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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绀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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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易看着面前的一张纸,皱了皱眉头。
一早起来他已经在案前坐了好几个时辰,仔细审阅由派下的各路探子暗桩所调查回来的江湖消息,粗断真伪之后判断哪些事件可能和年有关,再派人去跟进;或者从已查实的信息中分析年下一步的动向和企图。
在荣家的牵头组织下,江湖中也有像秦重一样为数不多的重要人物陆续加入了这个反抗年的集团。合荣家及他们的力,目前这个秘密组织旗下也有不少人手。对荣易而言,除了需要他亲自去追查一些事情之外,其实更重要的是对于收集来的年所相关的情报进行分析和对于手下人的安排。
荣易又将手中的文字看了一遍,起身走到门前推开门,一直候在门口的荣德马上走了进来。他是荣府教书先生的独子,从小与荣易一起长大,算是荣易的书童,也是能被荣易信任的可靠之人;荣易这些年不在府上他便逐渐负责起来各种消息的整理,也负责传达指令出去。
“蜀中唐门前几日出的这档事情的其中原委我还想再进一步了解一些。”荣易手指点在纸面上。
荣德走近两步,看清字面道:“这件事情是咱们在唐门设的暗桩廖四平报上来的,他现在正在府上,是不是让他过来请少爷直接问话?”
“他怎么会在这里?唐家出了事他这个车把式的总管难道不忙?”
“一来是唐家这次的事情基本上没有大肆对外宣扬,外人看来还是一切正常;二来老廖早已经在几个月前就告过假的,这次也算是正巧赶上。”
“那好,就带他来问问吧。”
荣德应了立即出了房门。不过多时,就带着一个头上包着白帕的魁梧汉子走了进来。那汉子对荣易行礼道:“在下廖四平,见过荣公子。”
荣易点头示意他坐下,荣德便退出了房门。
“荣公子想知道的可是唐家长孙唐希光大婚当日的那场火灾?”廖四平问道。
“正是,你的上报只说是仓房起火,但那仓房平日里放的都是什么?起火那天清点完毕有什么损失?另外当天是否有些许不寻常之处?都请你巨细靡遗地一一说来。”
廖四平沉思了一下道:“那日唐家堡各处都因为这大婚忙得不可开交,我那里虽然用不着像平日般的出车,但因为都是些壮年汉子便更是被支来喝去干些粗重活计,哪里顾得上观察其他。到了吉时,新人们就依照礼法在正堂拜堂,客人们都在那里观礼,我们这些唐家的下人也在后院有摆酒庆祝。一切都很顺利,没有什么反常之处,也没见着任何行踪鬼祟的人。”
“约是申时就听到有人大喊走水了。平日里唐家家规严谨,所以就算是这样大喜的日子我们大伙儿也都是有节制的喝了些酒,虽然也有几分醉意但不碍事,马上循声奔去帮忙。到了那边才看到着火的是仓房院子,也看不出究竟是哪里起的火,转眼之间整片院落燃得又急又快都烧了起来。”
“古怪的是总管大人到了之后,马上脸色铁青地不准大伙儿进去救火,反而让所有救火的人都撤出来,在院子外面一圈倒上一桶桶的桐油。又派来了不少护卫,把院子团团围住,眼睁睁地看着火烧。我们这些人呆在那里也无事可做,就都回去了。后来听说,整个仓房院子最后都烧光了;等到火势燃尽总管大人才带人踏进去检查。”
“那些仓房平日里都储的是什么?”
“那一院子的东西还不是什么都有,赏玩字画,锦缎衣料,兵刃暗器,机簧零件,毒粉药液……”说到这里廖四平停顿了下来。“难道说这火是为了毁去让唐门引以为傲的这些暗器?”
荣易摇摇头,好像并不完全赞同。廖四平便接着道:“这场火之后,总管大人下令所有参与的护卫对于这件事情只字不提,一旦发现有人泄露但杀无赦。所以究竟这场火灾的损失如何,烧毁了那些东西,我就完全不知道了。”
“纵火之人抓到了吗?”
“起火的那个时候,宾客都在宴客的厅堂,唐家众人也在那里招呼客人。事后总管大人也彻底调查了一番,本来请来的客人就不算太多,都是亲熟的,一查之下的确没有发现有任何人有嫌疑纵火。”
“好的,你说的很仔细,对我大有裨益。”荣易对廖四平笑道。“在蜀地生活不论是天候饮食都有诸多不适应吧?辛苦你了。”
廖四平心中感谢荣易的好意,却也感觉到他其实从自己说的话中并未得到什么想要的信息,有些不好意思。起身告退的时候他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道:“其实那天在唐家堡还有一件古怪的事情,不过我也是道听途说,没有什么证据,请荣公子姑且一听吧。”
“有几个当日服侍新娘子的侍女说,那天她拜过堂回洞房梳洗打扮后就说自己累了,想一个人歇一下,她们就同新娘带来的贴身侍女一起在门口守着不敢远离。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到了晚上新郎入了洞房她还是沉睡不醒,急得请来了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但是第二天早上起来便一切正常了,只是说不记得昨天发生过的一切事情了。唐家人觉得不吉利,不愿意此事声张就压了下来,后来那些侍女也都换了人,此事也就没人再提。究竟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
“那火灾发生时新娘子人在哪里?”荣易好像有了些兴趣。
“应该是一个人在房中休息。”廖四平马上猜到了荣易的意思。“不过这位公玉家的千金虽生在武学世家但据说由于先天不足从未习武,不可能只身一人避过那些女侍的耳目跑去纵火啊。再说,她烧她已经过门了的夫君家对她自己有什么好处?”
荣易道:“若真是这位新嫁娘本人的话,她一定不会做的出这样的事情。但如果她早早就被人调包顶替了的话,就不好说了。”
廖四平一惊:“荣公子是说有人胆敢扮成新娘在唐家堡纵火?新娘可是大婚当日的重中之重,如果被调包了怎么会没人发现?”
“正是因为新娘是所有人的关注焦点,正常人思路就算是有人要混进唐家堡也必定要偷偷摸摸,怎么可能会怀疑到她身上。再者每个人都在意的是新娘的姿容长相,女子结婚当日的妆容比较起平日里要浓重许多,就算是父母双亲也只会觉得女儿明艳过日常,不会多想。在婚礼场合,她没有需要开口说太多话或者与人交流,反而不容易出纰漏。”
“那这调包之人一定也是个易容高手,还得懂得下药迷人,另外轻功也必须上乘才有可能成功。能有这种胆色身手潜进唐家堡的女人在江湖上恐怕不多,按这线索一一筛除定会有所收获。不过想到她大费周折一番只是为了纵火总觉得有点不合情理。”
“他恐怕不是个女人。”荣易对着一脸错愕的廖四平苦笑道。“而且也不是为了纵火,而是为了一些唐家宁可烧了一座院子也不肯担上泄露风险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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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佳日将手中的青花瓷杯移到面前,轻嗫了一口赞道:“这君山银针汤色不似龙井,竟是橙黄清亮。其香气高爽,滋味甘醇,果真不俗。”
他对面坐着的中年男子高鼻深目,气宇不凡,一身乌丝檀色素缎的衣衫显出他的尊贵;和荣佳日的清瘦病容比起来,他面似白瓷透着红润,看起来精神十分健硕。正是荣佳日的老友,姬夜离的父亲,世袭一等威远候姬祈静。
“你喜欢就好。可惜听说你遇刺受伤我就赶着来探望了,要是能再等上半个月的话,除了这皇上赐的贡茶之外,我还能带些吐蕃进贡的果子干之类来。”姬祈静笑道。
荣佳日也笑了:“现在连荣儿和夜离都早已不再会为这吃食争抢了,难不成你把我当成了好吃糖的孩子?”
“是啊,转眼之间他们两个现在也都已经长大成人,凡事都有了自己的主张。虽然在我们眼里他们都还是孩子,但是……”姬祈静突然停顿下来,摇头轻叹。
荣佳日的神色黯然:“祈静也听说荣儿的事情了?”
姬祈静点头道:“荣贤侄其实并未染上什么怪病吧?”
“没错,他只是怎么都不肯和孔家小姐成亲。”荣佳日颓然道。“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又不至于伤了两家和气,他要我去孔家退婚之时说他染了重疾。现在整个江湖都知道荣家的少当家身体有恙,我本想尽早把荣家交给他的,看现在的形势尽管早已油尽灯枯,但我还是得再多支撑一阵子才行啊。”
“荣兄不要说这样的话,这阵子一直有华先生调养,荣兄的气色大有好转呢。”姬祈静宽慰道。“不过我向来觉得只是夜离一个人是整日任意妄为让人不得安生的,荣贤侄一直都沉稳冷静得不似他的年纪,这回怎么会突然这样?”
荣佳日茫然摇头:“我与他说了好几次,他对于那女人的名字三缄其口,不透露一点风声。不知道是不是怕被我知道了会去从中破坏。”
“你难道不会?”
“看了夜离的事情我就知道,我们是既不能破坏,也破坏不了的……”荣佳日又摇头道。“而且已经和孔家闹僵到这个地步,也没有什么破坏的意义了。”
“但是对孔家而言却并非如此。你也清楚孔清逸的做事风格,这次对你荣家她都敢派人行刺,若是让她知道了是哪个女子妨碍了她孔家女儿的婚事的话,一时冲动之下真说不定要出人命的。荣易应该是担心这点才对你也不说的。”
“这次的行刺还真的未必是孔清逸指使。我回来之后也和荣儿聊过,都觉得只凭一块令牌就判定是孔家所为实在粗糙,尤其是一夜之间整个江湖都如是传说就更让人怀疑是年在背后操纵。不过我们也不可能再去与孔家求证,也只能默不做声了。”
“这样说来是年派来刺客佯装孔家人来袭击的可能性颇大,看来年也已经嗅出了荣家要与它为敌的意向,开始对你们出手了。你作为咱们这个组织的牵头之人,之后行事务必更要多加小心,千万要保证安全。”姬祈静有几分担忧地看着荣佳日。
“我已是这样的年纪又是这样的身体,不说生无可恋,也的确不将生死太放在心上了。只希望孩子们都能平安快乐。”荣佳日低头凝视着手中茶杯缓缓道。“唉,其实想起种种往事,我也希望荣儿可以活得更自在些,不像我一样被家名束缚。但是同时又接受不了荣家因此坠堕,别说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就是现在的这些家人仆役也无法给他们一个交代啊。”
姬祈静想起姬夜离的事情,心中对荣佳日所说感同身受,一时间两人俱是沉默。
这时突然有叩门声响起,将他们从自己的思虑绪之中拉了回来。荣佳日说了声“进来”,就看到荣易推门而入。
荣易笑着向姬祈静躬身行礼:“姬叔叔,许久不见您还是一样的神采奕奕。”
“再怎么神采奕奕也是老了,比不得你们这些年轻人。”姬祈静笑着颔首。“对了,你前一阵子去雪山收获如何?你秦二叔可好?”
荣易把有关一山镖局和灵蛇七键的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虽然凶手已死,图纸失而复得,但是图纸已经被年掌握的可能性还是非常大。
荣佳日道:“虽然说秦重出于种种考虑保有灵蛇七键的秘密也不能说是不对,但是如果能早些和咱们说清楚的话现在就不至于落在年的手中,成为我们的心头大患。”
姬祈静叹道:“每个人因为各自原因都会藏有不少秘密,这真是无可奈何……既然事已如此,我们又同为一条阵线,就只好翻去这页去考虑接下来如何阻止年造出灵蛇七键。”
荣易点头道:“正是如此。据秦二叔说,制造灵蛇七键的工艺十分繁复,并非一般的能工巧匠能完成的了,这也是一山镖局至今也没有做出它的原因。”
“这样岂不是甚好。若是年也制作不出,图纸就等同废纸一张了。”
“但是人与人之间在各种事情上的的资质天差地别,秦二叔和李老爷子从图纸中看不出的东西,年里面却很可能有人已经窥到了。”荣易皱着眉,心中也似纠结。
“你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什么端倪了?”
“前几日蜀中唐门唐家长孙唐希光大婚当日起了一场火灾,被烧毁的是仓房院落,里面存储的有兵刃暗器,机簧零件,毒粉药液等物。”荣易接着将从廖四平那边得来的消息大致转述一番。
“莫非是年下的手?若是为了这些,那他们直接窃走便是,大费周章纵火是有何打算?”
“依我所见,年在唐家盗走的应该是与制造灵蛇七键有关的机簧零件。”荣易此言一出,荣佳日姬祈静两人俱是深吸一口气。“唐家的毒虽然厉害,但是年内部也不乏用毒的高手,唐门的毒他未必看在眼里。”
荣易接着道:“如果是失窃,唐家大概第一时间就能查出丢失的是什么东西;但是经过了火灾就完全不同了,损失一时很难清点得出,唐家也对于哪些是损毁不见哪些是被盗难以弄清。更别说也许他会故意多拿了几件不同的东西来混淆耳目。”
“能够潜入机关重重的唐家堡已是不易,竟然还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纵火后全身而退。如此好的身手胆色竟然甘于被年驱使,真是可惜了。”荣佳日摇首叹道。
荣易沉默地看着父亲没有答话。
“放火虽然是小孩子都能做的事情,但是能让火势一下子猛烈到难以控制却不是易事。”姬祈静思索片刻道。“难道唐家会宁可烧尽院落也不想让许多人出出进进帮忙灭火也在他的计算之中?”
“恐怕是的。”荣易沉吟一下摇头道。“不过就算我们已经了解了这么多,对这件事情的帮助也只在于知道了年距离制造出灵蛇七键更近一步罢了。”
三个人都沉默起来,气氛甚是沉重。半晌姬祈静突然问道:“荣易贤侄不是也看过了灵蛇七键的图纸?你的见识也称得上广博,难道不能赶在年前一步造出它?”
“在两位长辈面前我怎敢妄称广博呢?倒是如果秦二叔愿意,可以在下个月的秘密集会上拿出图纸让各位长辈过目,集众家之长说不定能有所发现。”荣易苦笑道。“其实我的确也做了研究,但是并无太大收获。若是唐家现在就知道了被年盗走的是何种机簧或者零件,并且还能全数教与我知的话,也许还能更有进展;但是眼下凭我对于这些奇技淫巧的一知半解要想造出灵蛇七键还差得太远。”
“好罢,我与唐家老四关系还说得上亲近。若是需要,过些日子等唐门损失点清我来想个由头设宴请他,希望能多打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姬祈静看看荣佳日,又笑道。“反正不管年是不是拥有灵蛇七键,我们都是要与它反抗到底的。”
荣佳日也微笑回应他的老友道:“正是如此。我们从一开始决意反抗就不曾畏惧过年。就算年没有灵蛇七键,难道我们与它相比其中实力悬殊就可谓不大了吗?”
荣易看着他们,露出些许振奋的神色,心中暗道:“我也要做好自己应尽之事,尽快查清年的动向,在他下一步行动之前尽量阻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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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姬祈静,荣家父子继续回到书房议事。
之前的事情让两人不似往日的亲密无间,就算刻意忽略却还总有些隔阂挥之不去。荣佳日并没有问过荣易是如何得知苏琦月母子的事情的,在知道苏琦月已不在人世之后也并未打听过另外一个儿子的下落;荣易自知若是不想对父亲说谎便是得告诉他他一定无法接受的事情,考虑到各种因素,他也乐得不在当下提起。
所以眼下父子二人一般的对话只是单纯涉及关于年的公事,作为同盟战友倒是配合得很好,并不会有什么别扭之处。
“明日我便要启程去苏州了,父亲请好好保重身体。”
荣佳日也似是有些疲惫,但还是不放心道:“你此次去苏州也要小心行事,花了数个月查来查去那名单上的四人竟然只有此处一个交集,若是当真与年有关必是龙潭虎穴,危机四伏。查清事情虽然重要,但是先要确保自己的安全,不可像之前那样以身犯险了。”
“我知道了,父亲请放心。”
“下个月就是咱们半年一度的集会,届时各位核心成员都会到齐,希望除了灵蛇七键之外还能有些好消息分享与他们。”
“我也期待这次前去苏州可以有所收获。”荣易停顿了一下道。“目前知道薛君明留下的这名单的人除了秦二叔和爹爹还有谁?”
“只有我们三人。因为目前还未查出这名单上的四人都是什么联系,又与年是否有关;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我想还是不要大肆宣扬以免招来些无谓的波折。”
荣易点头赞同,见没有什么事情了就与父亲告辞离开了书房。
秋夜已凉,天地间一片萧瑟。今夜多云,只能看得到为数不多的几粒寂寥星子缀在黑绒一样的夜空中。荣易默然站在这样的夜色里,突然之间那些他一直在迫使自己忙碌着,刻意去忽略的惦记在这一刻不能抑制地向他袭来。
苏蓉是不是那个潜入唐门的人?他下一步的目的又是如何?他对于灵蛇七键究竟研究到了什么地步?这些明明最为重要的事情荣易却一点都不想知道。
他只想知道苏蓉此刻身在何处?是不是过得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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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蓉突然感觉晕眩,眼前的事物都微微摇晃起来。他深吸一口气扶紧长案支持住自己,慢慢坐下。
初雪疾步过来扶住苏蓉,心疼道:“宫主自蜀地回来这几日不眠不休地翻看这些图纸零件,再不歇一歇身子要坏掉了。”
“我明日就又有任务要离开不知多久,有些能赶在这之前完成的事情还是想先做完。”苏蓉说着便又伸手去拿文书,却被初雪一手按住。他一惊之下略有怒意,皱眉看着初雪。
“宫主,初雪从夫人在世时就跟在您身边了……”初雪稍有犹豫,但又鼓足勇气道。“其中经过了许多痛苦难忍的事情,宫主都是独自承受,那时我年纪小看在眼里也无能为力。但是现在初雪愿能帮宫主分担……”
“你到底想说什么?”苏蓉冷冷地打断她,表情十分不悦。
“自从宫主这次突然回到寒宫又带着大家匆匆离开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忙碌起来更是夙夜不懈,废寝忘食。也许旁人都会觉得宫主是为了任务操劳,但是看在初雪眼里却更像是为了逃避什么而不得不如此。”
苏蓉听罢有些讶然,转而马上摇头道:“你想得太多,我只是因为先前出了纰漏被先生责罚得情绪不佳罢了。”
初雪盯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半晌,柔声道:“宫主没事就好,是初雪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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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家侍卫总管高鑫和副管事杜侃一声不吭地跪在地上,面前坐着一脸怒容的孔清逸。
“你们总管孔家上下上百侍卫,负责孔府内外安全。如今小姐不见了,你们毫无察觉,反而是洒扫收拾的小厮先发现了她留下的字条才知道的。我养你们这些废物还真不如多养几条狗派得上用场。”
“夫人责怪的是,都是我办事不力才让小姐悄悄出走的。”高鑫低声道。
“你知道就好,还不赶快调派人手在小姐到杭州之前把她带回来?!”
高鑫为难道:“夫人也知道小姐师从戒音寺神尼,功夫了得;小人们又不敢对小姐有所冒犯,到时候动起手来恐怕难以应对……”
孔清逸大怒道:“你们难道不会挟住那两个胆大包天的贱婢让小姐就范吗?她们两个敢瞒着我带小姐跑出去本就该死,回来也绝不能再留。”
“可是……”见高鑫还欲托辞,孔清逸的怒气更盛,伸手抽出手边长剑就向高鑫砍了过去。
这一剑出得极快,高鑫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自己的左手断在地上。他下意识地去捡自己的那只断手,突然感到让人几乎要昏了过去的剧疼,忍不住高声呻/吟。旁边的杜侃慌忙拉住他点了几处止血的穴道,两个人一个是疼一个是怕却都哆哆嗦嗦地跪着不敢起来。
“从现在开始,换你来做侍卫总管。”孔清逸好像听不到高鑫的惨叫一般,直直看着杜侃,她那张富贵优美的面孔看在他们眼中却犹如罗煞鬼一般骇人。“三天之内若是还找不回小姐,砍的就不只是你的手而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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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稳稳地行在路上,宽敞又舒适的车厢内孔优优卧在锦垫上酣然睡着,巧莺也是坐靠在她身边撑不住眼皮地不停点头,灵儿面有忧色地看着她们两个,心中暗暗不安。
怕留下账面上的痕迹,小姐给了自己的私房钱买了车子;担心用相熟的人会走露风声,车把式是用平常三倍的银子现找来的一位有经验的中年汉子;为了避开来追她们的人特意没有走大路而是绕远沿支道而行。
能想到的自己都已经提前准备了,但心里面总是有一种不踏实的恐惧感挥之不去。
因为灵儿比小姐和巧莺更知道孔夫人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她本就是孔清逸特意安插在小姐屋里的眼线,负责将小姐身边一切随时汇报给孔清逸。以便那些有悖于孔家规矩的人或事能直接第一时间被夫人查处。
小姐好不容易求来的扇面上因为提了被夫人认为“粗俗不雅”的诗便被毁了,小姐身边的侍女因为唱了被夫人认为“荒腔野调”的民谣便被一顿好打后卖了出去,小姐捡来还不会飞的雀雏儿来养也被夫人认为“又脏又不符合小姐的身份”,离奇地从拴好的笼子里不见了之后在屋角发现了残破的尸体……灵儿一次次看到那些因为自己的告密牵连到的人事遭遇,心越来越沉重。
最让灵儿难过的是无论发生了多么糟糕的事情,小姐和巧莺却从未怀疑过她。伤心时与她倾诉,烦恼时要她帮忙出谋划策,事事依赖着背叛着她们的自己。这种信任鞭挞着她的灵魂,让她无法再像之前那样的忠心于夫人。
于是就有了这次的胆大妄为的离家。
灵儿不知道这次旅程结束再回到孔府时,自己和巧莺会受到什么样的责罚,她甚至不敢想象。她只清楚如果她没有协助小姐她们,而是把这计划告知夫人的话,小姐一定会被软禁起来,巧莺的下场也不堪设想。
所以她只好尽力安排,希望一切能够平安顺利。若是真能够一偿小姐的夙愿,从荣家少爷那里得到一个令她满意的答案的话,就都值得了。
灵儿掀开帘子一角向外看去,傍晚的夕阳烧红了天边,眼前之物都被蕯上了一层红纱。突然听到有噼噼啪啪的落雨声打在车篷上,她疑惑地伸出手,雨滴滴在手心,鲜红得触目惊心。正在这时一具断成两截的人形闷声掉落在疾驰的车轮旁,喷出的鲜血模糊了灵儿的视线。
灵儿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看自己的掌心,又看向那尸体,地上的人赫然就是那位车夫。她咬紧牙不让自己恐惧地喊出声,却控制不住地干呕了起来。
巧莺和孔优优闻声醒来,看到灵儿的样子都吓了一跳。还没等她们开口询问,马车突然缓缓停下来。
“小姐请下车罢。”车外有人声响起。
孔优优看着灵儿仍在颤抖,似乎也明白了什么,脸色变得苍白起来。但是她还是强作镇定地高声问道:“来者何人如此无礼?”
“我们是奉夫人命令请小姐回家的。”
又听得有另一人的声音:“这样啰唆做什么?小姐要是不肯下来我们兄弟就直接上车去瞧瞧了。”
孔优优和巧莺灵儿交换了一下眼色,三个人被逼无奈地慢慢下了车。
车子前面站着一高一矮两个男子。高个男子年纪较轻,肤色黝黑,一双小眼睛贼溜溜地在她们主仆三人身上打转;矮个男子已是中年,脸孔焦黄,方面大口,满面堆笑地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中年男子抱拳笑道:“夫人有令,请小姐随我们回家。”
孔优优松了一口气,心道这是自己家来的人怎么说还不至于太危险就回答道:“我这次出门是为了办事情,等事情办妥就会回去的。”
“这……恐怕不成。夫人为了小姐出走的事情已经砍断了侍卫总管高鑫的手,要是我们再带不回小姐怕是就要掉脑袋了。”中年人还是一脸笑容的摇头道。
“娘怎么会这样过分?!我不是已经留了字条给她说只是出去散心,去去就回的吗?!”孔优优不能置信道。
“夫人赏罚分明,虽然砍了高鑫的手,但是同时也放话出来,要是谁能带得小姐回去,赏银可是有三百两呢。”年轻些的男子笑嘻嘻道。“不过没想到这次是我们兄弟俩走了这样的好运。从许昌就发现了你们的踪迹,为了怕其他人知道了来抢功还特意跟了这么远才动手……”
“你们怎样也不用对这赶车人下毒手吧?!”灵儿红着眼睛,声音沙哑。她本是尽量不敢往那尸体的方向看去,怕吓到小姐,刚刚却忍不住还是又回望到那惨状。
孔优优马上印证了自己先前的怀疑,扶住灵儿怒视着那二人;巧莺好像还没有听懂一样,转头四处张望想找到车夫的踪影。
“夫人可不愿意这世上有人知道小姐为了一个男人不顾脸面地跑出家门。我们也是为了不让这事儿传出去坏了孔家声誉才不得不杀了他的。要怪也只能怪你们非要带着小姐跑出来,归根到底他还是因你们而死啊。”
听到这里,连最不清楚状况的巧莺都明白了,她注意到灵儿手上的血迹,也突然弯下腰干呕起来。
孔优优咬紧牙,突然抽出了腰间长剑。剑出鞘,碧色的光穿透了漫天红霞,映亮了她的面颊。
“啊呀,小姐这是何意?”中年男子夸张的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道。“既然小姐这样执意不归,还对我们出剑相指,我们兄弟为了不辱夫人的使命也只能冒犯了。”
“看来今日此时若是不打退他们,是绝对不肯让我们走的。”孔优优举剑盯住眼前二人,压低声音对巧莺和灵儿道。“我这边一旦动手,你们就赶紧躲进车厢里去。”
“……”巧莺担心的话还未出口,就被灵儿拉住了手。“我们没有半点武功只会拖累小姐,赶紧按照小姐说的做就是了!”巧莺犹豫了一下也点头道:“小姐一定小心啊。”
孔优优没有再说话,她心中都是师傅教的口诀招式,眼前只有自己的剑和剑指向的那两个人。不同与往日同门间的切磋和恩师的指导,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真的与人交手。
不容得她多想,那两人一人手执朴刀一人抽出长鞭从左右两边向她扑来;她清叱一声提剑迎向他们。三人战在一处,身影上下翻飞,看得灵儿和巧莺的心都揪了起来。
孔优优的剑法师承戒音寺神尼,意在轻灵飘逸,施展之间秀美无比;相较而言那两人的招式就显得既无章法又无美感。可是偏偏是这样粗陋的攻击却能逼得孔优优连连后退,就连看不懂武功的灵儿巧莺都能看出小姐处于下风。
灵儿拉住巧莺快步跑上了车,趴在车窗上向外望去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刀风和鞭梢交织成一张厚重的网,孔优优被困在其中似无从发力。那两个男子暗暗窃喜,本以为小姐是颇为难对付的,没想到受经验所限,她的那些精妙剑法的威力连三成都使不出。
孔优优用余光确认两个侍女安好地上了车,稍稍松了一口气后,便聚精会神将剑法从容使出。这套剑法本就基于心灵空静,当她终于能心无旁贷专注于剑之时,效果马上大增。三十几招过后,本是占了上风的两个男子都渐渐感觉费力,倒是吃亏在经验不足的孔优优随着实战愈加得心应手,一招紧似一招地将他们逼得不得不后退。
中年男子见势不好马上对年轻些的打了个眼色,那人便马上心灵神会地点点头。孔优优怕他们还有什么奇招,就又加快了出招的速度,力求能尽快让他们认输,乖乖让路。
又是你来我往二十多招,那中年男子的破绽越来越多,孔优优求胜心切步步紧逼一剑刺中了他的小腿,虽然只是轻微划伤,破了衣裳,却让得他不得不停下来。
“看在你们是孔家门下护卫的份上,我不想伤了你们。”孔优优也停了手,冷冷道。“你们回去告诉我娘,我一切都好,教她不要再派人找我,也不要再迁怒别人了。否则……否则我就再也不回去了!”
“这些话还是劳烦小姐亲自说给夫人听罢。”中年男子突然哈哈大笑。
孔优优愕然间,突然发现那年轻男子不知去向。她的背后突然被冷汗浸湿,忍不住回头向马车的方向看去。
巧莺和灵儿被长鞭绑在一起,泛着寒光的匕首架在她们两个人的脖颈之间。
“小姐要是心疼她们,不想让她们受些皮肉之苦的话就赶快放下剑随我们回去罢。”年轻些的男子把脸贴近巧莺的面颊,露出淫猥的笑容。“不然刀剑无眼,万一出了什么闪失,小姐追悔莫及啊。”
孔优优急道:“你们好大胆子还敢动我身边的侍女?!还分不分得清谁是主子了?!”
“当然分得清楚啊。我们的主子是夫人,可不是小姐你。再说夫人也说了只要把小姐带回去就好,这两个女人是死是活都没关系。”
见孔优优内心挣扎一番之后颓然地垂下手臂,巧莺突然挣扎起来大声喊道:“小姐别管我们,赶紧杀了他们走吧!反正就算回去夫人也不会放过我们,小姐不要磨蹭了!”她剧烈一动,便被刀刃划过颈子,鲜血直流。
灵儿被巧莺的话惊得说不出话来,原来一直被她认为天真乐天的巧莺早已经把这件事情看得透彻了,她明白这回带小姐出走若是回去便在夫人那处难逃一死,但是还是真的豁出性命想换得一个能让小姐幸福的机会。想到这里,灵儿紧紧抱住巧莺的身子,慢慢道:“小姐若是还不肯,灵儿和巧莺为了不拖累小姐就只好引颈自戮了。”
年轻男子看到她们这样也有几分惊讶,片刻之后阴恻恻道:“你们若是如此护主心切地想死,我便成全了你们。反正你们的小姐看到你们惨死的样子之后,大概连剑都举不起了,还不是一样要束手就擒。”说罢他便加重了压在巧莺脖子上那匕首的力道。
霎那间,年轻些的男子突然感觉自己后心冰凉的刺痛,接着便身子一软,倒在地上。闭紧眼睛的巧莺感觉到自己脖子上的刀刃消失不见了,赶快迷惑地睁开眼睛,却看见灵儿正一脸惊讶地看着小姐的方向。
那个中年男子也已经悄无声息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他的眼睛睁得很大,似乎完全不能理解眼前突然发生的变故。
尸体后面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纤细女子,颜若桃花,面似芙蓉。身着一袭浅葱色长袍,清丽脱俗仿若嫡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