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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焦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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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武心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的面色已如死灰,刚刚一瞬间眼睛中闪过的狡桀彻底消失不见,眼神的空洞被惊讶取代。
他看着荣易坐在刚刚自己坐着的那把椅子上,笑容宽厚地看着自己,眼中似乎还带着一丝怜悯。
转头再看自己面前的椅背上,密密嵌着一片针尖一般大小的暗器。究竟荣易是如何从面前这把椅子上急速滑落躲开那丛毒针,又是如何飘到了桌子那边的椅子上坐下,梁武心竟然完全没有看清,只是在暗器射出那一刻眼前晃动过荣易的衣衫,再定睛就已是现在的情形了。
他突然觉得和这少年人比起来,自己这几十年的武功简直是白练。
他苦笑着从地上站起来,声音哑涩道:“荣公子果然了得……我技不如人,就是连暗算都赢不了你。你杀了我罢,反正完成不了苏公子要我杀你的指示我也没法活下去……”
荣易敛起笑容摇头打断他道:“我想……苏公子并未给你这种指示。若不是你想杀我,就是另有其人。你今天的故事已经讲得太多,其中真假我并无意深究,只是听的有些累了。”
说罢他便站起身来,看都不看梁武心一眼的从他身旁走过。
梁武心先是一愣,马上转身拦在荣易面前问,一脸不甘:“你怎么能看出我并不是求死而是要暗算你?!你又怎么知道不是苏公子要你死?!”
荣易心道,若不是梁武心言多语失,说出苏蓉一月一次赐他解药,自己又是这几个月来与苏蓉朝夕相对,知道他再怎样也无法分/身来到这里,马上反应过来梁武心所说事情中有诈,特意做了提防,不然说不定真的会着了他的道。
他无意与梁武心再做纠缠,也不想答他,便闪身绕开。推开门前略一沉吟道:“苏公子不会派你来杀我的。第一,他知道你杀不了我;第二……我想他会比较乐于自己动手。”
荣易推门而出,听他脚步声渐远,梁武心缓缓走到椅子上刚想坐下就被眼前无声无息出现的人吓得跌在地上。
浅葱色的衣襟,眼角眉稍掩不住的风流神色。
不是苏蓉还能是谁?
苏蓉并不看地上一脸见了鬼一样的梁武心,嫌弃的扫了一眼眼前的两把椅子之后,走到刚刚荣易坐过的那把前,伸手轻轻一挥,那刺了暗器的椅背便整个摔落在地。他坐了下来,举起酒坛斟满了自己面前的碗慢慢喝了起来。
看到苏蓉视自己如无物的悠然自饮,梁武心更是惊慌,他只好跪在地上一声不吭,脑中转过了无数苏蓉责问自己时该如何应对的主意。
过了约有一盏茶的时间,苏蓉突然看向梁武心。
“你可知错?”
梁武心垂下头,那目光如箭,钉得他浑身生疼,但是更可怕的是那目光的主人露出的笑意。一瞬间梁武心突然觉得他和荣易有些相像,虽然苏蓉的笑容不同于荣易,从来没有温度,但是却是一样的让他从心底不寒而栗。
“我知错了……失手没能杀了荣易……”他伏在地上,声音低得不能更低。
苏蓉像是觉得他说的话十分有趣,竟轻轻笑了起来:“哈哈哈,我之前觉得你虽然头脑不好,功夫平平,但是总还是个老江湖,大概还能用一用。谁知道你已经蠢到这个程度,连自己错在哪里都不清楚。”
他止住笑,扔出一颗丸药在梁武心面前。“你刚刚给荣易讲的故事里面不是说自己了无生趣,只一心求死吗?我这次就成全你。”
梁武心颤抖着手几次捡起丸药又掉落,好不容易将它抓在掌心,又抬起头乞怜道:“公子若是要我死,也教我死个明白吧。”
“作为一枚棋子,只要走好自己被安排好的那一步就好,不可多,不可少。”苏蓉冷冷道。“一着棋错,满盘皆输,任何多余的举动都可能影响全局。不顾大局的棋子就只能是弃子一枚。”
梁武心想起了苏蓉曾经告诫过他的话,满身全是冷汗,手中的丸药溶在掌心,那黏腻透过皮肤传来。他的胃抽紧得几乎要呕吐。
他又抬眼看向苏蓉,那残酷而愉快的神色让他求饶的话哽在喉头说不出口。
他记得,那日他自疯狂的幻觉中清醒,发现自己双手染满鲜血,身边数个弟兄们的尸身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墙角处,留着山羊胡子的邓凯一边发抖一边呻/吟:“大哥,大哥,不要杀我……”他从震惊中回神,一下子便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便心下一横走到邓凯面前,一掌下去他便软软的再发不出一丝声音。当自己缓缓转身时,惊讶地看到苏蓉带着和此刻一模一样的表情看着他。
在这毫无怜悯的神情面前,一切的告饶都显得多余。
想到这里,梁武心猛然抬手将手中的丸药塞在嘴里。舌尖上化开的那又咸又苦的味道无比接近鲜血。
苏蓉看到他服下了药,便又倒了一碗酒,一边喝一边饶有兴味的看着地上闭上眼睛等死的梁武心。
梁武心只觉得浑身开始疼痛,喉咙紧得似无法呼吸,胸口也像被重重压住。他想起自己在西北纵横称霸,被弟兄们前呼后拥的好日子,那时他怎么也想不到会这样窝囊地自己服下毒/药死在雪山边陲。
但是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绝不敢反抗苏蓉。
苏蓉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更可怕的地方在于他还有那么多让人死不如死的法子。梁武心只是领教过那万分之一就已没勇气再试。
此刻他只恨自己明明已经被苏蓉给的解药治好了幻觉和噩梦,此后好好遵从他的命令行事便是,为什么鬼迷心窍一般偏偏要招惹荣易?自从他探出那少年便是一直追查年的荣家公子,就一直处心积虑地要除掉他为组织立下大功一件,还想过说不定自己借此还能做上月长,在年中也有一席之地;谁知道诡计用尽也杀不了荣易,还被碰巧出现的苏蓉逮个正着。
这样痛苦的胡思乱想着不知道煎熬了多久,梁武心突然听到苏蓉的声音。“你起来吧。”
他连忙睁开眼睛,不解地看着苏蓉。
苏蓉轻轻皱眉,似厌倦了这把戏:“那并不是毒/药。”
看着梁武心没有听懂的恍惚样子,他又不耐烦道:“念在初犯,而且要你死便乖乖去死还算听话,这次就饶过你。”
梁武心反应过来,惊喜得犹如劫后余生,伏在地上不住叩谢。
苏蓉挥手让他停下,冷冷道:“这次虽然饶你不死,但是若是今后再犯,便立惩不赦。作为年的一员,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组织安排的事情,其他绝不可自作主张。你记清楚了。”
看到梁武心连声答应,苏蓉举起碗将残酒一饮而尽,从袖中取出一枚大红色的信封压在碗下。“你接下来依这信中所说办事就好。”
他起身走到门口,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住脚步,头也不回地道:“还有一点你要记得。若是我要荣易死,也用不着其他人动手。你不光是杀不了他,也根本不配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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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诚,今天晚上再加上四个菜。南乳焖小排,豌豆河虾仁,蟹粉狮子头和素八珍……椿娘,柳儿,彩枫,你们也快来帮忙……都来搭把手赶紧把菜做好。”荣迅一路小跑到了厨房,有些上次不接下气地对着正在调笑聊天的厨子和帮厨的姑娘们急急道。
听到老管家的吩咐,荣诚马上围起围裙,姑娘们也都洗手准备起来。调皮些的柳儿看着荣迅微喘着跑出了厨房忙着去别处安排事情的背影,吐舌偷笑道:“我来了快半年了,从来没有见过迅叔跑得喘成这样。究竟是什么贵客来了,让他老人家这么紧张?”
“别说是你,就连我已经在荣府做了两年的差事也没见过迅叔这样。”彩枫抄起篓里的豆荚,麻利的边剥边道。“估计是江湖上有名的大家,要不然可能是王侯贵人……”
年长稳重的椿娘低声打断她们:“都别猜了,大家干好自己手里的活计才是正事。”自己却掩不住神色间露出欣喜,心中暗想,看迅叔吩咐准备下的这菜色,应该是少爷回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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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中只有他们父子二人。荣佳日看着眼前的儿子,纵然是想强作出一副严父样子也不免有些心疼。
几个月不见,荣易瘦得有些明显,再加上他一路风尘仆仆马不停蹄地赶回来,衣裳破旧,满脸都是难掩的倦容,精神不济,落拓不堪。
和父亲确认过由秦重带回来的那名单内容之后,荣易又简单询问了荣佳日是否已经派人做了调查。得知目前几个月的跟踪和调查几乎一无所获之后,他便轻轻叹了口气,疲惫地靠坐在椅子沉默起来。
任凭荣佳日追问他这三个月他渺无音讯到底是去了哪里他也是含混答道追查年的事情,再就无意说得更为详细了。
荣佳日查觉到荣易的情绪并不好,想这大概是长途奔波的劳顿所致,也就不再提那些与年有关的事情,与儿子闲聊起来。
“荣儿,这次你突然回来竟然会先悄悄回家倒是让我大吃一惊。”
“我……有事情时也会回来的。”
“你好久没回过这里,今天晚上一定要住下。我已经告诉荣迅你回来了,他安排下人做了你喜欢的菜,估计又亲自跑去你的那间屋子收拾了一番,高兴得不得了呢。”荣佳日慈爱地笑道。
荣易看着父亲消瘦的面容,嘴唇轻微颤抖,好像有话要说,但片刻后还是只点了点头。
荣佳日看到他点头答应欣然一笑,随即又道:“对了,孔家上个月又有差人送礼过来,我虽然也已回礼,但是再让人家一直这样等下去实在是说不过去。孔家小姐早已过了笈屏之年,你这次回来干脆就把婚期订下……”
“我不能和孔家小姐成亲。”荣易的话脱口而出,打断了荣佳日。
荣佳日惊讶中略微有些不悦:“大丈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大可不必担心有了妻室会影响自己与年的周旋,孔家现在虽然置身事外,但是等优优成了咱们家的媳妇,定会对你大有助益的。”
荣易抬起头,眼神坚定地看着父亲缓缓道:“我已经有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人。虽然对不起孔家小姐,但却是绝无可能与她成亲了。还请父亲大人帮我上门退婚罢。”
荣佳日听罢马上皱起眉,突然伸手便向荣易的脸掴去,但是还没有挨到他之前又在空中硬生生停住,像一下子脱了力气般地慢慢垂下。
“你做事情向来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男女之事也是如此。虽然我也知道你和夜离有些爱玩的风流事,但是对你一直很放心,从来没有横加干涉过……”荣佳日叹道。“这次我就当作是你年少荒唐……以后不要再提了。这门亲事是你娘订下的,容不得你任性。”
荣易的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线,摇头道:“不论如何,我都不会和孔家小姐成亲。”
荣佳日被儿子气得微微发抖,他重重拍案:“你这逆子,为了哪家的狐媚子竟然连爹娘的话都不听了!?你这样任意妄为要置荣家的脸面为何物?!”
荣易毫无畏色的盯住荣佳日的眼睛,突然轻轻问道:“爹当年是因为荣家的脸面才离开苏绮月母子的吗?”
荣佳日好像被晴天霹雳了一般,一脸难以置信地愣在那里,神情恍惚得彷佛忽然之间变了一个人,语无伦次地说出的每一字都好像无比艰难:“什么……你怎么知道……苏绮月……?她……那孩子……”
已经用不着更明确的回答。荣易看到父亲的神情剧烈变化,心中最后一丝希望苏蓉所说有误的希望也随之破碎。
他叹息着伸手握住荣佳日颤抖的手,扶他坐下。之后便好像难以再在这里呆上一秒钟一样,毫不迟疑地快步走出了书房,一个纵身便消失在高墙之上。
待到荣迅跑到书房来请老爷和少爷用饭的时候已经是日暮。
老管家并不知道荣家父子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看到书房中只剩荣佳日一个人颓然呆坐在椅子上,窗外的彩霞映在他的脸上显现出一种不寻常的潮红,荣易却不见了踪影。
荣迅轻唤一声老爷却无回应,他便神色黯然地默默站在书房门口,不再出声惊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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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九月的江南虽已入秋,却不见凋零萧瑟。苇叶青青,垂柳婆娑,别有一番不同的别致旖旎,丝毫不逊三月春光。
这也正是蟹子肥美的季节,“螯封嫩玉双双满,壳凸红脂块块香”,对于食客来说更增添了一层乐趣。碧玉盘中油光红润的是蟹黄,雪白如玉的是蟹肉。染着丹蔻的纤纤玉手执着长钳熟练地将蟹肉挑出放在盘中,案上有香雪酒在杯中散出醇香,但哪里又比得上美人眼波醉人。
能同时将这美景,美食,美酒,美人都尽收眼底的雅致之人,必定是极懂得享受的。
说到懂得享受,又有几个人能比得过姬夜离呢。
此刻他正坐在船头看着玉带一般的湖面被暮色渐渐染成绯色,两岸树影朦胧,真如仙境一般。
“小妕,你好美,美得像是仙境中的仙子一样。”姬夜离笑着对面前的小妕赞道。
小妕一直在摘着螃蟹,心情早已经不大好。但听到姬夜离的赞美,忽然之间刚才的不满一下子都消失不见,虽然还是强忍不去理他,但是嘴角已经不经意扬起。
姬夜离凑得离她更近:“而且你这仙子不但美,还很香……”
小妕被他哄得忍不住笑了出来,但是还没有等她的笑容完全绽开,就又成了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
只见姬夜离拉起她的手嗅了嗅,点头连道:“好香。好香。”
“原来你说的香,指的是这螃蟹!” 小妕嗔道,脸上的红晕分不清是被晚霞映红的,还是被姬夜离气红的。
姬夜离哈哈大笑,将佯怒的小妕抱在怀中。“非也非也。当然是你香,就算是螃蟹香,那也是经了你的手才会有那么香。”
说着他又把小妕的手指放在手心端详,眼中已没有玩笑之意。“你的手酸不酸?都是我想求个清静,只想和你两个人一起。要是带个侍女,就不至于害得你挑得这么辛苦……”
“这算得了什么辛苦?还不是我自己说要弄给你吃的。” 小妕看着姬夜离一脸正经的表情反而说不出早已在心中酝酿了不知道几遍的抱怨话,虽然暗暗觉得这也是他对付自己的小手段,但不得不说这一套还是相当受用的。
姬夜离笑着持箸夹起盘中蟹肉喂到小妕口中:“其实是就算你觉得辛苦,但是只要是我开心,你就开心了。”
小妕本想说他脸皮太厚,自说自话,但是转念间,那话好像被嘴巴里的蟹肉噎了回去。她只是用额头贴上姬夜离的胸前,轻轻点了点头。
忽听姬夜离略微尴尬的咳嗽了几声,小妕不解的抬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吓了一跳。
荣易正盘腿坐在船舱顶上,对她露出抱歉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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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夜离看着眼前的荣易喝酒的样子,觉得自己的头好像都疼了起来。
他与荣易已相识十余年,却从未见他这样喝酒。或者说,在他看来,荣易这根本不能算是在喝酒,而是重复性地把酒一次次倒进自己的身体里。
倒得又快又狠。
带着一丝好像是要把自己毁坏般的决绝。
姬夜离的眼底尽是忧色,他不知道究竟这几个月不见荣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是他并没有问。他知道,荣易如果想说,便会对他讲;如果不想说,自己只要在这里陪着他醉倒就好。
就像他之前为了许多事情喝得要死要活时,荣易做的事情一样。
两人这样沉默的不知喝了多久,荣易终于缓缓开口。
“如此夜色,却是你我在这里对饮,真是辜负了这良辰美景。都怪我来得不巧,打扰了你和小妕姑娘。”
姬夜离看他好不容易放下酒坛和自己说话,忙笑着故意调侃道:“你不言不语地喝光了我四坛陈年的女儿红,开口却是与我如此客气。你我之间要是真得用得着说这些话的交情,今天你就不会来找我了。”
荣易唇边也漾起笑纹,只是眼睛里的阴霾却丝毫未散。
“我想来想去,也只能和你来说这件事情了……”荣易低头握紧手心,好像在挣扎,又像是在犹豫。“我喜欢上了一个人,但是他好像,不能喜欢我……”
听到这里姬夜离稍微松了口气,看来只是自己的这位挚友认真喜欢上了哪位姑娘,可是人家却对他并不上心。转念又觉得不对,荣易对姑娘们都是又温柔又有礼,逢场作戏时绝对算得上个多情体贴的情人,却从没有对谁有什么特别。不论是她们穷追不舍也好,不理不睬也好,甚至不满时恶言相加也好,他都是一笑置之,从不在意。现在竟然会为了心上人成了这个模样……恐怕其中并不简单。
“这位姑娘是何方人士?你为何如此确定她不喜欢你呢?快详细与我说来我也好帮你出谋划策。”姬夜离小心翼翼地看着荣易的表情问道。
荣易摇头道:“他不是一位姑娘,而是个男人。”
姬夜离睁大眼睛,嘴巴微张的顿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才偏着头扶住额角道:“小荣,你是在告诉我你喜欢男人?”
荣易苦笑道:“我只是喜欢那个人,除了他之外的人,不论是男是女其实对我而言都没什么差别。”
姬夜离似乎还没从那震惊中回过神来,先是连连点头,又停下来不住摇头道:“这件事情倒是称得上糟糕……”
“他是年的冬使。最重要的是,他还是被我爹一出生就抛弃了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哥哥。”荣易仿佛怕自己一旦停下就再没勇气将这些残酷的事实说出口似的,没等姬夜离说完就一口气道出所有。他看着姬夜离的眼睛,脸上有一丝解脱后的释然。
姬夜离随即愣住,许久才叹息着慢慢道:“我本以为他是个男人已是这件事情最糟的部分,但现在突然觉得这简直是整件事情中最好的部分了。”
“哈哈哈,你说的不错……这还真是最好的部分了。”荣易说着笑了起来,又狠狠灌下一口酒,喝得太急竟然呛住。
他一边咳,一边笑着擦去眼角咳出的泪。
姬夜离不忍去看荣易,也从地上抄起酒坛也大口大口狂灌了起来。此时他不但明白了为什么荣易刚才会喝成那样,而且也十分想赶紧和他一样把自己灌醉。
他所了解的荣易,聪明审慎,任何时候都能第一时间做出最正确的判断,让身边的人觉得沉着又可靠,绝不是轻易感情用事的浮躁小子。如今荣易明明知道和这男人之间的渊源使他们根本无法有任何结果还要来与自己商量,便是说明他根本放弃不了。
他既是放弃不了,自己也不必再劝,反而是帮他想个出路才是要紧。
“当局者迷。小荣,你要细细将你们之间的事情告与我知,我才好理出个头绪。”
荣易略一沉思,就将与苏蓉这段日子的点滴一一道出。他边说边惊讶地发现单单只是说到苏蓉的名字就能让自己的心雀跃一下,好像光是这两个字便有魔力点亮自己的感情。
想说得更多一些。把这个绝对不能与他人分享的名字,这段绝对不该生出的情感,多说一遍,再说一遍……是不是就能有办法得出一个近乎于不存在的可能?
姬夜离听完之后安静了很久,他惊讶于苏蓉竟然与雪山仙子同为一人,惊讶于他的武功之高所学之广,惊讶于他作为年的冬使会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对手;但是最让他惊讶的却是荣易在述说这些时候的神情。
那种温柔的几乎要让人心碎的表情几乎让姬夜离怀疑眼前的这个人还是不是他熟识的荣易。
“男女之事上,我一向对自己信心十足。但是说到和一个男人之间的情爱,确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想着天下间所有的思慕钟情都是同样道理,一通百通,来给你出些主意罢了。”姬夜离思索许久道。“在我看来,最关键一点在于他对你是何想法?”
“他除了恨我爹,恨荣家,恨我,还能有什么想法……我爹为了荣家舍弃了他娘和他,而我……夺去了那些本该属于他,属于荣家长男的东西。”
“他的确有理由恨……但是据你所说中他的所作所为,又似乎并非完全如此。”姬夜离摇头道。“大概是因为,他实际上并没有他自己希望的那么恨你。”
“怎么可能……”荣易听罢喃喃道。
“世间唯一不能用道理解释的事情便是人的感情了。爱你的人你未必会爱他,恨你的人你也未必就能恨他。孔家小姐爱你颇深,苏蓉恨你入骨,可是你还是爱着苏蓉,却没办法喜欢孔家小姐不是吗?”
荣易默默点头。“我已经和爹说过了,要向孔家退婚。”
姬夜离吃惊的挑了挑眉,又接着道:“所以苏蓉也是如此。他虽然很想恨你,但是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意,不然他怎么会救你又怎么会画下地图引你上崖;不过,要他抛去过往对你有所回应他也同样做不到。所以他才会逃开你。”
“唯一能追到他的线索便是年。只要我锲而不舍地追查年下去,一定能再与他有所交集。”
姬夜离迟疑道:“但这交集毕竟是立场对立,互不能容的……你要想好,就算你找到了他,他也很可能因为那些怨念一生都不会爱你,你要如何是好?”
“我这一路回来,也思考过同样的问题。”荣易沉吟着低下头,又复抬起,他的神情平静嘴角甚至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与他相处过的这段日子已经是此生最大的幸福,若是能再多得一分便是赚到,若是不能再有此幸运我也并无遗憾了。不论他之后如何对我,我对他的心意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