家姿态。

　　“好了。你就别逗这小姑娘了。”肃亲王妃站起身，冲肃亲王福了福身，笑容可掬道，“王爷，你们先聊着，妾身与叶姑娘去外面说说话。”

　　肃亲王点点头，叶舒告了声退，便跟在肃亲王妃身后，走了出去。

　　一路无话。

　　其实，叶舒心里有些忐忑。她从来没跟京城贵妇接触过，不大懂她们的心理。可顾蠡为了能使她“全面发展”，也曾对她讲过女人之间那些绵里藏针的你来我往。尤其，眼前这位还是经历过宫中历练的人，会不会给她来次言传身教？

　　她摸不准。

　　不过，就算真要言传身教，她应该不怕的。

　　肃亲王妃不是第一次见到叶舒。宫宴上，她冷静自持沉稳大方；比武台上，她杀伐果决生死相搏，足可以教人忘记她的性别，而只记得大名鼎鼎的叶少将军。

　　这个女子，若跟王府没什么交集，说不定还是自己景仰的对象。

　　可偏偏，她成了儿子未来的妻子。

　　“王妃，前方有座亭子。”叶舒忽然开口。

　　肃亲王妃抬头，别有意味地看着她，随之挪步到亭子里，优雅从容地落了座，“叶姑娘，你也坐吧。”

　　“谢王妃。”

　　直到此刻，肃亲王妃才仔细打量起叶舒来。容貌清丽不施粉黛，眸光深邃冷沉，神色清冷如霜，气质内敛浑然天成，与她面对面坐久了，隐隐感觉到一股冷凝肃杀之气，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女孩子。

　　她压抑住心头的异样，对叶舒道：“叶姑娘，想必你已经接到赐婚的圣旨了。”

　　叶舒点点头，从袖中将那明黄色的圣旨拿出来，双手恭敬地捧到她面前。

　　肃亲王妃看了看她，伸手接过，葱白十指在圣旨的龙纹上抚摸着，神色有些恍惚。

　　她缓缓说道：“叶姑娘，说实话，对这门亲事，我是持不支持的态度的。你在战场上驱逐蛮夷，所向披靡，功勋建树非寻常男子可比。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你就是个好妻子。”

　　叶舒默默听着，深以为然。

　　从她懂事起，她就知道，自己与别人不同。而花前月下相夫教子这些寻常女子一生的轨迹，或许她穷尽一生都无法触及。肃亲王妃会这么想，很正常。

　　肃亲王妃见她静静听着，又继续道：“但是，赐婚的圣旨已经到了你手上，我再说这些，似乎已经没有了意义。我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天琪沉稳懂事，小儿子天旭小时候行事乖张，没少让我和王爷操心。可自从他大哥死在了战乱中，他的性子就变得跟他大哥一样，从来不做让我们头疼的事儿。很多时候，我都以为我的天琪还活着。”

　　叶舒眸光微闪，看着肃亲王妃寂寥的神色，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思忖再三后，终究还是没说。

　　肃亲王妃看出她的为难，以为她能对自己的话感同身受，心里忽然也好受了些，转而道：“天旭一直都很懂事。可唯有这次，他不顾我和王爷的反对，坚持要娶你为妻！我看得出来，你不是个贪慕虚荣的人，可是还想问问，你与我儿子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又或者，你们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

　　叶舒微怔，低下头，十指交叉相握，自嘲一笑，“王妃以为，我与二公子能有什么关系？我孑然一身，且身份特殊处境尴尬，朝中谁不避着我？以二公子的识大体顾大局，又岂会不懂得其中的道理？”

　　她没正面回答，只是因为暂时也理不清其中的因果关系。明天旭的做法，着实很突然，可嘉明帝能允许这样的做法，更值得她深思。

　　很显然，肃亲王妃并非想不到这个层面上。只不过，关心则乱，经她这么分析，脑海的迷雾顿时散了不少，于是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有些不敢相信，“你的意思是，此事并不仅仅是我儿的主意？”

　　“不然呢？”叶舒扯了扯嘴角，站起身，背对着肃亲王妃，双手撑在亭子的围栏上，看着湖中凋零的枯荷，语声苍凉，“王妃，我的存在，本就是个异数。回到京城后，为人处事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又岂会不识好歹主动惹祸上身？我尽全力避免掉所有的祸事，可有一样，却是避不掉的。”

　　“是什么？”

　　“皇上的圣旨。”

　　叶舒转身，遥指着她手里的东西，看到她脸色微变，瘟疫般将圣旨丢到石桌上，便也不再言语。

　　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想必肃亲王妃也会懂得其中的利害关系。

　　半晌后，肃亲王妃突然一字一顿地问道：“这么说来，叶姑娘对我儿没有感情了？”

　　叶舒微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感情是什么？

　　是策马同归共看夕阳西下，还是战场厮杀彼此以身相护，亦或是二人殊途遥祝彼此幸福？

　　她不懂。

　　“王妃，叶舒此生注定坎坷，行于钢丝之上，挥刀于喋血沙场中，一生行事，早已身不由己。如今，承蒙二公子垂爱，择为良配，惊讶之余，感激难当。叶舒不能说，成亲后会变得有多温良敦厚，却也羡慕王爷与你琴瑟和鸣的感情，尽自己所能，不让彼此失望。”

　　肃亲王妃心里有些不好受，一半是为了她的话，一半是为了自己的儿子。

　　她很清楚，叶舒所言非虚，有这样一个儿媳妇，将来的日子估计不会很太平。但是她却不能说什么。毕竟，不管其中是否有嘉明帝的原因，这道圣旨是自己儿子亲自求回来的，她认了，也只能寄希望于将来了。

　　叶舒走上前收好圣旨，恰巧肃亲王妃被叫走，便坐在了石凳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石桌，不知在想什么。

　　“二公子，偷听别人的谈话，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她忽然转过头，看向亭子边的假山，语气淡淡道。

　　一阵醇厚的笑声自假山后传出，紧接着露出明天旭那张温和无害的俊脸。尽管被叶舒当众揭穿，他也不见丝毫尴尬，步履从容地坐在她的对面。下一刻，却见他身子前倾，凑到叶舒跟前，笑着问道：“叶姑娘，你很羡慕我父王母妃的鹣鲽情深？”

　　看着突然放大的笑脸，叶舒有些晕眩，连忙起身，靠在围栏上，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一言不发。

　　明天旭也不在意，手肘支着下颚撑在石桌上，双腿交叠而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懒散随意的气息，俨然一温润清华的富贵公子。见到叶舒为自己的容色所惑，他心中有点愉悦，“叶姑娘，你放心。成亲后，你我也会如父王母妃这般恩爱情深的。”

　　叶舒猛然惊醒，转过身，闭上眼，再睁开眼时，眸光里已清亮如水。她抿了抿唇，眸光掠过明天旭头上的碧玉簪，神色有些复杂。那簪子，应该是她昨天刚送过去的。如今，他就这么光明正大地使用着，想要告诉她什么？

　　察觉到她的目光，明天旭又笑着道：“你的手艺很不错。”

　　“过奖。师父教得好而已。”

　　“师父是谁？”

　　叶舒瞪着他，有些适应不了此刻的气氛，冲他微微颔首后，便径自走了回去。

　　顾蠡恰好命人摆好了饭菜，待他二人入席，一桌五个人就动起筷子吃起来。

　　饭后，顾蠡和叶舒将肃亲王府的一家三口亲自送出门，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并肩走回去。

　　顾蠡伸出手，“那圣旨呢？给外公看看。”

　　叶舒依言拿了出来，他展开看了看，啧啧叹道：“入可宜家室，出则定国邦。这句话还真是适合你了。”

　　叶舒无奈，“外公，你就别挖苦我了。”

　　“哎，这哪是挖苦？外公真心觉得这句话很好。以你的才能和品行，完全担得起这样的美誉。”顾蠡很认真地对她说，“本来还想着，皇上会怎么安排你的婚事。如今倒好，什么都定下来了。没多久后，你就要嫁入肃亲王府了，想想都觉得不甘心啊！”

　　看着他捶胸的可爱模样，叶舒不禁好笑，“有何不甘心的？”

　　“外公再也不能半夜把你从被窝里拎出来练剑了。”

　　叶舒忍俊不禁，“要是每个父亲都有你这样的想法，这天下女儿的亲事估计也不用办了。”

　　顾蠡见她笑容无恙，倒也放下了一颗心，“办亲事，还早着呢！王爷未曾与外公约定婚期，你且等着吧。孩子，你自小离家在外打仗，外公教给你的，不只是那些行军布阵之法，还有很多的为人处事方式。你向来聪慧，无论多大的事儿，都不用外公操心。但望你嫁人后，也能将王府的关系处理好。”

　　叶舒忙不迭点头，又听他问道：“今日回侯府，可见到你祖父母了？”

　　“见到了。”

　　“可有什么困惑之事？”

　　叶舒抿了抿唇，犹豫地看着他，他叹了口气，脚步一转就往书房走去，“走，去书房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