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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藕荷 ...

  •   当巨石劈头盖脸地砸向苏蓉的一刻,荣佳日不假思索地掠到了儿子的身后方。

      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已是强弩之末的身子竟然还能爆发出这样的速度。

      但是人虽到,力已竭。荣佳日双掌向巨石拍出,但已并无内力再去对抗那巨大的冲撞,只能是以自己的身体去代儿子承受这一击。

      随着身子的一震,荣佳日立即感到了喉咙涌起一股甜腥的味道。紧接着,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荣易此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蓉和父亲。他的牙根咬紧得已渗出血来,衣裳也被冷汗浸湿。他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更希望能挡在他们的前面,但是他却必须忍住。

      因为他知道自己决不能动。

      他若是一动,他们所有的人都要被困死在这地牢之中。

      苏蓉见此情形,立即不假思索地伸手扶住了荣佳日的肩膀,另一手将巨石推出。当他回过神来,就听到孔尚儒和孔清逸几乎同时发出的一声惊呼。

      他这时才猛然回神。

      他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放开了那本是拉住孔尚儒的手,来扶荣佳日;而被孔清逸死死拉住的另一只手在自己发力推向巨石的时候,让她借力顺势擎上了台阶之上。

      孔尚儒只是发出了一声很短促的呼喊,人就已经坠到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贾五!贾五!……尚儒……”孔清逸跪在石阶边缘探出身子嘶声叫喊着,眼睛似乎只看得到那深深的黑暗。

      苏蓉眸子中的光亮比那深渊还黯淡,他将荣佳日轻轻揽住,迟疑着去捉他的脉。

      荣佳日的脉象之弱已让苏蓉惊讶,他无法想象这个如此虚弱的老人究竟是靠着怎样的意志来到的洛阳,来到的孔家;又是怎样在之前一直强撑着表现得让别人难以察觉。但是更让他震惊的是,荣佳日刚才竭尽全力为自己挡下巨石的那一下冲击,已经震裂了他的心肺。

      “……为什么?!”苏蓉抓着荣佳日的肩膀,几乎是压抑不住吼了出声。

      为什么荣佳日明明已经是这样的身体,还要如此乱来?他难道不知道硬接下冲击的结果会是让自己心肺俱损,神仙难救;以他现在的情形至多也只能再撑上一时三刻?

      荣佳日微笑看着苏蓉,刚要开口就爆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声止住他便低声喘道:“我虽是个失格的父亲,但是毕竟也是个父亲。世上哪里会有看到儿子遇险还不挺身而出的父亲呢?”

      苏蓉皱紧眉,搀住荣佳日靠在自己肩上向闸门处走去。他余光扫过发丝蓬乱,似已失神的孔清逸,眼光闪过一丝杀意。

      “阿蓉,放过孔夫人罢。”荣佳日在苏蓉耳畔轻声道。

      苏蓉怔了一下,也不愿与荣佳日为不值得的事情再作争论,便踢起了地上的一小块碎石敲在孔清逸身上,让她吃痛回了神。

      孔清逸此时像是刚能看见了苏蓉,踉跄几步冲到他面前,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放开尚儒的手!?你为什么要害死他?!”

      苏蓉冷讽道:“害死他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孔清逸愣了一刻,突然跌坐在地失声痛哭。她不是不怨恨苏蓉放开了孔尚儒的手,但是她再会自欺也不能否定那个一手造成了孔尚儒的死的罪魁祸首便是自己。

      这个最最没有用的男人,竟然因为想要救自己而没了性命。做出了许许多多那些孔清逸以为有用的人做不到的事情。

      她一直认为被自己囚禁在地牢中的这个男人,理所应当地一生都要在自己的身边,其他任何地方都不能去。

      却不曾想,他也是会离开的。

      而且是用这样突然的方式永远地离开了自己。

      苏蓉对她的悲怆并没有什么同情,只是冷冷道:“孔夫人,你最后一个出去。若是你再自作聪明,这次我一定杀了你。”

      孔清逸失魂落魄地勉强站起,神情丝毫不见平日里的跋扈,她默默跟在苏蓉和荣佳日身后从狭窄的闸门罅隙间穿了出去,又继续跟着他们沿着一段甬道前行。

      她似乎看到了苏蓉是如何帮着荣易撑住闸门使他终于从重压下脱身,也看到了荣易将荣佳日负在肩上急忙奔向出口,还有那些荣佳日口中随着剧烈的咳嗽不断沾染在荣易衣裳上的鲜血。
      只是她当下已不能对任何看到的事情有所反应,脑中似是一片空白,拒绝再去思考。

      孔清逸就这样如行尸一般地走出了地牢,回到了布置在孔府中开得最美的这座梅林深处的‘弄香馆’。

      没有人会想得到,这处孔清逸平日里偶尔会一个人来清静的别馆的下面会是阴森的地牢;更没有人会知道,她每次来这里并不是为了清静,而是为了将自己各种烦躁的情绪发泄在孔尚儒身上。

      而那个没有用的人,每一次都只是宽厚地对她微笑,竭尽所能地用笨拙的语言说些不知所谓的话,什么事情都为她做不到……

      想到这里,她突然眼前一黑,眼前天旋地转起来。接着就毫无知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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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已微亮,晨光朦胧,星月还是清晰可见。

      地上覆着薄薄一层新雪,花园中绽放着一树树比雪还要晶莹的白梅。

      花园美如仙境,而此刻花园中的五个人,形容却像从地狱来的一样。

      满面尘灰,衣裳染血。

      这五个人中心情最好的莫过于荣佳日。

      他虽然身体感到说不出的疲惫,心中却是长久以来难得的妥帖安稳。只是眼皮渐重,视线也更加模糊起来。

      荣佳日先看向自己最熟悉的小儿子。

      荣易的眼眶已经红了。表情还是那种温柔又沉静的模样,只是不知道脸上那勉强出来的笑容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别人。

      他又将眼光落在大儿子身上,努力想从他的轮廓看出苏绮月的影子。

      苏蓉似乎在极力保持平静,但是眉已在无意识中拧紧,被自己握紧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嘴唇微微开闭几番,欲言又止。

      荣佳日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本来在得知自己中毒已深时就早做好了面对这一刻的准备;但是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之前所谓的参透生死还是太过自以为是。

      他对所做的事情没有半点后悔,只是突然为自己那么多想告诉两个儿子,却从未说出口的话觉得伤感。

      但是既然不能说,也就不必说了。

      苏蓉这孩子的人生虽然已经被那些过去的种种事情毁坏了一半,但是既然荣易已经找到了他,他们两兄弟之后有了彼此相互扶持照应,便是该不会再让他独自一人忍受痛苦了。那些自己与苏绮月这一辈人的爱恨情仇只用留在过去就好。

      想到这里,他拉住了两个儿子的手,将他们的手叠在一起,再用自己的双掌轻轻包住。

      “荣儿……你要想尽办法帮着阿蓉,让他今后能自由地生活……”荣佳日虽然心中不愿将这本该是自己承担的责任交给荣易,但是想到自己已经没有时间和机会亲手完成,便只能托付给这个内仁外义,又有缜密心思的孩子了。

      他见荣易神情郑重地深深点头答应,又低声对苏蓉道:“……阿蓉,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绮月……”

      苏蓉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你说的不错,你的确对不起我母亲。但是你欠我的,在你救了我的那一刻就已经两清了。”

      荣佳日一怔,继而有浊泪滑出了眼眶。“你肯原谅我,我很高兴……”

      “……”苏蓉咬紧唇,眼光移向一边。

      荣佳日又是一阵咳嗽,继而费力道:“我本是不敢奢求这件事情的……但若是你愿意……我想求你将绮月的尸骨与我埋在一处……”

      苏蓉伸手轻柔地拭去他口角的血沫,点头间声音已哽咽:“好。我答应你。”

      荣佳日觉得身体中的最后一丝力气似乎也随着苏蓉的这一句允诺消失了;他看着眼前的两个儿子,露出了笑容。

      “这是最好的结果。”

      荣佳日疲倦地阖起了眼睛,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顾言在自己痛失了绮月和他们的孩子的时候说的话。

      他心中想:“顾言,你错了。现在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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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罩被摘下来的那一刻,苏蓉本能地眯起了眼睛,但是之后他便发现并没有这个必要。

      四周一片黑暗,眼前清晰可见的只有荣易那一双漆黑的眸子。

      “我担心你突然见光,会伤到眼睛,所以先将烛火都熄灭了。”

      苏蓉冷冷道:“有荣易你如此体贴的弟弟,倒真是我这个做兄长的福气。”

      “我知道你怪我将你困在这里……”荣易轻叹道。“但是眼下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我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苏蓉凝视着荣易道:“我没有怪你。要怪只能怪我自己没有想到你会在荣佳日尸骨未寒时就在孔家趁我不备点我穴道后又下药迷昏我;更没有想到你会将我蒙住双眼,锁在这种地方。”

      说罢,他将自己被铐在背后的双手轻轻摇动了几下,那细链跟着晃动,头顶上发出了阵阵金属摩擦的声音。

      “虽不知道荣家少爷是哪里学来的这种折辱别人的手段,但是不得不说,你囚禁起人来倒是颇有本领。不但知道将我双手上的锁链穿过房梁上特制的钢槽,还能将锁链的长度控制得刚好只够让我在这屋中央区域活动几步,完全接近不了门窗……”

      荣易皱眉打断道:“苏蓉,我并没有任何想要折辱你的意思……”

      “……你不是吗?”苏蓉摇头,厉声道。“那你为何要把我遮起眼睛双手反锁关在这里?!又为何要趁我毫无意识时把我的衣裳换成这难以遮羞的袍子?!”

      荣易霍然上前将苏蓉的肩抓紧,失声道:“因为你实在太会逃,我没有其他的办法能确保不再一次让你从我的身边消失!我不知道你若是身上还有任何可用的东西会不会就能打开锁链,不知道你若是不被反锁双手会不会就能破坏机关,不知道你若是看得到会不会就有办法从这里离开……”

      他说到后面,声音已哑:“我答应了父亲,也对自己发过誓……再也不让你回到顾言那里了,再也不能让他继续控制你,让你痛苦了。”

      苏蓉身子一震,面色瞬间煞白如纸,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怎么会知道?”

      “初雪姑娘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荣易轻叹了一声,缓缓道。

      苏蓉愣愣看着荣易,沉默许久突然凄然一笑道:“她走的是不是很痛苦?”

      荣易不想说谎,所以他只能用最温柔的眼神望着苏蓉,希望能多少能让他好过一些。

      “我不该问你的……那种蛊发作起来的滋味,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苏蓉苦笑着,似是喃喃自语。“她那么柔弱的女子,怎么受的了……她为什么要做这么没意义的事情?事到如今,她告诉了你这些又有什么用?”

      “因为初雪姑娘深爱着你,她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更希望你得到幸福。她相信我能有办法让你从顾言的控制中解脱出来,我也必定不能辜负她的信任。”

      苏蓉长叹道:“所以你把我关在这里便是为了让我不能回去向先生复命。”

      “现在你已在江湖中销声匿迹,年没有你的下落,顾言找不到你,便不能控制你。”荣易颌首道。“而且,这种情况之下,并不是你违背他的命令,而是身不由己,没有办法完成他指派的任务。”

      苏蓉垂下头道:“这样说来,我并不该怪你。”

      “你怪我也是应该,我没有更好的办法,眼下还是得让你在这里继续受苦。”荣易轻轻伸手去抚苏蓉的头发却被他偏头躲过,两人间的气氛一时尴尬起来。

      “这几日我忙于处理父亲的后事,不能总陪着你。”荣易抽回手,神情更加疲惫。“再过几日,等我们有了时间可以好好商量一下今后的事情。”

      苏蓉沉思了一会儿,叹道:“我并没有想到,荣佳日会因我而死……若不是因为我执意要从孔尚儒那里要出机簧,他便不会……”

      荣易摇头道:“父亲自知中毒已深,希望在自己还有一息尚存时能多为你做些事情,才坚持与我一同去洛阳的。能救下你,父亲是得偿所愿,死得其所。”

      苏蓉黯然点了点头,又问道:“事情都还顺利吗?”

      荣易道:“有迅叔帮我操持,一切都很顺利。只是上门吊唁的人数众多,我担心里面说不定也有年的眼线,不得不多做几重防备。”

      苏蓉听荣易所说虽然只是轻描淡写,但他又怎么不清楚与年打交道其中的凶险,想到这段日子来荣易必是因自己的事情大为劳心费神,心中一软暗暗有些后悔刚才不该去躲他的手。

      只是就算不躲开他的手,之后又该怎么办呢?与荣易要怎样相处下去是自己根本不愿想也想不出答案的事情。

      再说,目前能暂时脱离先生的掌控的确是件好事,但是难道自己之后便是要一直以这种被缚的姿态过活?这样的生活就算得上自由了吗?

      苏蓉想到这些不由又发出一声叹息,他的叹息虽然轻得像风,但是却重重压在荣易的心上。

      但荣易只是不动声色,移步走到苏蓉身后将他手上的盘锁左右拧动了几圈。随着一声脆响,机簧探出,苏蓉的手一下脱开了枷锁;与此同时,荣易骈指如剑,将苏蓉周身的大穴又点了一遍。

      “你就连一刻都不肯让我舒服些吗?”苏蓉刚想活动一下自己的双臂,就被荣易封住了穴道;他挑眉不悦道。

      “因为只要我疏忽半刻你就有本事从这里离开。”说罢荣易似乎是顾虑到苏蓉的态度,便刻意用一个带着些距离感的姿态抱起了他,柔声道:“再说,我就是为了能让你好好舒服一下,才只好出此下策的。”

      苏蓉面上一赧,觉得荣易的言语间有几分下流,但是看他的神色却是很正常。他想起之前在崖下的时候,荣易也最是会用这样的法子扰乱自己,顿时颇有隔世之感。

      没来得及让他有更多的感慨,荣易已经将他抱进了隔壁的房间。相较于外间的大而空旷,这房间显得很狭小,摆设也只有简单的一床一几。

      荣易将苏蓉放在床上,扶他坐好;自己坐在床畔转身拿了几上的一只碗,试了试温度就盛在匙中喂到他嘴边。

      苏蓉看了一眼道:“这是什么?”

      “小母鸡炖的鸡汤。”荣易的表情好像个耐心的母亲在应对挑食的孩子。“你被困在这里没有什么活动,吃些易消化的更好些。”

      “我又不是坐月子的小媳妇,为什么要喝鸡汤?”苏蓉虽然这样说着,但是已经乖顺地张了开口。

      荣易将汤一勺勺地喂给他,微笑道:“你若是不喜欢鸡汤,下次我也可以做些粥……”

      “我讨厌粥。”苏蓉的脸色突然一沉。“我想到要吃粥,就突然会觉得呕心。”苏蓉说完之后自己也是一愣,他连对初雪都没说过这样的话,此刻却不知为何会突然对荣易暴露出来真实的想法。

      荣易立即就听懂了他的话,心像被揪紧了一下,但他只是若无其事道:“鱼羹或者肉羹也是我拿手的,下次做给你吃罢。”

      苏蓉眼光闪动,嘴角轻轻上勾,笑道:“真不知道荣家少爷除了生孩子之外还有什么不会做的事情。”

      荣易也笑了,道:“当你需要自己照顾自己的时候,就会学会很多事情了。”

      “我一直不懂,为什么你明明是世家子弟,却要过浪子的生活?”

      “因为比起做荣家少爷,我更愿意做一个浪子。”荣易沉吟了一下道。“浪子虽有浪子的烦恼和寂寞,却也有这世上许多人永远不会知道的快乐。”

      苏蓉轻叹了一声道:“你会这样想,大概只是因为在你想回家的时候有家可回,在你想见到亲人的时候有亲人可见,虽浪迹天涯,心中是逍遥快活的。若是你真的无根,那便成无可奈何的颠沛流离,说不定也会痛恨起那些寂寞来了。”

      荣易沉吟片刻点头道:“你说的也许不错。”他端起空碗,伸手推了窗就掠了出去;眨眼功夫他的人又穿窗落回床前,手里提着两桶水,肩膀上还搭了几条帕子。

      “好俊的轻功,不光桶里的水一滴都没有洒,落下的时候稳得就像你根本没有离开过一样。”苏蓉揶揄道。

      荣易苦笑道:“实在是因为这里除了你我之外再没有第三个人在,不然我哪儿会愿意在你面前卖弄轻功,岂不是自曝其短?”

      苏蓉虽然觉得他恭维的有些言过其实,但是毕竟听起来还是颇为受用,也不再说什么。荣易确认了一下水温,就蘸湿帕子轻轻擦洗起苏蓉来。苏蓉身子先是一僵,但之后也很快放松下来任由荣易擦洗。

      汤的温度,水的热度,擦拭的力度,没有一样不是正好。荣易这个人,似乎永远能把每件事情都做得细致妥帖,恰到好处。

      “治丧期间,荣府人多眼杂,只能先这样简单帮你擦洗。在等几天,便能好好让你沐浴一番了。”荣易结束了擦洗,将苏蓉放倒在床上,又拉过被子盖好。

      做完了这一切,荣易对苏蓉眨了眨眼睛,问道:“这样子,是不是算得上舒服了?”

      苏蓉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回答他,就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必回答他了。

      荣易又一次点了他的穴道。

      睡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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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宽大的殿堂中,布置的极尽华丽。

      十几个身着七色纱衣的妙龄少女,手腕和脚腕上都套着金铃,在殿下翩翩起舞。纱幕之后有人影幢幢,吹奏丝竹。

      殿堂尽头是一张玉雕而成的交椅,上面坐着神态潇洒的顾言。他的肩很宽,腰仍然很细,又有着一付看起来比实际上更加年轻的长相,挑入鬓角的两道剑眉下一双桃花眼更是让人猜不到他的年纪。

      顾言伸手可及处,便是一双盛满了琥珀色美酒的金樽,但是他却动都没有动过。

      已近子时,他这样清醒地究竟是在等谁?

      一阵劲风忽然吹得堂中烛火恹恹,紧跟着有蹄声搀着马嘶传来。片刻之后,一匹通体雪白的俊马箭一般地冲进了大堂,惊得舞蹈的少女们如鸟雀般四处躲闪,也有那躲避不及的瞬时就被踏在马下。

      还未到顾言近前,就听得健马一声悲鸣,突然口喷血沫倒在地上。只见骑士已从马上跃起,只是轻轻一纵便到了顾言面前,深深一礼。

      顾言微微一笑,伸手便将金樽递给了他,似是对他非常满意;那来人也抬头对顾言露出了笑颜,举杯一饮而尽,似乎对自己也很满意。

      他的确有理由对自己满意。

      在武功境界中,难的并不是放,而是收。

      像他这样一个犹如天神般的巨人,西域特有的高头大马在他月夸下都只是匹小马一样,手中此刻持的金樽简直就是孩童的袖珍玩具,却能有如此轻盈的身手,在健马狂奔倒下的一瞬急停稳落,简直如同奇迹。

      顾言笑道:“你终于来了。”

      巨人点头道:“属下来的迟了,请先生赎罪。”

      顾言摇头道:“你来的并不晚,正是从你那里接到我的传讯之后,一路狂奔跑死四匹最好的快马就能到得了的时间。分毫不差。”

      巨人呲牙一笑道:“这世上真的没有任何能瞒得过先生的事情。”

      顾言又摇头:“我本也是这样的以为的,但是现在却发现并非如此。”

      说罢,他将厚厚一摞卷宗在巨人面前展开。

      巨人一页页看下去,神色渐渐凝重。

      “这么多针对我们的事情,到底是谁做的?!”过了许久,巨人终于将卷宗掩起,一双铜铃般的大眼中似是燃起火焰。

      顾言冷冷道:“一个月内,八处分舵,两百多条人命。这种鸡犬不留,斩草除根的做法,与之前那组织在荣佳日的管理下的时候,大相径庭。”

      “难道是有其他人知道了先生您的身份之后,便也敢对年下手?”

      神秘本来就是最好的保护,之前先生的身份不明的时候,武林中人相互猜忌彼此都有顾忌,大多不敢与年抗衡;如今江湖中都知道了顾言便是先生,情况便有所不同。

      “但是,根据眼下收集到的所有情报,虽然是有人对年小小来犯,却看不出除了他们还有谁有能力,有胆子这样大张旗鼓地公开对年屠戮。”顾言叹道。

      巨人沉吟道:“又或者,荣佳日已死,他们换了新的首脑,行事便也狠辣起来?”

      “你的猜测也有几分道理。”顾言目中带着沉思之色,又低声喃喃道:“若是新的首脑是他的话,知道了那些往事后也说不定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巨人好像没有听懂他的话,顾言也无意做任何解释,淡淡道:“目前我身份败露,年又屡遭攻击,这次把你从关外急召回来,就是为了彻底查清这件事情。让那些胆敢挡年路的人,都见识到年的恐怖。”

      巨人摸了摸腰间挂着的那把形状奇特的乌鞘大刀,露出了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笑道:“我的刀久未饱饮人血,早就急不可耐地想为先生砍下些大好头颅了。”

      顾言也大笑道:“不用急,我已经为你安排好了住处,你今日先好好休息一番。”

      巨人又对顾言施礼,一步步向后退了几步,转身间看到了那些已经被吓得面无人色的少女。他回头对顾言问道:“我能不能带走一个?”

      “不行。”顾言回答的很干脆;接着他便哈哈大笑道:“因为你要带走的,至少要是四五个。不然怎么够你用?”

      巨人也笑了起来,笑声如同滚雷,震得房脊上的积尘沙沙落下。他大手一伸就已经将几个女孩子像小鸡一样抓在手里;脚下发力一蹬,再一个起落人就已经消失在了大堂之外。

      片刻之后,那些被带走的女孩子的哭叫声就已经听不到了。剩下的少女们瑟瑟发抖地聚在一起,发出声声抽泣。

      顾言厌烦地挥了挥手,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殿堂内就一个人都没有了,就连地上被马踏死的少女和那匹马的尸体都已不见。

      一个婀娜的身影闪到了顾言身侧,盈盈一拜垂首道:“先生,苏蓉的确不在孔家。线报说,苏蓉到了孔府不多久就失踪了,孔家为了找他也派出了不少人手却是一无所获。后来为了拖延时间,孔家差人到荣家通知他们苏蓉在洛阳染上了风寒,那阵子荣佳日病重,估计荣家也无暇过问他的事情。后来荣佳日病故,荣易再派人去孔家寻苏蓉为父亲料理丧事时,才得知苏蓉早已不知所踪。荣家至今也还在找苏蓉,不过至今没有他的任何下落……”

      闻锦歌看着顾言手里的金樽被他越捏越紧,最后竟被捏成了扁的,说到后面已经有些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

      顾言沉思了一会儿,道:“有没有关于初雪的新消息?”

      “她私自离开寒宫之后,最后一次被我们的人看到便是在杭州,之后就再没了踪迹。”

      顾言冷笑道:“多得了你们这些得力的属下,我竟然在事情发生这么久之后才知道她竟然是去了荣府。”

      “我们四使对于部下都是直接管理,初雪一直是苏蓉的人,锦歌的确无权过问她的事情,所以才会知道的迟了。”闻锦歌跪倒在地,头垂得更低。“锦歌知道先生在组织内外有许多事务都要重理,分身乏术才将找到苏蓉的任务交予我。只是锦歌虽有对先生的一片忠心,却不如苏蓉奸刁桀黠;求先生恕罪,再多给锦歌一些时间。”

      “那并不是我给你的时间,而是你自己的时间。”顾言淡淡道。“我手中的药已经所剩无多,若是找不回苏蓉,你自己想必也知道自己一旦断了药会是何种状况。”

      闻锦歌默默点了点头,又迟疑问道:“寒宫那边要怎么处理才好?”

      “处理掉所有人。把那地方封起来。”

      “若是如此行事,怕是苏蓉回来后会为此与锦歌结怨。我们四使虽没有什么交情,但是一旦交恶……”

      顾言忽然沉下了脸,一字字道:“你以为他回来以后还做得了冬使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藕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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