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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美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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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鼓荡,古槐老树枝桠轻晃,几瓣鹅黄色的双荚槐花沾上碧落的墨发,如同孤山外流动的数点星光,点亮幽邃黑云。苏亦黎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将纷繁思绪收回,暗中起掌。
这丫头,留不得。斩草不除根,必后患无穷。
自从这丫头出现在那条密道时起,她就该是个死人了。而他,却迟迟没有下手。
他从小便深知大局为重之理,如今怎么能对这丫头生出怜惜之心?杀人不过头点地,杀她本该是件再简单不过的小事。苏亦黎于掌下运足真气,微微闭眼。
一掌致命,这丫头死前不会太过痛苦。
然而,就在他闭眼的刹那,耳边却传来碧落讨好又略带自嘲的打趣儿:“苏大侠,您,您一直盯着小的,让小的瘆的慌啊。莫不是小的脸上长了痣,冲撞了您那高洁的审美?”
他再度睁开眼,正巧撞上碧落牵强附会的笑容,九分讨好、两分小心和一分心酸。这丫头虽一脸油腔滑调的模样,然那黑白分明的眸子却清澈空灵得很,如同一泓从天际泻下的清泉,无所挟故无所欲,干净得让他想沉浸在这样的眸光里。
这丫头,真的该死吗?
真气不停地流窜于苏亦黎的掌心,他修长的手指轻捻翻转,汩汩暖流随即凝结成球,蓄势待发。
半刻之后。
苏亦黎默然收掌。
清冷的月光下,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这丫头的命……还是先留着吧。
然而,一边呆着的碧落却不晓得这些门道,她见苏亦黎迟迟没有说话,故而壮着胆又唤了一声:“苏大侠?”
苏亦黎并未理会,反将手拢于衣袖之中,闭眼小憩起来。碧落尴尬地咽了口唾沫,苏大侠果然高冷。她只好悻悻地转回头,接着进入听墙角的大业之中。
只是,这墙角的大业也开始变得无趣起来。远处的那对鸳鸯逐渐压低了声音,又将乾坤镜的话题于她掉下去的当口一掠而过,如今只是偶尔传来几声极轻微的体己情话。就算碧落再怎么耳聪目明,这么远的距离也听不得他们的耳鬓厮磨不是?碧落听得实在无聊,只得暗中打量起闭目调息的苏大侠。
苏美人此时正盘膝坐着,衣襟深垂,月白色的长袍松松拢着,明明姿态闲淡,却如巍巍玉山。他那被浅白月光晕开的眉角似扬未扬,光华流转间,恍若雪山之巅的潺潺冰水。即便淌入这烟花尘世,其淡淡的水色光华依旧清高得不容玷污。
碧落不得不叹一声,苏美人的模样,忒美好。
怪说不得流月阁这杀人的生意做得红火,像苏大侠这种男女老少通吃的长相,就这么伫在那都能把人迷得七荤八素,何愁没有时机下手取人性命?她颇痛惜地摇摇头,没想到这年头,连杀个人都得看脸。
而她这傻丫头却不晓得,自个儿刚刚才是方在鬼门关前溜了一圈呢。就在碧落壮着狗胆欣赏苏亦黎的美色之际,那对鸳鸯却已没了声响。碧落略一疑惑,正要抬头,却惊觉黑暗之中,数根利针从她鼻尖“嗖嗖”掠过。
那银针与她离得极近,让她几乎能嗅见其上的森凉气息,裹挟着阴冷的寒意,如利剑出鞘,直取性命。碧落赶忙一避,堪堪躲过。
“嚓嚓嚓。”
几声轻响,利针直直没-入碧落身侧的树干。
天哪……这到底是什么?
此般清风晓月的景致,怎么会平白无故空降银针?碧落一阵心惊肉跳,连滚带爬地凑到还在闭目养神的苏亦黎耳边,惊惶开口:“苏大侠……有,有……”然她这话才说到一半,便听耳边一声巨响,身-下这棵古树迅速地以不可逆转的坍圮之势,猛然向平地倾倒。
这,这,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不见得她重得把整棵树都给压塌了吧?!
“啊——救命哪——”
似乎是为了配合碧落的惊叫,古槐树上爆开一声声如霹雳般的轰响,原本大若面盆的树干上豁然崩出无数密不可辨的裂痕。这些裂痕猝然蔓延扩大,以至于连惨白的树心都一点点显露而出,白光点点,简直就像是出殡时的引魂幡,触目惊心,风木含悲。
“砰。”
不到一刹,伫立于此近百年的老槐树便轰然倒下。正在月色下小憩的苏亦黎却在古树倒下的前一霎那,霍得睁眼,瞬间一跃而起,动作之快如流光飞电,身形之轻如鹅毛鸿羽。而当他瞥见惊慌之下紧抱住树干的碧落时,却身形微微一顿,手在空中停了半瞬。
这丫头是在干什么?
她虽因害怕而眉头紧皱,双目紧闭,却下意识地一手抵住树干,另一只手保持着一种轻微向上推离的姿势。这丫头难道,是想帮他挡住眼前一根根直戳面门的树杈?
真是可笑。她自个儿都小命难保,竟还想着护他?一片森冷的绿色将这丫头娇小的身子层层叠叠地挤压着,几乎辨不清面容。
……一个傻子。
苏亦黎微一皱眉,提气,缓落,拨开树叶枝桠,用手臂一把将她揽在腰侧。
而彼时的碧落也正因树枝倾轧略感窒息,突然间只感到眼前豁然清朗。她小心地眯起眼,却发现自己已经身在苏大侠怀中。她这才稍稍定神,却又生疑惑,自己刚刚是怎么了?她竟然会在这树倒下的一瞬,想起阿远那傻子。也是在那一刹那,一股浓稠的苦涩涌上心头,让她下意识地就想推开苏亦黎,换成自己扎进枝干之中。
这就是传说中的舍己为人?
笑话,她怎么会做这种蠢事?
而她的鼻尖却缓缓掠过苏大侠的衣襟,一种清朗干净的松香袭来,让她莫名想起泽虚谷外的高山云海,深泉古木,一种空旷清冷到几近虚妄的气息。碧落虽是无心之人,却也能隐隐觉察到苏大侠的心,忒冷。
这才是聪明人。
半晌之后,碧落身子终于稳稳落地,脚下真实的触感让她安心不少。
就在这时,她身后却传来“嗵”的一声巨响。那声音巨-大得令人震惊,如夜空中突如其来的一声巨雷,自黑云深处喷涌而出,裹挟着百年的岁月沧桑,劈开她脚下的土地。百年古树,合抱之木,因此一刹,再无矗立天地之间的可能。
到底是谁要和这树过不去?
然就在碧落惊疑之间,却听见身后悠悠地传来了一个女子的讥笑,平淡而幽柔:“没弄死你,真是可惜了这棵百年老槐树。”
“胡闹。”揽着她的苏亦黎头也不回,冷冷开口。
弄死?胡闹?
这女子是谁?难道就是她整的这出树倒猢狲散的好戏?不过,她这女子的声音倒是委实熟悉,碧落细细回想……不正是刚刚还与赵浅渊搂搂抱抱的忆儿么?她惊诧地转过头去,却见面前一绝世女子袅袅而立。
好个美人!
这美人着一袭大红纱裙,更衬得肌肤胜雪。身姿玲珑有致,婉约处如春波杨柳,饱满处如娇艳红杏,喷薄欲出,惹人遐想。而她一双娇媚的眉目微微上挑,眼波如晕,似笑未笑,娇丽之中略带清冷,清冷之外更挟风情。
真是……尤物。
别说是男人,就连碧落这魂都要被她勾了去。而反观碧落自己,此时的她正以一种八爪鱼的姿态死命吊在苏亦黎身上,动作夸张粗俗,十分不雅。这么鲜明的对比,甭管碧落脸皮多厚,都不免害臊起来。
“多谢大侠救命之恩。”
碧落一边麻利地从面色难看的苏亦黎身上滚下来,一边讨好地帮他抚平被自己弄得不成样子的月牙色锦袍。这衣服质地精良,一看就知道贵的要死,若是大侠一个不爽要她赔,估计把她卖了都买不起啊……然而,苏亦黎却略有些别扭地避了避。
咦?碧落手一空,却见……
苏、苏大侠正在……正在……宽、衣、解、带!再看边儿上这红衣美人,秀眉一挑,细长娇媚的眼眸里露出一丝意味难明的笑意。
其中必有蹊跷!难不成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苏大侠听墙角的目的不是为了向赵浅渊收钱,而是,而是……要和这红衣女子……
碧落在静安师兄那张……百晓的嘴里,也是晓得些男女床笫之间秘事的。所以……再听他们之前什么弄死不弄死的,胡闹不胡闹的……难道这百年古木一朝倒,只是……只是为了配合他们的前、前戏?……真是好诡谲的喜好。她连忙捂住眼睛,脑补出眼前二位美人活-色-生-香的场面,面色陡然一红。
正所谓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她还是识相点,早撤为妙。
“苏大侠、这位姑娘,小女子今日承蒙二位搭救,感激不尽。这天色已晚,就不打扰您二位好事了,愿您二位,唔,咳咳,春宵一刻值千金。”
就在碧落说话间,苏亦黎已经将外罩的月白长袍闲闲扔在地上,红衣美人缓步迎上。倒地的槐树落下一树碎碎槐花,香气旖-旎,在月光之中漾起满满的柔光。
碧落将手指叉开一个小缝,不怀好意地一边退,一边眯起眼巴巴地看过去,心里竟还有几丝兴奋。然而,那忆儿美人见碧落这副滑稽夸张的模样,却嗤笑一声。
“好事?姑娘你想来是误会了。”
“误会?”荒郊野月夜,男女偷-情时,她懂。虽说这红衣美人投怀送抱转的忒快,不过,她理解。
红衣美人笑得更为妩媚:“亦黎他,不过是嫌弃……”
“脏。”
苏大侠无情地瞥了眼被他随手丢在地上的月白锦袍,吐出一个字。只此一个字,言简意赅,直戳人心。
碧落怔怔地松手,只见苏大侠脱剩一件水青色的长衫。宽大的衣袍在冷风中猎猎飞舞,云锦衣袖缓缓掠起,眉目如画,风姿天成。原来……苏大侠是嫌弃被她弄皱了的白袍,这才……脱下扔了它?
天哪,果然是有钱人的美男,任性!
然而,碧落还来不及腹诽苏大侠这高贵的任性,就倏地瞥见……之前那本还与这忆儿你侬我侬的赵浅渊,如今却直直地躺在地上,额间多了一条掌印。
这是几个意思?
碧落吃惊地用手捂住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赵公子不过是一时发困,睡一觉便好。而姑娘你……”不知何时,那红衣美人已经站在碧落身后,温热妩媚的气息萦绕在碧落耳畔,却让碧落一阵胆寒。
“如今我手上有无数种死法,却不知姑娘你偏好哪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