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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于逢景和蒋袖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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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觉睡到夜半,醒来时有点懊恼,恐怕我明天又不会有什么精神了。
在父母刚刚去世的时候,我经常在这个时段失眠。那个时候我刚刚满十八周岁,什么都能够接手,可是做什么都毫无章法,那段时间我曾经觉得我会就此毁掉——没有家,没有钱,继续不了学业,孤身一人,回到家里像回到一个坟场——压抑、寂寞、冰冷,强撑着料理完父母的后事。回到学校时已经是一个月以后。老师讲的课虽然听得懂,但是无论如何也听不下去,教室里的喧闹对我的孤独来说是一种无情的嘲笑。那个时候头发掉了很多,瘦的皮包骨头,没有人来拯救我。浑浑噩噩的到了高考倒计时一百天,在一个清晨挂父母遗像的时候,我从玻璃里看到了自己那张惨白的、毫无生气的脸,和父母的黑白照重叠在一起——仿佛是另外一个修罗场。那一刻我彻骨寒冷,如遭雷击,蹲在地上痛哭不止。从那时起我决定要自己一个人好好活下去。
我想那时候他们也是看不下去我那种丧败的状态,才用那种方式提醒我吧。
定格在相框中的是他们最年轻的样子。在我的记忆里他们永远恩爱如初。这可能也是一种幸福。
早班开会,我果真无精打采,心中暗悔昨夜没有好好作息。尹医生看到我状态不好,给我倒了杯热水喝。
面对他这种有意无意的照顾,我一面觉得惶恐,一面觉得无奈。主任看到我们两个的互动,有些促狭的对我笑了笑,简单的又说了几句就宣布散会了。我呆在办公室里疲倦的伸了个懒腰,再回看发现屋子里又只剩下我和尹医生了。
尹医生局促的搓了搓手:“他们、他们有些事情……出去了。”他仿佛觉得自己的反应也有些不自然,又补上一句:“还没有到巡房的时间。”
我压力倍增,连忙找一个借口溜出了办公室。同事的撮合还真是让人消受不来。
藏到楼梯间掐着表回去,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在背后喊我:“陈大夫!”
我回头,发现那个晚班过来包扎的病人于逢景,穿着一身宽宽大大的病号服站在楼上正向我挥手。
“你原来下了门诊,进了病房啊。”他笑着说,“我后来又去门诊转了两次,都没有见到你。”
“我过两天才有门诊的班。”我干巴巴的说。我与他素不相识,他却如此亲昵,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仿佛没有别的话可说了。寂静空旷的楼梯间里,什么声响都没有,我连唾液都不敢轻易咽下,呼吸都越发的轻微了。
“你……你怎么了?”我过了一会儿,才问道,“在哪个病房?”
“生了个挺大的病,昨天才过来住院。在14楼。”他回答道,“你呢?”
我刚要开口,舌头就打结了,口齿不清的说:“我、我在十二……十二楼心内一……”
“啊——你学的是这个啊。”他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那你那天晚上怎么到急诊室里去了?”
那天晚上急诊科值夜班的大夫是我的同学,她家中出了些事,迫不得已让我代班。
“怪不得,那你以后上门诊也去的是心内科了?急诊室是肯定找不到你的了。”
我本不是个爱说话的人。父母去世后更是沉默。我知道我自己与别人闲聊不来,所以不怎么闲聊。每当话题有一瞬间的冷场时,我都有一种无法言语的罪恶感,仿佛是我夺走了别人的轻松。可这个人,这个让我倍感熟悉的人,跟他聊天,哪怕没有话说,我都无法觉得尴尬、沉重。在他身边安静的呆一会儿好像就是一种幸福。他轻松的表情好像在对我说,没有关系,没有话说也没有关系,安静的时候也很好。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奇异的感受了,一瞬间盯着他的侧脸有些出神。
他察觉到了我的目光,抚了抚被我看的地方,说道:“怎么了吗?”
我慌张的收回目光,磕磕巴巴的说:“没、没有什么……”
手机的闹铃在此刻响了起来。我连忙把它关掉,对他说:“巡房的时间到了,我……我走了。”
我的手刚刚触碰到消防门的把手时,他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
“陈芮,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于逢景。
回到病房后,我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心里渐渐涌上了一种说不清的滋味——怀念吗?倒也不是。遗憾吗?仿佛也不是全部。我有了些眉目,我可能真的认识他,有过一面之缘吗?还是曾经在什么场所说过话呢?这个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出了。
人的一生要遇到多少个人啊。
尹医生到了下班的时候又走到我的身边,请我吃饭。
我笑着说:“学长,你这顿饭请的一点名头也没有,我可不敢去啊。”
他低着头,有些紧张的说:“你也来科室有两年了……我想给你庆祝一下。”
我说:“那这样的话今晚大家就一起聚个餐怎么样?最近病人的情况都很不错,咱们就当庆祝这个了。”
于是“约会”就变成了大家的聚会。
饭局上,我喝的有些多。我爸爸妈妈年轻时都是酒桌上的英雄,八面玲珑,没有在饭桌上谈不拢的事情。我身为他们的女儿,这种谈事的能力却完全没有遗传,只有酒量还算凑合,这点酒还是喝不醉的。尹医生看到我喝的挺多,连忙把我的酒杯夺下来,一通挡酒。
饭桌上,大家也没有了平时在医院的严肃,嘻嘻哈哈的调笑尹医生。
尹医生送我回家时,在出租车上对我表了白。
说表白并不准确,“求交往”似乎更加贴切。
我觉得酒劲有点上头了,半带醉意的问他:“那你爱我吗?”
他磕磕巴巴的说:“你挺好的……”
我咯咯的笑了起来:“那你就是不爱啰?”
“也不能说不爱……”
我偏过头去,只是笑,没有再说话。
真的喜欢,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谈这个话题呢?不过是侥幸罢了,有什么意思呢?
回到家后,我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尹医生,希望你与我都能找到爱的人,而不是挺好的人。”
明明有些醉了,但是我却丝毫没有睡意。我呆在书房里,把书从书架上一本一本的拿下来,再一本一本的放上去。这种机械的运动似乎对睡眠有很大促益。一本厚厚的书没有放稳,一头从书架的最上层栽了下来,书正好在我面前打开。那是我高中的毕业纪念册。打开的那一页,是我和另外两个人的合影——他们让我熟悉又陌生。那个女孩子身材窈窕,笑容灿烂,亲密的挽着身旁男孩子的手臂。那个男孩子高大爽朗,也一脸微笑,和那个女孩子靠的很近。我站在女孩子的旁边,带着眼睛,侧着脸,只露出一只眼睛看着镜头,目光里有些局促。合影的下方印着我们三个人的名字。
于逢景·蒋袖然·陈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