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多食广》萧杳

15、梦醒

　　然而，这玄衣男子话音未落，他那张难辨年纪的脸却突然莫名扭曲，像是陀螺一般不断地在舞鸢面前旋转放大！同时，舞鸢耳边乍起几声有如雷鸣般的轰响，大白也跟着这雷鸣焦躁地扬蹄，一把挣脱舞鸢手里的缰绳，长嘶着奔出山洞！
　　“大白——”
　　舞鸢的呼唤一下便被突如其来的暴风雪之声所淹没，而大白也就此抛弃主人不见了踪影。这货竟然大难临头自个儿先跑了？昔日里的主仆情分哪里去了？

　　就在舞鸢无语之际，她身边那个诡异的玄衣男子却如同鬼魅一般伸出手，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浓浓的窒息感汹涌而至，舞鸢本就因饥寒交迫而全身没什么力道，如今又怎么逃得过这突如其来的扼杀！
　　“啊——放手——救、救命——”
　　她使出浑身力气，想去掰开那人牢牢箍在她脖子上的手。然而，不久之后她才发现这不过是徒劳罢了！不管她对眼前之人如何拳打脚踢，这人都像是毫无知觉一般死死地用力掐紧她的脖子！她和这人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竟然一上来就要置她于死地！
　　“唔——啊——”不用多时，舞鸢一张小脸就因为喘不上气而涨得通红，神智也开始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她这是要死了吗？可她还没来得及见上青玦一眼，就这么死了得多亏得慌啊……

　　而就在舞鸢即将丧失意志之时，眼前这人的头却像坏了的木栅子一样突然崩落，在舞鸢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滴溜溜地滚在地上！可是，他掐着舞鸢脖子的手却仍然像钢铁一般，毫不松懈！
　　刹那之间，整个山洞在呼啸着的暴风雪袭击之下轰然倒塌，无数的雪珠冰凌如同潮水一般向舞鸢倾轧过来，刺鼻的冰冷迅速侵占了舞鸢的神识，入骨的凉意毫不留情地渗进她的心肺……
　　“啊——”

　　随着舞鸢的尖叫之声，眼前这个扭曲的玄衣男子终于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猛然剥离，只见他没了头的身子直愣愣地挺着手臂，而人却像断线的风筝一般，狰狞着四肢逐渐远去！舞鸢眼前也继而出现了无数只泡沫，泡沫之中是之前幻境中所遇之人，小舞鸢、燕王、白公公、司弈、青玦等等人轮番在她眼前飘过又飘去，而她从小到大的记忆也像是走马灯般一涌而至。
　　可是，当她伸手想去抓住这些记忆之时，它们却连同泡沫一起碎了个精-光！
　　……为什么？这、这都是什么？
　　她还来不及深思，她的意识便随着这些泡沫幻影而逐步变得模糊离散，耳边亦莫名出现了个平淡凉薄的女声，不断重复着枯燥的一句话。
　　“忘了吧，忘了吧……”
　　“忘了吧……”
　　“忘了吧……”

　　良久之后，舞鸢只迷迷糊糊地觉着自己站在空旷的雪地之中，而记忆里却只剩下一片空白……她双眼无神而麻木地扫过四周，茫然地开口。
　　“我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是谁？”
　　“呦呵，这小娘们是睡傻了吧？来人！给妈妈我用冷水狠狠地浇！”
　　“哗啦——”
　　一桶刚从井底打起的凉水瞬间自碧落头ding倾覆而下，一滴不落地全数浇在了她的身上，寒冷的冰水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眼耳口鼻，直把她浇了个透心凉，齐哆嗦。
　　“咳咳——咳咳——”

　　碧落的意识也终于在这片水光混沌之中被狠狠拉回，而正在她还被水呛得来不及睁眼时，就听耳边又传来一声中年女子的挖苦：“寒姑娘，对待这种装死的小娘们，像你那样轻声细语地叫可是叫不醒的！什么忘了吧……呵呵，翠娘我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对付她，就得下狠招！你看，这不就醒了？”
　　寒姑娘？翠娘？这两个又是什么人？她之前不还正在被一群吐着信子的毒蛇围攻么？

　　对了，刚刚她似乎还喝了滴血，莫名地心绞痛来着，可是为何如今却丝毫记不得那滴血的主人？……以及那滴血里包裹的记忆？这又是怎么回事？她只觉得刚刚做了个好长的梦，却怎么也记不得梦里的人和事……
　　碧落突然一拍脑门，心中警铃大作！天哪——难不成她的食忆术失灵了？千万别啊……不然要她用什么筹码去和风忆月这个蛇蝎美人讨命啊……

　　她越想越怕，惊慌之下霍得睁眼，却被眼前之景又吓了一跳！
　　一个满身脂粉香粉味外加浓妆艳抹得几乎看不清面目的老女人的大脸正在向她赫然逼近！妈呀！她吓得赶紧往后一退，却不料脑门“砰”的和床板好好得撞了个严实，而她之前还尚有些迷迷糊糊的灵台也终于在让她疼得呲牙咧嘴的痛楚之中彻底清醒。

　　碧落揉了揉眼，目光越过眼前的老妇，向四周望过去。
　　就在她躺着的雕花床的不远处立着一个梨花木高几，而那正对面又摆了个鎏金小香炉，香炉边上竖着一座红木妆台，妆台边儿似乎还雕刻着春水鸳鸯的纹样。这一应家当倒是十分清爽雅致，让她看着颇为舒心。看样子，这不是她之前待的暗室，倒像是个女子的闺房。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碧落一边儿想着一边儿又将视线落在眼前的这两个女子身上……
　　她仔细地打量了两眼，其中一个是贴在她面前傲慢地扭着腰肢，明明已年近半百却妆画得像鬼一样的老妇；而另一个女子则身着黑襦裙、面罩黑面纱、头戴黑罩袍，且不说遮得让人根本辨不出相貌，就说她这毫无声息地站在一片黑暗和阴影之中的情态，就让人觉得仿如鬼魅一般虚无！

　　突然，不知哪来的邪风轻轻将这鬼魅般女子的面纱吹起，却见她看着碧落的眼睛竟如同夜猫一般，是铜绿色的！碧落大惊，一把将锦被闷在头上，喊道：“妈呀——活见鬼啊啊啊——救命啊——”

　　“鬼！”
　　床边那老女人听碧落这么一说，竟然叫得比碧落还要惊恐上几分！只见她瞬间一个弹跳，三步并两步地一下抱住房梁，整个肥大的身躯却灵活得就像只大猫一样死命趴在房梁边沿，警惕地四处探着头，脸上的白粉刷刷地落了一地：“啊！哪儿来的鬼？鬼在哪儿？”

　　碧落看着这老妇像是大街上卖艺之人杂耍一般的滑稽举动，先是一懵，随后便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这不笑也罢，一笑可就闯了大祸了。此时的碧落可不晓得，这个看着举止滑稽的老妇，事实上可是君满楼里所有姑娘、丫鬟、龟公听了都要闻风丧胆的母夜叉——翠娘！
　　这翠娘的心狠手辣可是出了名的，要是哪个丫鬟干活不勤快惹恼了她，这没饭吃还是小事，一着不慎被她抓了把柄，那可是几天几夜不能闭眼只得累死干活的下场！更有传闻，君满楼里不少丫鬟因受不了翠娘的压榨，逃的逃，死的死……
　　不过，尽管翠娘为人心狠，这对付君满楼里上上下下一应打点倒着实有一套，整个君满楼里从里到外都在她的严打下井然有序得很，也因而颇得风忆月赏识。

　　与此同时，翠娘还有个不得不说的癖好，那就是上妆。她虽体态肥硕，长相也一般，一把年纪了却还是爱美得很，不仅在人前从不卸妆不说，据给翠娘提水沐浴的丫鬟所言，翠娘就算是在沐浴之时也是上着妆的！
　　而碧落如今害得她脸上的妆都给花了，可不是要倒大霉的节奏？就这么三人尴尬了一会，翠娘自然晓得自己被耍了，一张被画得惨白的脸仅仅红了一瞬，便马上手绢一甩扭到碧落眼前，张口就骂。

　　“你这死丫头满嘴跑得什么胡话！我们这君满楼虽是青-楼，不过日日客满为患阳气重得很，哪来劳什子鬼？你这死丫头敢情是睡糊涂了吧？看妈妈我怎么收拾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掀开碧落手中的被子，顺手就往她胳膊上一掐！
　　碧落再一次疼得“啊啊——”直叫：哇呀呀，这满脸脂粉的老女鬼手劲儿可不是盖的！

　　就在她被这冷不丁的一掐直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时，多年来的经验告诉她，女人不好惹，爱美的女人更不好惹，长得丑却爱美的女人更更不好惹，这上了更年期长得丑却又爱美的丑老女人更更更不好惹！
　　“妈妈您说的是，都怪我我大惊小怪没见识……这青-楼里的男子会少吗？是我睡糊涂胡言乱语来着……”碧落赶忙改口，连连认错。

　　等等，啊呸，青、青-楼？！
　　“妈妈，您、您说这里是青-楼？不会啊……您见过一个长得特妩媚的红衣女子么？她叫风忆月，我之前和她一块儿……”
　　翠娘十分不屑地一撇眼，以一种看乡巴佬的眼神看着碧落，嘲笑道：“我们君满楼可是天下一等一的青-楼，而你口中的风姑娘也是我们君满楼的东家，唯一的老板娘！”
　　什么？风忆月这美人看着虽妩媚得很，然这吃穿用度一看就是从小娇生惯养的富贵人家，却没想到这真实的身份竟然是个招揽皮-肉生意的老-鸨？而她碧落……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风忆月给收到青-楼里卖了？

　　碧落不由扶额一叹，按照从前她从紫陌那儿听来的说法，若一良家女子沦落风尘，那必会面临两种选择。
　　一是傲骨凛然，不服老_鸨的威逼利诱，为保清白自尽。
　　二则是果断出逃，随之倒霉被抓，继而为保清白自尽。
　　她也曾好奇地问过紫陌：“为何没有女子为了保命而选择从了老_鸨？”紫陌听罢略一沉思，提供了第三个说法：以退为进，对老_鸨假以辞色，继而在被玷污之日，血溅闺房。
　　她可还不想死啊……

　　“妈妈……我、我不是自愿流落风尘的啊……我是被拐来的……您行行好放了我吧……”碧落一把拉住翠娘的衣角，眼里满是泪花，大哭起来。
　　翠娘却一甩袖，嗤之以鼻道：“所有到这来的姑娘都是被拐的。”
　　啊？
　　……这真是家黑店啊黑店！求情不成，碧落只得思索再三，终于视死如归地看着翠娘，坚忍又凝重地开口。
　　“沦落风尘，干青-楼女子这行当……能见着美男么？不，首先是……管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