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途同归》迟玖

11、第011章

　　两日后，穆雅公主等人带着穆鹏的尸首，离开了京城。

　　日子重新归于平静。

　　叶舒告了假，每日待在府里，读读史籍练练武，偶尔还雕刻起翡翠簪子，日子还算滋润。

　　后来，顾蠡以她身子不适为由，将她拉回了顾府，平日里也会遇到一些推脱不掉的聚会，来者基本都是顾蠡年轻时同上战场后来留在京城做官的好友。许是个个性格豪爽，少了京城有些官员特有的深沉与算计，她也乐得与他们攀谈。

　　不知不觉中，一个月竟也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这日，叶舒起了个大早，正对着铜盆洗脸，照顾她起居的老嬷嬷拿了衣裳过来，笑着道：“少将军，方才将军传来消息，说是不能陪您一起回永宁侯府了。”

　　“嗯？”叶舒手上的动作一僵，眯着眼问她，“庄嬷嬷，将军可有说为什么？”

　　每次她一露出这种神情，庄嬷嬷就倍觉紧张，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老老实实道：“将军说，待会儿肃亲王会过府一聚，他走不开。”

　　肃亲王？

　　叶舒擦了擦手，满腹心事地穿戴好衣裳，便骑马往永宁侯府而去。

　　从东郊猎场回来后，柳氏曾以永宁侯夫人的名义邀请她回府相聚，彼时，叶舒的内伤还没完全好，兼之身份尴尬，并没有应下来。直到老侯爷将一封书信丢到顾蠡的书桌上，她才不得不去正视这个问题，与顾蠡商议后，决定今日回去。

　　不想，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她一个人回去。

　　顾府与永宁侯府相距不远，叶舒慢悠悠地骑着马，不一会儿也就到了永宁侯府的正门。甫一看到候在门口的叶君澜，她多少还是有些惊讶。

　　她将缰绳递给牵马的小厮，大步上前，凝视着面前的人，淡淡道：“抱歉。久等了。”

　　“没，没有。”叶君澜怔了怔，侧过身子，指引她往里走去，边走边问，“长……长姐，咱们先去书房见祖父和父亲？”

　　叶舒点点头，跟着他往里走，没多久就到了书房，推开门，房内正低声交谈的两人齐齐回过头来，看到他二人，连忙坐直了身子，异口同声道：“回来了。”

　　叶舒走上前，作了个揖，“见过祖父，父亲。”

　　“不必这么拘束。”老侯爷由叶青哲扶着，走到叶舒面前，满脸慈爱地打量着她，边看边点头，“既然回来了，就在家里待几天。你祖母可想着念着你呢！”

　　叶舒抬头看他，面对着这张布满慈爱的脸，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从出生到两岁，她从来没见过这个祖父，之后被带去边关，第一次见到这张面孔，还要得益于顾蠡给她寻来的画像。

　　只是，眼前这个老者满是慈爱的目光，让她想到了顾蠡，语气也不自觉放软了些，却还是拒绝，“祖父，抱歉，我不能如你所愿了。”

　　老侯爷没想到她会如此干脆拒绝，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勉强笑道：“为何？可是还记着宫宴上的事儿？孩子，你父亲也跟我说了，当时之所以那么说，完全是逼不得已。如今，你父亲已经弃武从文，就连君澜这小子也在翰林院任职，文职的路，走下去并非那么容易。而你又手握兵权，且在朝廷上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大庭广众之下，我们总要避嫌的。”

　　叶舒垂下眼睑，自嘲一笑道：“祖父，正因如此，我才不能住进侯府里。”

　　老侯爷怔了怔，仔细一想，却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看了看身旁的叶青哲，由叶君澜扶着，坐到了椅子上。

　　叶青哲忽然叹了口气，“舒儿，为父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本来想要接你回来的，可是听说你在边关，有顾蠡照顾着，想来也习惯了那边的生活，便也……”

　　“父亲，你有话直说。”叶舒从小长在边关，又与一群糙汉子生活久了，看不惯京城官员肚子里的弯弯道道，此刻被叶青哲这么说来说去，脑子已经自动过滤掉无用的话语，结果却发现，叶青哲所讲的竟无一句有用的。

　　能听他说这么多，似乎已经是极限了。

　　叶青哲有些尴尬，却还是很好地掩饰住，别开脸问她，“此次回京，你可有什么打算？”

　　“没有。”她没说谎，这确实是实在话，“父亲，你也知道，为人臣者，一切皆以皇上的旨意为准。没有旨意前，我就算有再多的打算，也终究是空想。”

　　叶青哲皱了皱眉，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你也知道，咱们侯府已经有父亲和君澜了，你祖父也在朝中享有极高的威望，兼之你手中握着的兵权，侯府已经是招风的大树！父亲希望你能考虑下，是否提前作些别的打算？”

　　直到此刻，叶舒才终于明白他话中的深层含义。无非就是希望她做些牺牲，最好直接向嘉明帝交了边关兵权，这样也能让嘉明帝少些猜忌，而永宁侯府也少些风险。

　　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以至于在听完叶青哲的话后，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转头看向端坐在上的老侯爷，沉声问道：“祖父，这是你们三人的意思？”

　　这三人，便是老侯爷、叶青哲和叶君澜。

　　老侯爷凝视着她，想要读出她心中的想法，奈何那张脸一直沉静如水，他根本窥不出任何端倪，无奈之下，只能点点头，也不隐瞒，“我们是这样想的。个中原因，想必你也清楚。侯府世代尊荣全部系在你父亲和君澜的仕途上，这也是无奈之下的做法。一个家族里，同时出现文职与武将，多少会引起皇上的猜忌，甚至你父亲和君澜的仕途皆会受到皇上不同程度的压制。这样的结果，并非我想要看到的，想必你也一样。何况，你也知道，经过东郊猎场那场比武后，我朝与北冥的关系随时会恶化，皇上不大可能会在这个时候罢免你的官职。唯有你自己提出来，才有可能摆脱现在这个困境。”

　　叶舒暗自冷笑，侧过身，使自己的脸藏在房中书架投下的阴影中，不言不语。

　　当初，她不惜以命作赌，就是为了能够留住手里的兵权。这些年，朝廷里已经没有多少能用的武将了。如果北冥的人不肯善罢甘休，那么她很可能会被派到战场上。

　　如果她输了，或许正中嘉明帝的心意，借此机会问罪于她，彻底罢黜了她。如果她打赢了仗，嘉明帝就有足够的资本跟北冥谈判。当然，以她和顾蠡的个性，嘉明帝也不用担心她会功高震主。日后看她不顺眼了，想要找个理由把她撤了，也并非什么难事。

　　选她，比选朝廷里其他的武将，好处要多得多了。嘉明帝又如何舍得，在这个特殊的时候，在还没持有说服力的理由下，将她撤职了？

　　如今，她所能倚仗的，不过是她在嘉明帝眼里还有点存在的价值，全力以赴去求得一丝存活的希望而已。

　　是以，除非嘉明帝那把大刀真的悬在她头上，否则她是不会自动交出手中的兵权的。再者，就算那大刀在她头上了，她也未必就会束手待毙。说她留恋权势也好，不识进退也罢，这是她一贯以来的坚持，对谁都不会妥协。

　　没得到她的回答，老侯爷有些不悦，重重咳了一声，继而道：“孩子，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这于你于侯府皆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你不妨先回去考虑下。”

　　叶舒抿抿唇，略一思忖，便也点点头。她的坚持，从来都没变过。只不过，现在她还没想好，该以怎样的心态去面对永宁侯府的这些人，暂时还不想与之争辩太多。老侯爷也说了，回去考虑而已。考虑的结果如何，那就另说了。

　　或许，她也该回去问问顾蠡。

　　尽管眼前这三个人，皆与她有着不可分割的血脉关系。可潜意识里，顾蠡才是她最值得信赖的亲人，遇到什么难题，她还是下意识就会想到顾蠡。

　　“好了。君澜，带你长姐去见见你祖母。都这么多年没见了……”

　　叶舒欠了欠身，随着叶君澜走了出去，直到不见了人影，叶青哲才开口问道：“父亲，这样真的能行吗？舒儿是个有主见的人，我怕她不乐意啊！”

　　“不乐意又如何？”老侯爷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双目炯炯有神盯着虚空，毫不掩饰其中的坚定，“自古以来，朝廷里从未出现过女官女将。你以为皇上会允许她一个女孩儿长久待在朝堂上？迟早都会被撤下来的！现在皇上还留着她手里的兵权，不过是看中她沙场上的才干而已！真要到了那一天，沙场不再需要她了，她这个少将军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若是她分得清轻重，就应该激流勇退，至少还会得到永宁侯府的支持。若不然，将来的苦，可有得她吃了！”

　　其实，还有一点，他并未跟叶青哲说明。现在劝叶舒主动退出官场，也是为了防止日后她逐渐势大不在他们的掌控范围内。否则，到了那时候，难免皇上不会拿他们作牺牲品，借以成全叶舒的官运亨通。

　　这样的情况，也是他最不允许出现的！

　　叶青哲想了想，倍觉有理，原先还存有的些许愧疚，此刻也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