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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黯黑 ...

  •   阴森的石室内四壁都是光可鉴人的石墙,挂在墙上的黄铜灯散发出冷冷的光芒,空气中的寒气砭人肌肤,寻常人就算只是在这里呆上几个时辰便会冻得身体僵硬。

      而苏蓉被孔清逸关在这里已经有了不少日子。

      虽然每天都有人来送饭送水,但是这石室内毕竟阴湿寒冷,怎么都算不得个能让人能愉快的地方。

      不过苏蓉的情绪居然并不太坏。

      至少比刚刚来看过苏蓉,与他在石室里简短对话几句之后,就愤然摔门而去的孔清逸还要愉快许多。

      苏蓉正闭目躺在又冷又硬的床上,就听得石室的门又被打开的声音。他似乎是以为孔清逸去而复返,便轻声叹道:“岳母大人不要动怒了,不是你技术不佳,要怪就都怪在小婿身上罢。”

      “哈哈哈哈。”陌生男子的笑声突然响起。

      苏蓉闻声马上惊讶地坐了起来,就见面前站着一个身高超过九尺的男人,年纪看来也有五十多岁,长得又圆又胖,慈眉善目的倒有几分弥勒佛的样子。

      中年男子向苏蓉抱拳笑道:“吓到你了?”

      苏蓉虽然表情还是难掩讶色,但也还立刻礼道:“倒不至于。只是我之前听孔清逸的描述,以为此间是孔家极其秘密的一处地牢,却不知道还有别人能够出入自由。”

      中年男子道:“你想的并没有错,这里的确是孔家最秘密的地牢,而且的确没有办法能够自由出入。”

      苏蓉不解道:“那前辈怎么能够自由出入这里?”

      中年男子摇头道:“少年你误会了,我并非是能够自由出入,而是个和你一样被关在这里的人罢了。”

      苏蓉挑眉道:“前辈既然能有本事进得来这石室,想出地牢还不是易如反掌?……若前辈是孔清逸派来的说客的话,还请离开罢。”

      “哈哈哈。”中年男子听了苏蓉的话,又是一阵大笑。“你以为是孔清逸派我来的?”

      “难道不是?”

      中年男子凝视了苏蓉半晌,才缓缓道:“你此刻身在此间便是说明你之前既没有对不起优优,也没有欺负过清逸;算得上个不错的少年人。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再对你有所保留。”

      “……前辈口中的清逸若指的是孔清逸的话,难不成是在说笑话吗?”苏蓉冷冷道。“这世上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儿,哪里有人欺负得了她?”

      中年男子苦笑了一下,似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问道:“你知道不知道我是谁?”

      见苏蓉摇头,他又道:“你有没有听过岑大师这个名字?”

      苏蓉点头道:“练剑之人哪个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三十余年前,江湖中就传说岑大师炼剑的本事称得上天下第一。他铸的剑比起欧冶子所铸 ‘纯钩’、‘湛卢’、‘毫曹’、‘鱼肠’、‘巨阙’这五剑,和风胡子铸得的‘龙渊’、‘太阿’、‘工市’三剑,还要更胜上一筹。只是他最终竟是因为铸剑成痴,变得几乎疯癫,亲手将自己所有的作品毁了之后便投身熔炉中,骨销形灭了。”

      中年男子道:“很好,竟然你这样的少年人也还能知道得如此详细。师傅他老人家若是泉下有知也大概能聊以安慰了。”

      苏蓉惊异地上下将中年男子打量了一番,道:“前辈是岑大师的弟子?难道你是……竹熊贾五?”

      “你这少年倒也真是渊博,竟然连竹熊贾五这江湖名号都说得出。”中年男子也有些惊奇。“你说的不错,我正是岑大师的弟子贾五。不过,竹熊贾五只是我投师师傅门下时,被师傅给的名儿罢了。”

      苏蓉似是已经懂了些什么,郑重问道:“但愿请教贾五前辈的本名?”

      中年男子道:“我的本名是贾尚儒。不过既已是入赘了孔家,大概应该叫孔尚儒才是恰当。”他看着苏蓉的表情,又道:“我猜你应该你已经听过我的名字了。”

      苏蓉点头苦笑道:“我从未想过,会在这里与岳丈大人用这样的方式相见。”

      孔尚儒道:“我也做梦都没想到,在我的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优优的夫婿,也不枉我这许多年在这鬼地方苦熬。”

      苏蓉道:“世间都只道孔夫人的夫君早早病逝,却不曾想原来您竟然还活着。只是可怜了优优一直都以为自己的爹爹过世了……”

      孔尚儒叹道:我虽然活着,但是这些年来一直被囚禁在此地,其实和死了也没有什么分别。这么多些年来我只是在优优七岁那年趁她发高热熟睡的时候被清逸带去看过她一次……实在愧为人父啊。”

      苏蓉道:“岳父也是身不由己,若是优优就算知道了也必定不会怪您,而是不能原谅孔清逸的所作所为。”

      孔尚儒黯然道:“孔清逸也并非是个恶人,只是她也有许多为难之处……”

      苏蓉冷冷道:“人活在这世间有谁不是有许多为难之处?但是硬要把自己的为难变成别人的为难的这种事情,倒不是人人都做得出的。”

      “她害得你身陷这境地,你怪她也是情理之中。”孔尚儒嚅嗫道。

      看苏蓉面色阴沉,孔尚儒又道:“不过也正是因为你是这样正直的少年英雄,我才能得见到你,偿了毕生所愿。看来清逸把优优教的很好,选男人的眼光好过她自己许多了。我也便是安心了。”

      苏蓉眉头紧皱叹道:“不论优优选了什么样的男子还不是一样结果?眼下我已经被孔清逸关了这么久,优优见不到我一定是心急如焚。就算孔清逸能遍出一套说辞来哄骗优优,但是她能骗了优优一时,难道还能骗她一世不成?只要是想到优优为了我担惊受怕,我……我简直忍不住会想,说不定我应该乖乖配合孔清逸就好……”

      苏蓉说到最后,声音都有几分哑了,似是已经不能控制胸中翻腾的情绪。

      孔尚儒久久看着苏蓉的眼睛,突然走上前几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声道:“你这个做丈夫的既然都会如此不忍让优优伤心,又何况是我这个做爹爹的?放心吧,我一定会让你出去,好和优优夫妻团聚的!”

      苏蓉愣了一下道:“岳丈大人的心意小婿省得了。但据孔清逸所说,这地牢中布了几十道机关陷阱,想要出去简直难如登天。若是您有这个本事,哪里还至于在这里困上这么多年?”

      孔尚儒道:“你知道我虽然拜师岑大师,但是并不像他老人家一样热心于炼剑,反而是偏爱钻研机巧装置。连师父都说我在炼剑一事上只能说是资质平平,但是说到奇技淫巧却是天资卓越;所以他老人家才给了我竹熊贾五这个名字。”

      他见苏蓉似乎还是不解,问道:“你可知道师傅为何叫我竹熊?”

      苏蓉上下打量孔尚儒迟疑道:“难道是因为前辈的身形?”

      孔尚儒大笑道:“非也,非也,我当年虽算不得玉树临风,却也不是这样的一个胖子。换作是你,若是在这冷得要命的鬼地方被关了这么多年,也会为了御寒吃不得不成个胖子的。”

      说罢,孔尚儒向苏蓉伸出了自己的一双手。他的双手从手背上面看去与常人别无二致,但是当他翻掌向上,用手心朝向苏蓉时,苏蓉不由得吃了一惊。

      孔尚儒的左右两只手掌中心偏向小指那侧竟然都堪堪多出一根似乎是手指的关节。

      “虽然鲜为人知,但是竹熊实际上是有六指的,而且它的六指很是灵活。”孔尚儒解释道。“我的手虽然天生长成这幅残疾模样,但是也拜此所赐,摆弄起来那些机簧能比平常人要好用不少。”

      苏蓉眼睛一亮道:“前辈可是有办法破解这地牢中的机关陷阱了?”

      孔尚儒笑着点头道:“我虽然被孔清逸关在这里不见天日,但是这么多年也并没白白浪费光阴。最初是自己用些碎石铁屑造了些工具,等到能自由进出各间牢房之后,便着手研究此间的各处机关陷阱。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若是优优的夫婿陷入与我当年一样境地的时候,能够助他脱困。”

      苏蓉露出喜色道:“还请前辈尽快帮助我离开此处,也好让我与优优团聚。”

      孔尚儒道:“我已将这里的十处机关破解出了七处,还剩三处因为我本身武功稀松平常,轻功身法更是不济,目前还探究不到。万幸你现在到了这里,若是能合你我翁婿二人之力,大概不久便能将这四处机关破解。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从这里出去了。”

      苏蓉沉声道:“前辈说的是。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尽快开始罢。”

      孔尚儒刚要点头,突然从怀中取出一个掌心大小的装置,一边看一边神色紧张了起来。

      “贤婿,这机簧一动便是有人从外面进来这地牢了。”孔尚儒拿着那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对苏蓉晃了晃。“我得立即走了。”

      未等苏蓉回话,他的人已经从地牢的门缝中挤了出去。接着,苏蓉便看着那门悄无声息地被缓缓锁上。

      苏蓉看着那扇门良久,面上慢慢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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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易脚步匆匆,虽然从荣佳日的卧房走到荣德所说的那间偏厅只是寥寥数步,但他的脑中已经将无数可能想了几个来回。

      荣易走到门前,突然停下脚步。他对明明知道不能有任何期待,还是不禁抱着希冀的自己暗暗叹气,接着便推开了门扉。

      眼前是一个纤细的白色人影背对着他站在窗前;听到响动,那人突然回过头来。

      女子一身及地的月白色衣裙,衣袖宽大掩住了她的手,衣领高耸掩住了她的颈子,一头长发只是随意散着,没有一根簪一条发带。她面上敷着轻纱,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荣易看着眼前的人,心似乎都跳停了一拍。

      眼前一幕像极了那个阴雨黏绵的日子,自己与丁司难初见时的情形。

      只是那双眼睛,却不是苏蓉的眼睛。

      世间恐怕是再没有任何一个人的眼睛会像他一样;时而像湖面笼起的雾气一样朦胧,似美梦让人沉醉不能自拔;时而又似劚玉如泥的宝剑一般锋利,直刺得人心鲜血淋漓。

      让荣易那么想见,却又不敢再见。

      面前的女子对着荣易盈盈一拜:“荣公子,许久不见了。”

      荣易还礼道:“丁……姑娘,我们见过吗?”

      女子倩然一笑道:“难道我们不是在那荒宅见过吗?若是我记得不错,荣公子这条命还是我救回来的呢。”

      荣易道:“在那荒宅中救我的人的确是丁司难,但却不是姑娘你。”

      女子笑道:“你说我并非丁司难,那真正的丁司难究竟是谁,身在何处,你可知道?”

      荣易盯着女子看了半晌,缓缓道:“只要他终是能得了自由,过得快乐,不论他是谁,或者他身在何处,又有什么重要?”

      女子眼光灼灼地望住荣易,问道:“若是他此刻非但不快乐,而是被人折磨,饱受痛苦,你又要如何?”

      荣易听了一怔,脸上虽还有笑容,但是目光却已冷如刀锋。“你怎么知道他此刻在受人折磨?……又是什么人在折磨他?”他一边问着,一边向前几步逼近女子身前,带着不能言喻的压迫感。

      “荣公子,你现在的样子很是骇人。不管怎样说,你对于救命恩人的态度都不应该是这样吧?”女子的眼神毫无怯意。

      荣易沉声道:“我已说过,姑娘并非那个救过我的丁司难。”

      “我的确不是宫主。”女子的声音忽然之间有了些变化,低下头伸手间便从面上取下了张薄薄的事物。“但若不是我把昏倒在宅子门口的荣公子交给宫主,恐怕你那时候也是凶多吉少。”

      女子面对荣易抬起头,笑容温暖友善。

      “初雪姑娘?!”

      初雪点头微笑点头道:“难得荣公子还能记得我的名字。”

      “初雪姑娘的确对我有救命之恩。”荣易抱歉道。“方才是我冒犯了。”

      初雪摇头道:“荣公子的反应非但称不上冒犯,反而是让初雪心中踏实不少。能见到荣公子对宫主的事情如此焦急,我总算能确定这次孤身冒险来找荣公子是来得对了。”

      荣易沉吟道:“初雪姑娘为何要特意扮成冰晶寒宫宫主来找我?”

      初雪道:“我并不是特意扮成宫主来见荣公子的,而是宫主有时候会因为需要执行先生的任务而不能在寒宫,我便会易容成宫主的样子在寒宫中应对些日常杂事。这次我听说了宫主他与孔家小姐成亲的事情之后,就立即暗中离开寒宫来找荣公子你来商量对策了。”

      荣易的眼神一黯道:“初雪姑娘,你可能有所误会。苏蓉他是因为喜欢孔家小姐才会与她成亲的,此事不容你我置喙。”

      初雪用力摇头道:“荣公子,我只问你,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看着荣易似乎还是不解的样子,初雪又一字字问道:“我问你究竟对于宫主……对于苏蓉,是怎么想的?”

      荣易看着初雪眼中那孤注一掷的绝望,突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少女,与自己对苏蓉有着同样的感情。

      他迟疑着,低声道:“苏蓉是我的大哥,我自然是敬他……爱他……”

      “你当真只是把他当作大哥去敬爱吗?”初雪咬住唇,盯着荣易的眼睛。“你能够只是把他当作大哥去敬爱吗?”

      荣易被初雪看得已答不出话来。半晌,他才深深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我从未将苏蓉当作大哥般的敬爱。我只是爱他……虽然这感情有悖伦常,天理难容,但是我还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初雪眼睛里闪着光,表情既是像要哭了出来,又带着几分笑意。她喃喃道:“既然荣公子这样说了,我终于是可以放心宫主他对荣公子的一片心意不是所托非人了。”

      荣易一愣,又苦笑道:“初雪姑娘,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喜欢苏蓉而已。他对我并非……”

      初雪皱眉打断道:“是不是宫主他亲口对你说,他对你毫无感情的?”

      看荣易只是沉默,初雪又叹道:“宫主他亲口说出的话其实常常也并非他的真实所想,而是出于迫不得已。”

      “谢谢姑娘,不过你不必安慰我。”荣易淡淡笑道。“我并不会因为自己喜欢苏蓉就硬是认为他也应当对我有一样的心意。”

      “人都道是荣公子处事冷静,思虑缜密;怎么到了这件事情上却是笨了起来?”初雪摇头道。“你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宫主的所作所为难道真的是对你无情就能解释得通的?”

      荣易又是重重叹气,他怎么会没有将苏蓉的言行细细想过百回千回。不论是在崖下时候苏蓉以口哺药给自己时那关切的神情,或者被自己在日游夜游的百神堂中救醒时温柔的笑意,还是那个月亮亮得异常的夜里,那些让人难以置信的甜蜜,都让他不能不去猜测苏蓉对自己其实并非如他所说的无情。

      然而荣易却也不禁怀疑自己只是自作多情。

      在终于将年的先生就是潇/湘/剑客顾言的真相揭露出来,重挫了年的当下,已是被那套听上去入情入理的说辞洗白了他之前曾为年所做之事的苏蓉,若当真对自己不是无情,又怎么会要和孔优优成亲?还亲口对自己说出那样伤人的话?

      初雪凝视荣易,娓娓道:“我自从八岁就被夫人,也就是宫主的母亲买来为仆,跟在宫主身边照料一切饮食起居。他当时比我还小上三岁,就已是个聪敏懂事,又待人温柔的孩子了。这十几年来,我与他陪伴的日子比起这世上任何人都要更长,对他的了解也自认比这世上任何人都更多。”

      “所以,当宫主告诉我,他失踪的几个月中是与荣公子两个人一起受困了的时候;从他的眼神语气,我便明白了他对于荣公子的感情。只是他被那些恨意禁锢了太久,又太清楚你们彼此的身份立场,便不愿去察觉自己的真实心意。”

      “我当时只是在荒宅中见过荣公子,虽隐约有所察觉但还并不能确定你对宫主的想法,便在按照宫主吩咐匆匆离开寒宫之前,在他房中留了个线索。猜想你若是对宫主有意,便一定会来寒宫找他;再以你与他朝夕相处数月中的了解,找到他的房间应当不难。”

      荣易恍然道:“在苏蓉房间药柜上,留下当归讯息的人原来是初雪姑娘。”

      初雪点头道:“待我们返回江南之后,先生似乎也察觉到了宫主的反常,下令不许他插手与荣家有关的任务。宫主则是每日都废寝忘食地不知钻研什么,一日日憔悴起来。我试着多次劝他休息也是不听,便鼓起勇气和他提起了荣公子……”

      “他怎么说?”

      “自然是大发雷霆,不许我再提起这事情。”初雪叹道。“不过他愈是这样,我愈是确定了他对于荣公子的情意。”

      荣易苦笑道:“初雪姑娘,恕我打扰一句。我猜你早就知道我和苏蓉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我们之间除了正常的兄弟之情,本不该有任何其他,否则便是……”

      “否则便是违逆三纲五伦,应受千夫所指?”初雪讥讽笑道。“我却是完全不在乎这些劳什子,和宫主的幸福相比,别人口中的天理伦常在我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荣易听罢睁大了眼睛,久久才微笑道:“初雪姑娘好生让人佩服。”

      初雪也笑了,不过立刻又正色道:“荣公子,不论我怎样为宫主着想,能真正予他幸福的人却只能是你。所以我还是要再问你一遍,若是宫主不得自由,被人折磨,身心饱受煎熬,你会怎么做?或者说你能为他做到什么地步?”

      荣易握紧的手微微颤抖,声音却很平静:“我会尽自己一切的所能保护苏蓉,决不会让他一个人去忍受那些痛苦,就算失去性命也在所不惜。”

      初雪轻轻点头,又问道:“你能为了他舍弃荣家吗?”

      荣易失笑道:“我从来都不觉得荣家会比苏蓉重要。我自从认得了他,知道他是荣家的长男之后,煞费苦心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能将荣家好好的交给他。荣家亏欠苏蓉的实在太多,不论怎么做都不足以补偿,但是最低限度我也想要他能得到那些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初雪已经明白荣公子对宫主情深意重。”初雪思索片刻,便释然道。“既然如此,也该是我将所有真相告诉荣公子的时候了。”

      荣易静静看着初雪,她算不得有什么特别的美貌,只是个还称得上是清秀的女子,但是现在却不知因为什么突然变了,整个人有了慑人的光彩,简直如同忽然间完全变了个人。

      “我刚刚也说过了,自己自八岁那年就跟在宫主左右,他的所有的一切我都一直看在眼里,时至今日已是十几年的光阴。这其中最好的时光,便是那些最初的日子。”

      “那时我们的生活日复一日,单调而平静。夫人每天教宫主剑诀内功和各种各样看起来十分难懂的东西;宫主学什么都很快,但即便是这样他好像还是觉得不够,永远是不分寒暑不知疲倦的反复练习。生活中唯一算得上特别的事情,便是每年都会有一个男人过来我们这里几次。他每一次来的时候,夫人都会把我和宫主支走,只和那人两人一起关在屋子里面不知道说些什么。而且每一次和那个男人说完话,夫人就会情绪不佳好一阵子。”

      “说不出什么具体的原因,我心里对这个男人有说不出的讨厌。但是宫主却告诉我,这个男人是他和夫人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他当年在大火中救了他们,他们早就被宫主的亲生父亲杀害了……我当时还小,一下子就觉得宫主的父亲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恶的坏人,也就不去讨厌这个被他们称为先生的男人了。”

      初雪的面孔突然好像因为痛苦有了些许扭曲,她停顿了一下道:“这一切的平静直到宫主十四岁的那一年便戛然而止了。记忆中是一个闷热的夏夜,夫人突然唤我将宫主叫到她房中。那阵子夫人的脾气不知为什么突然变得焦躁不宁,稍有小事就会大发雷霆。我找到了宫主便两人一起急急忙忙去见夫人,生怕到的晚了惹她生气。”

      “待我们到了夫人房中,却不见夫人的踪影,等了好久她才从内室出来。夫人那时神色怪异,只是看也不看宫主一眼的递了一碗汤药给他,要他赶快喝下去。”

      “我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只碧绿色的碗,里面盛着血红色的药汁。单单只是看着就觉得十分可怕。”初雪声音颤抖起来。“宫主他一直是个孝顺的孩子,不论夫人吩咐什么,他都是照做。我记得那时候,他干呕着勉强自己吞咽,终于是把那些药汁尽数喝了下去。”

      “夫人见宫主喝完了那药,突然将碗夺了过去摔在地上。正在宫主和我看得愣神的当儿,先生竟然从后面的内室哈哈大笑着踱步而出。”

      “那药汁……难道是蛊……?”荣易脸色一变,额角已有冷汗。

      初雪声音悲伤惨切:“不但是蛊,而且是苗疆最厉害的血蛊。我至今都不能明白,为什么夫人会为了要宫主对先生事事唯命是从,就放下血蛊在他身上。她怎么能……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做出这样的事情?”

      “这之后的事情简直就是噩梦一般……几天之后,先生不知是不是为了要测试这蛊的效果,竟然对宫主先是一顿鞭打,接着便……把他柔躏到昏了过去……当先生让我把满身血污的宫主带回去的时候,我真的以为他必然是挺不过去了。”

      “那一次宫主昏迷了三天,好不容易醒转了过来,却只是躺在床上整个人愣愣怔怔的睁着眼睛,任我对他说什么也毫无反应。那期间夫人也来看过宫主一次,但只是见到他的样子就立即离开了。”

      “正当我对于好几天不吃不喝只是躺在那里,似乎失去了所有求生意愿的宫主束手无策的时候,先生竟然出现了。他冷冷地命令宫主坐起来把他端来的粥吃下去。我永远忘不了,宫主那时候疼得全身痉挛却忍着一声不吭,缓缓坐了起来接过那粥一边喝一边呕吐的样子……”

      初雪说到这里忽然忍不住抽泣起来,话也说不下去。

      荣易的牙已经咬紧,握紧的手背上隐隐露出青筋,任何熟悉他的人都不会相信这个一直那么温和又冷静的少年脸上会出现此刻这样恐怖的表情。

      初雪哭了一会儿又道:“这件事情之后,宫主就似乎恢复成了之前的样子。每天读书练剑,日子过得没有丝毫改变。但是我知道,宫主心里面有些东西已经完完全全地坏掉了;他明白了自己根本连选择死的权利都没有,便也就放弃所有反抗,任由先生摆布。”

      “那一年的初秋,已经许久不与宫主见面的夫人突然自缢身亡……宫主自夫人去世之后就变得更加沉默阴郁,这些年来都只是遵照先生所吩咐而活着,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一切情绪都像是在演给别人而已。直到遇到了荣公子你,宫主终究是有了些活气,会愤怒,会焦躁,会像常人一样流露出喜怒哀乐了。”

      初雪说完了这样许多话,好像已经累了,她扶过近前的一把椅子,挪了几步坐了下来。荣易注意到她垂下了头,似乎人已经没了力气。

      “话说至此,你说不定已经推测出了个大概。夫人对宫主所下血蛊的内容就是宫主必须按照先生所说行事,不可有任何违逆……若是动了反抗的念头便会承受五脏六腑被撕裂般的痛苦,倘若敢故意违抗,或者将中蛊的秘密告诉其他人……则会全身心脉断裂而死……”

      “初雪姑娘?你怎么了……?!”荣易看着初雪,突然惊声问道。他眼看有淅淅沥沥的点点嫣红落下,晕污了初雪的月白色衣裳。

      “荣公子,我中的血蛊与宫主是一样的……宫主中蛊的那一日,先生本是决意要让我这个知情人死的。夫人却说只要我愿意饮下血蛊,发誓守在宫主身边照顾他,绝不将他中蛊的实情告诉任何人,就留下我……”

      初雪缓缓抬起头,她眼前一片鲜红,连荣易都已经看不清了。不断有鲜血从她的口鼻,双眼汩汩流出。她伸手向前探了探,就被一双稳定的手扶住了。

      “初雪姑娘,我马上吩咐人叫大夫过来。”荣易强自抑住焦急和担忧,尽量放柔声道。说罢他提步便要开门唤人,却被初雪死死拉住。

      初雪似乎已经听不到他的说话,只是自顾自地费力道:“荣公子……现在你终于知道了罢?为什么宫主会做出让你伤心的事情?……他若是能有任何办法,便绝对不会舍得让你伤心的……”

      血从她的口中喷了出来,呛得她不住咳嗽。

      “荣公子……宫主并不是情愿要与孔家小姐成亲……你一定要把他找回来,不论他对你说什么不好听的话,都不要在意……把他好好藏起来……只要先生见不到他,便不能控制他了……”

      “我都知道了。初雪,你不要再说话了……”荣易看着初雪一张白的似纸的面庞上已是猩红一片,五官都被鲜血模糊了;他紧紧握住初雪的手,眼中都是哀切。

      “荣公子……宫主他已经受了太多的折磨……你既然说了,会尽一切所能保护他,不再让他一个人去忍受那些痛苦了,我便是相信荣公子……会让宫主幸福的……”

      初雪的声音渐渐微弱,胸膛的起伏也缓慢起来,但是从苍白转为灰败的面上却浮现出了欣慰的笑容。那笑容慢慢僵硬起来,永远地留在了她的脸上。

      荣易听到她最后一句话是:“初雪今后再不能在宫主身边照顾他了,求荣公子能替我好好照顾宫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黯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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