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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我和蒋袖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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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进行的很顺利。于逢景被一众学弟学妹们盯着,果然不负众望,什么都没有发生。侯主任的手法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准确、丝毫不拖泥带水。手术完成后,我把他推出手术室。
透过手术室磨砂的玻璃,我隐隐约约的看到一个曼妙的身影。
蒋袖然。她果然来了。
我将于逢景推出来的时候,她显然是一眼就认出了病床上的人的。也不知道她到底在这个门口等了多久,拦了多少辆病车,她对我说:“医生,他怎么样?”
我带着口罩,声音很闷:“你是?”
她急切的回答:“我是他女朋友。”丝毫没有犹豫。谁甩了谁真是一目了然。
我说:“病人家属不要着急,手术没有出现什么问题,但是病人的情况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他只是不一定会醒过来,罢了。
我和其他护士将他推进重症监护室。一直跟在后面满脸忧虑的蒋袖然有一种柔弱的美感。
她那么骄傲,那么耀眼,那么自信,那么成熟,也会为一个人露出这样脆弱的表情。
蒋袖然一直在外面,急切的想透过窗户了解到病床上的恋人到底怎么样了。大概过了三个小时,她接了一个电话,在走廊里急躁的走了两圈,最后向病房里看了一眼,还是转身离开了。我坐在他的旁边,死死地盯着心电仪——我太清楚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了:静脉血栓栓塞、快速心律失常导致急性心衰、心梗……我看着他平静的、昏迷中的脸,一点也没有把握他会醒过来——可能下一秒,我的耳朵就会被高亢的警示音填满,我会伸出手为他做胸外按压——即使我知道这于事无补。在这长得让人发慌的寂静里,我鬼使神差般轻轻地开了口:
“那天晚上下着大雪……天很阴……抬头的时候可以看到乌云的轮廓。”
我不知道我想要表达什么,如果他在下一秒死去,应该不会在意我的胡言乱语吧。
我继续说着:“晚自习下课以后,我的手机上有一个座机号码的未接来电……我觉得可能是诈骗电话吧。过了一会儿,这个电话又打了过来。我把它按掉了。它又不依不饶的打过来。那个时候我已经走到了家门口,敲着门,大声的喊:‘妈,我回来啦!’”
“后来我终于接起了那个电话,是公安局打来的。他们告诉我我的父母在今晚的18:43于东云街发生车祸,两人均当场丧生,要我去市医院认领尸体。”
“我不敢去……”我的声音低了下来,“我不敢去……我觉得我应该在做梦……他们今晚会回家啊……怎么就走了呢?”
“我把门打开的时候,很希望我妈正在厨房里做夜宵给我吃,我爸正坐在沙发上,没精打采的看电视……但是屋子里只有一片漆黑。”
“我那时候,觉得头昏昏沉沉的。我不敢继续往门里走了,好像只要我走进屋子里一步,所有的事情都会变成真的一样。我在门口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公安局的第二通电话打过来。”
“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因为什么,给你打了电话。我坐在出租车上,往市医院走,觉得一切都很不真实。或许再过个一两分钟,我妈就会打电话过来问我:‘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可是我知道,这恐怕是不可能了。那时候我特别想……有人在我的身边。”
“我以为我不会打通的。也许那个时候我只是想要一份慰藉罢了。结果电话没有响几通就被接起来了。接电话的人不是你,是……”我的话说到这里,无论如何也无法继续了。
接电话的人不是于逢景,是他的当时的女朋友蒋袖然。
其实话说到这里,也没有什么继续说的必要了。蒋袖然接起了我的电话,把我当成寂寞犯贱的单相思女生狠狠地骂了一顿。我听到于逢景在电话的那头说道:“别气啦,她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啊,你别把自己气坏了。”
我那一刻才意识到,也许蒋袖然并没有骂错,我确实是一个寂寞犯贱的女生,单相思似乎也没有说错。我是死是活,的确跟于逢景是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的。我们两个的关系,就算说的再亲密,也就是课后帮他补课的那一点点情谊,连友情也算不上。这么晚了,我打电话让他过来陪我面对双亲的死亡,我到底是在干什么呢?
那个晚上,我没有再看手机。我坐在医院的前台填了好多单子,寒冬的风吹过树梢,发出很大的声响——那已经是深夜了,医院里安安静静的,风的啸鸣听起来很明显。一个值班的大夫陪在我身边,是个很温柔的女性,她接过我写的单子,用手掌触了触我的发梢。
“节哀顺变。”她轻轻的说。
那个晚上,我睡在医院的长椅上。第二天,我要通知该通知的人,处理该处理的事情——我窝在羽绒服里,缩成一个小团,那一刻我只有我一个人。
年少朦胧纯洁的爱,不切实际的梦想,依赖别人的幸福,都好像窗外的东风,声音离我那么近,可是躯体离我那么远。那一刻我觉得,其实没有这些东西也无所谓,我还活着。
想死也很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