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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4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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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一刻,终于想起了被我刻意遗忘的一切。它回笼的如此之快,仿佛已经预料到早晚会被重新捡起的这一天。
我把纪念册重新放到了书架的顶端。
如果可以,我一辈子都不想再与这个人接触了。
有的人会给你温暖的拥抱、明朗的笑容、柔和的眼神、还有毫无保留的爱,有的人只会给你带来伤害。于逢景对于我来说,就是后者的存在。他是我遇到过的最单纯善良的人,也是我见过的最迟钝残忍的人。
我和尹懿交往了。
他是个很好的人。只是我能肯定,他并不喜欢我。或者说,他这种人根本不会喜欢上“我”作为我的时候的样子。
冷静、漠然、自持到阴冷。这就是我作为我的时候最真实的样子,连场面都再不屑于维持。他在与我日渐相处的过程中渐渐产生了恐惧。没到两周,他就提出了分手。
我也不再去楼道了。哪怕是有一分一毫与于逢景见面的机会,我都会毫不犹豫的将它避开。
他本该跟我不再有联系。
他把头发剃光了,颧骨日益的凸了出来,日光灯在他的脸上形成深浅不一的阴影。他就这样站在我的面前,有些无措的笑了起来,与我记忆中的判若两人。
“我要动手术了。”
我木然的嗯了一声。
“我想跟你好好聊一聊……”
我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低声说:“有什么好聊的……”
“阿芮……我以为我们两个一直是好朋友。”
我向主任请了两天假,去14楼照顾于逢景。
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我问:“没有人照顾你吗?”
他耸了耸肩膀:“不是你吗?”
“你的父母……蒋袖然呢?”
“我是私生子。我妈在四年前没了。”他在床上伸开了身体,“我跟袖然分手了。”
“因为病吗?”
他仿佛被什么呛住了咳了一声,顺了半天气:“阿芮,你还是像原来一样单刀直入……”
我不作声,帮他升高了床位。
“倒不全是因为病……”他换了个舒服的位置,“我们两个确实也出现了一些问题……我给不了她什么,就放她走了。”
“我好久没跟你这样讲话了。”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就跟我疏远了……”
“真好,阿芮,最后还有你能陪我。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会在这里碰到你……”
他仿佛是好久没有跟人讲过话一样,完全不觉得累,一直在不停的说。
“阿芮,你过的怎么样?现在有人陪吗?”
我一直是一个人。
这天晚上,我租了个小小的床位,睡在他的旁边,明天上午十点,他可能会死在手术台上。
夜半醒过来的时候,我才发现他真的瘦了很多,躺在床上的时候像干瘪的树叶,没有任何一丝蓬勃的朝气。他病得很重。
我坐在他的旁边,迟疑的抚过他的脸。
我不想承认我心底的那丝窃喜。这一刻他只属于我一个人,他的轻佻、脆弱、希望、和他的死亡,只有我一个人得以见证。黑暗里,我只能看到他的轮廓。我轻轻的贴了贴他的额头,呼吸着他鼻间的气息。
那个曾经追在我的身后求我辅导他的男孩子,现在在我的面前。
那个曾经承诺会变成我最好的朋友的男孩子,现在在我的面前。
那个我念念不忘十年的男孩子,现在在我的面前。
我颤抖着嘴唇拥抱住了睡梦中的于逢景。我迄今为止的人生,不会有第二个人能让我拥有像面对他时可怕的心悸了。我这样害怕他,因为我竖起的铠甲在他的面前毫无作用。我在他的面前永远是柔顺的,温和的,可供摧残的。他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见到他。可当我见到他时,却又无法再容忍再失去他。
我在黑暗中向上天低声祈祷——把我生命长度的一半分给他好了,想要什么都拿去好了,他不在我身边也好,爱上了别人也好,从此不再跟我见面也好,记不住我的名字也好,想要什么都拿去吧。只要他平安健康。
那一刻,父母去世那个晚上的孤独无助,站在医院太平间的阴冷寒冷,独自走回家的麻木失神,都与现在的我没有了任何关系。我和他变成了两个人,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现在的存在都微乎其微。我爱着他,仅此而已。
手术之前,于逢景穿上无菌服,在手术台上比了一个剪刀手,问我:“帅不?”
我笑了笑:“帅。”
他一脸不信:“你肯定是看我快死了,所以骗我!”
我把他按回手术台,严肃的说:“这个问题等你下了手术台再考虑。”
他问我:“阿芮,我可能会从手术台上下来吗?”
“会的。”我这样回答。
“你不用安慰我!”他一脸轻松,“如果我真的下不来手术台,你就……”
“我喜欢你。”我平静的说,“从你追在我后面求我给你补习的时候就喜欢你。”
他一脸震惊。
“可那个时候你考大学是为了你的女朋友蒋袖然,所以我什么也没有说。”麻醉师走了进来,向我比了一个手势,我将无影灯全部打开,晃得他微微闭了闭眼睛,“高三那年我的父母去世了,很突然,警方通知我到了医院。可我不敢上去,就站在医院的门前给你打了电话。”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你根本没有听到电话吧?”我微笑,“那个电话实际上被别人接了。”
他的躯体已经接受全麻,在一点一点的丧失意识。
“后来……”我用手触了触他的脸颊,“要听就活着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