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其心无悔》啖鬼幽姬

23、第二十三章 割袍

　　众人眼前一旋，数道华光猝然闪过，下一刻便脚下一轻。

　　待到回过神来，便发觉身处在一处空旷地面，原先所在的不周山已然被远远抛在身后数十丈之外。

　　然还不及众人松一口气，便见一道法印猛然蹿出，转眼就要打在立于他们几步之外的百里屠苏身上——

　　“苏苏小心！”

　　“躲开！”

　　两声断喝几乎同时响起，还不及分辨，便各自出手将那法印截下。旋身而望，一个一身沉静蓝衣，一个身着灰褐衣衫，原来正是风晴雪与尹千觞二人。

　　风晴雪心系喜爱之人自然是一刻不差地注意着他，一见法印向那人袭去自然是失声喊出。却不知尹千觞又是什么心思，只是在“百里屠苏”露出那一个熟稔的笑容时眼睛便未错开一瞬，这才来得及出手挡上一下。不过众人心思却并未放在他们身上，转而寻找那攻击的出处。

　　而襄铃则双手紧紧抓着方兰生伸到一半的右手，脸上带着尚未褪去的惊惧与不可置信，颤声开口：“呆瓜…你这是作甚…你想杀了屠苏哥哥么？！”

　　那一道法术居然出自方兰生之手！
　　方兰生咬牙道：“我不是要伤害木头脸…这火天印也伤不及他。我只要将那人赶出他的身体即可！”

　　他眼眶泛红，往昔透彻的目光中居然透出几分决然，如同凌厉森冷的刀刃一般，骇得小狐狸肩头一缩，然而仍旧没有松开揽住方兰生的手，只是不经意攥紧透出几分白色的指甲透露出她内心的些许畏惧。尽管如此，她仍鼓起勇气小声道：“呆瓜…你突然变得好奇怪好凶，你吓坏襄铃了……”

　　风晴雪身后的那人此时眼帘掀起朝他看来，沉沉的眸子已经褪去那可憎的温沉笑意，如同静止的水面一般。

　　襄铃继续道：“你看，现在他是屠苏哥哥啊……”

　　方兰生闻言一愣，那冰一般的眼神也晃动一下渐渐恢复灵动，慢慢收回手。只是盯着百里屠苏时还带着刻意的警戒与隐隐的恨意。他强自扯了个笑，拍了拍襄铃的手意示她松开，然后背身走开几步。没人知道他垂下掩在身侧的手已经紧握成拳，白皙的手背上浮出青色经络痕迹。

　　他恨。怎能不恨。

　　——现在他是屠苏哥哥啊。

　　襄铃的声音还在耳畔。

　　可是他身体里住了一个怪物啊。

　　一个无血无心，冷情薄凉的怪物啊。

　　也许他现在的确没有发作，仍是这幅友人的模样，等到我们转身放松戒备之时，暗地里捅上一刀——

　　没错，就如同他在自己面前，仍是那温文尔雅的融融笑意，和声细语道：

　　——小兰怎么不明白呢？

　　——如今这般，他们就再也不必为病痛所苦，更可形貌永驻、容颜不灭，这岂非天底下最快也最好的治病之法？

　　啊，好恨、好恨啊……

　　——待我想想，那个时候她在做什么呢？

　　——对了，是在替她弟弟缝一件吉服，大婚时穿的红袍子，当真是爱弟心切，分明已经病重，还把缝到一半的衣服带来青玉坛，看样子小兰的亲事她也时时刻刻惦在心里。

　　——我瞧见了，很是感动，所以在一旁耐心等着，等了足足两个时辰，待她把那件衣服缝完，才让她平静离去。

　　指甲剜进肉里，然而他却察觉不到疼痛了，只觉得全身冰凉，甚至忘却了呼吸。

　　少恭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呢……

　　少恭他说，二姐…是被他亲手杀的？

　　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啊……

　　他，他必定是在开玩笑。对了，是玩笑啊。少恭，这玩笑也、也委实过分了。你别这样，让人误会你怎么办，你可是温文的君子啊……

　　说啊，只要你笑着说这只是个玩笑，我一定不会生气。我们可是总角之交啊。

　　——只可惜，那件衣服是病人碰过的，也不能留给小兰，只好举火烧了。

　　仿佛一切都静止了。

　　耳朵再也听不见那些喧嚣只剩，眼内景色都变成黑白，唯有面前杏黄衣衫之人噙着温润微笑看向自己，眼神里还似乎带着些期待。

　　你在期待些什么？你还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那暖色的衣衫晃然间似乎透出了几分血色。

　　他想退后几步，脚却如灌了铅一般迈不动半分。

　　啊啊啊好恨——

　　一瞬间，那握着自己手执着一柄鱼龙花灯的人，那留着齐耳短发淡色病容却一直对自己微笑的人，那牵过自己眼神中佯装恼怒实则含着包容意味帮自己拂去衣摆尘土的人，那个念着“淡然虚而一”将自己鬓发挽至耳后的人，那个笑起来眉眼弯弯眸中含光的人……统统模糊淡去了，都渐渐消失了。

　　只留下一个立在黑白景色中明艳杏色的身影，那眼仍是笑，却含着冷光；唇角仍是微微翘起，却隐着讥讽。

　　直教他，凉至心脾。

　　牙齿咬进下唇，他用力地闭上眼。那人以为躲进友人的躯壳里就没事了么，以为这样就能蒙蔽大家了么…不会的，他绝对不允许……

　　耳畔却模糊听得几个极低的气音，“离开”、“先生”、“魂魄”之类听不分明，却让他猛地睁开眼僵在原地。

　　而后，一点一点转过头来，见那黑衣少年抿着唇摸摸看着自己。他看不见百里屠苏眼里的愧疚，他有什么值得百里屠苏愧疚的呢？该对自己愧疚的应该是那人吧，不、那人根本不会有这种情感吧！

　　百里屠苏……你好、你可真是好极了……

　　方兰生有一瞬觉得自己已经笑出声了。然而实际上他还是面无表情地盯着百里屠苏，仿佛第一次见到他一般。

　　然后他自离开不周山后第一次开口，声音不复清亮，带着压抑的喑哑：“百里屠苏，你居然真要救他？”他极少连名带姓地这般喊百里屠苏，这次实在是气的很了，一字一字的如同质问。
　　黑衣少年犹豫一下，眼神错开，微微一点头。

　　他终于倒吸一口气。冰冷空气涌入肺腔中冰冷如同利刃切割，痛得他颤着唇说不出半个字。
　　我原以为，比起那个人，你会更加在意我们这些同伴。

　　是，我之前也是对你大呼小叫，也曾对你身份有所忌惮，但我以为经过这些同甘共苦，我们早就是朋友了……

　　而你，明明知道那人手上沾满了鲜血，明明知道那人使得琴川生灵涂炭，却依旧要帮他，你到底是怎么了，是吃了什么迷魂汤，难道你是连自己的仇也不报了么！

　　方兰生发着抖轻声说：“……那便是你自找的了……”

　　他声音太轻，连离他最近的襄铃都没有听清，众人只是担忧地看着他。红玉似乎在和他说什么，襄铃轻轻扯着他的衣摆，晴雪转头和百里屠苏说着话，大抵也是劝诫之类，然而他却听不见了。

　　他只是麻木的抬起手，牵起衣角，并指运气——

　　天青色布料扬起，然后摇曳落地。

　　方兰生听见自己声音在这蓦然的寂静中响起，清澈如同玉石相击：

　　“便如此，我们自此割袍断义，恩、断、义、绝——”

　　冰冷无情。

　　他看见百里屠苏刹那苍白下去的脸，心中却没有半分快意，反而如同窒息欲昏过去。

　　然后他转头向外山大道走去，一步一步毫不留恋，却恍惚的觉得自己下一刻就撑不住要栽倒。

　　他心想，这便是你想要的吧。

　　你想让木头脸众叛亲离，你是这样想的吧。多么狠毒，恐怕木头脸怎么也思不到这一点吧。

　　若是自己心胸再宽大一点，或许能咬牙忍下仇恨不让你得逞。若是…若是自己能够忍住……

　　但是，那一瞬二姐的脸闪过他的脑海。她轻轻微笑的样子，生气的样子，无奈的样子，最后定格在了拿着红色嫁衣的模样。

　　他明明没有见过，脑海中却非常清晰地勾勒出了全景，甚至那绣纹用的绣花针都分毫清晰……

　　她收起强悍的样子，垂着眼，含着笑一针一针绣着，面色带着点病态的白，时不时轻轻咳一下，但仍是细心的照着纹路勾着。那大红的嫁衣从她膝头垂至地面，迤逦如同绽放簇拥着的大团红花。

　　方兰生突然停下来，蹲下身埋进膝盖，大声呜咽与嘶吼被吞在掩面的衣物之间，只剩下透着绝望的气音。

　　大颗泪珠涌出，方兰生终于如同一个失去亲人的十八少年一般哭出来。

　　对不起——

　　对不起……

　　他摇着头，不知是向谁哭泣着道歉，眼眶湿润而通红，泪水打湿天青色衣衫。

　　而追来的襄铃停在他一丈外，茫然而心疼地伸了伸手，却慢慢收回。

　　那一刻，她突然想，自己和呆瓜好像，隔了好远好远，远到那人即便在自己面前，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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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再把话打全吧_(:з」∠)_为了今天更我也是挺拼……
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