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多食广》萧杳

13、心意

　　好好的御苑围猎出了这码事，燕寻也自然扫了这打猎的兴致。他随后便赶紧派人盯紧了小鸢儿，生怕她再一个不小心给走失了去。而这让他担心极了的小鸢儿却一颗砰砰的春心跳得急切，想起前段日子来宫里唱戏的戏子，他们虽咿咿呀呀唱了许久，这折子戏的主题倒是简单得很：一对才子佳人因为扭扭捏捏语速慢最终一拍两散劳燕分飞。
　　她也从中得出了个结论：表白这码事还得趁热打铁，马虎不得。
　　小鸢儿思来想去了许久，终于寻了个出恭的借口，偷偷地约上青玦，于这深宫内，厕轩边，把自己的心意明明白白地给说道了一遍。然而事实证明，在厕轩边告白是不靠谱的。

　　虽说他们所处之地是这厕轩的背阴面，巧妙地避开了行色匆匆的往来之人，却还是避不开这厕轩里不时传出的异味和用力之声。
　　不过，青玦无论在哪都是一副闲淡从容的风-流姿态。他立于背光之处，极有耐心地听完了小鸢儿的一席话，随后缓缓一笑，声音低沉动听，却恍若天边的上弦月光。
　　“公主生得如此珠圆玉润，只需一站便能占据青玦眼前的方寸天地，这般艳福让青玦如何经受得起？”

　　他这番话说得委实宛转，以至于当小鸢儿好不容易明白过来时，却只来得及望见他隐在沉沉夜色中的颀长身影。
　　他是……嫌弃她肉多吗……珠圆玉润？占据了他眼前的方寸之地？换句话说不就是——姑娘你真胖，往那一杵就挡着我路了……若是换成如今的碧落，对这番话也不过一笑了之，指不定还会抚掌称赞一句“兄台好口才”。有道是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兄台好走不送，后会无期。

　　然而，当时的小鸢儿可没如今碧落这般凉薄的心性，她有些落寞地低头掂了掂肚子上的两圈肥肉，嗫嚅道：“父王每每看见鸢儿吃得多都会格外高兴，鸢儿没想到，吃得多却会让青玦哥哥不喜欢……”
　　她随之沉默了许久，终于再度扬起脸，两手一拍双颊，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出来这么久，该让父王着急了。”
　　也就是在这个飘着清风的秋日夜晚，人来人往的厕轩旁边，小鸢儿明白了个道理：一见钟情这档子事，基本看脸。……那试试日久生情不就好了？

　　自那日小鸢儿与殷青玦一别之后，一晃便是五年。这五年的流光，足以让燕国王宫的樱-桃红了几回，芭蕉绿了几番，也足以让原本肥圆的小舞鸢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窈窕女子。
　　燕寻每每看着自家闺女与她母后长得愈发相像的眉目，这个孤家寡人了半辈子的寂寞男子心也终是得了些许宽慰。鸢儿到底他自家的闺女，虽说小时候是吃得胖了些，不过终究是个美人胚子，如今没有长残反而是长得愈发好看了……
　　而燕寻却不知道，五年前他眼中的美人胚子小鸢儿，却因长得胖而被心上人轻描淡写地拒绝了。他也不知道，他这个做事从来虎头蛇尾的糊涂闺女，竟然从那时起就一直认认真真地喜欢着那个商国世子，直到那一场大雪……

　　万昌十一年的隆冬，本该是各国休养生息之时，而商王殷烨却不知中了哪门子邪，竟然以燕商国边界一波野生八眉猪的归属权纠纷难以解决为名，出兵燕国。这场仗打得委实荒唐，以至于之后有国主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争一-女子打得不可开交之时，都可以用这场战役的名头来搪塞，说得振振有词：“当时燕商两国，为群猪都能打一仗，孤王为个美人又算得了什么！”

　　然这场仗的缘由虽然荒唐，一应规制倒是有模有样。
　　而这正儿八经领了帅印出征的正是舞鸢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商国世子殷青玦。当时殷青玦已近及冠，且不说一张脸美得人神共愤，俘获无数商国少男少女的芳心。他还举止温雅，生来聪慧绝顶，小小年纪便已担有监国之名，将一个世风日下的小小商国治理得倒颇有欣欣向荣之象。
　　然他殷青玦终究不是王。

　　而这殷烨也是昏聩，偏又宠幸个没心气见识的安妃。这安妃虽是个绣花枕头，却长了张我见犹怜的脸，又加上房中术了得，正中殷烨下怀。加上王后早亡，她安妃虽不过比青玦大上几岁，却已怀有龙嗣，因而早早地就把身为世子的青玦列为了一等眼中钉。用脚趾头也能猜出来，青玦此次出征，全是这安妃枕边风吹的缘故。

　　本就出师无名，商王还听信安妃这“为试验世子兵法的娴熟程度，陛下何不先只拨个五千将士给他练练手”的混账话，当真只给了青玦五千兵士，殷烨还想着让世子凭借天纵英才，以寡敌众打败燕国在九州大陆给商国扬扬名气。可这安妃却仍是不放心，她还悄悄地贿赂了兵部，在这随军将士身上做了些手脚。
　　以至于世子接帅印，歃血盟，擂战鼓之日，见到的却是五千老弱病残……

　　这是一场多么没水准的陷害，就连商王身边跟了许久的老太监都要看不下去正欲求情之时，这世子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就安然接过帅印，领兵出征了。世子出征之日，安妃于寝殿之中嘬了口上好龙井，笑着在宫女递过来的东宫用度明细上大笔一挥，打了个大大的叉。
　　“世子今后是用不着这些了。”

　　然让这安妃没想到的是，青玦虽兵弱人寡，却入燕一个月以来都未曾折损什么兵力，亦未与燕国正面交锋，而是派军驻扎在燕商边境，一边派了些年纪小的将士打探前方埋伏的燕兵，一边寻到了那群贵重的八眉猪。
　　青玦冷眼看着那十来头哞哞直叫的猪，淡淡道：“都宰了，本宫要于明晚设宴，无论敌友，所有燕商子民皆可赴宴。”
　　于是，这场八眉猪之争最终在燕商百姓共赴佳宴，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之中圆满落幕。又因商国世子这惊为天人的相貌，导致这个无名的偏远村落人流量骤增，这一干人吃穿住行，在一定程度上还带动了当地的经济水平，让当地的乡亲们赚了个满钵。

　　燕地的百姓暗搓搓地欣赏着敌国世子的绝世容颜，戳了戳一旁的商国子民，道：“你家世子长得真好！”
　　商国子民因脸上有光，自然对这猪之事不再挂怀，笑得格外爽快：“那是！不过……听说你家公主长得也不错。”
　　“是啊是啊，多般配啊——”两国子民一边啃着猪蹄，一边幻想着自个儿家的世子公主并肩而立的养眼场景，这握手言欢自然不在话下了。

　　而这出师的名头都下了肚，青玦自然也功德圆满地准备班师回朝。然就在乡亲们恋恋不舍地相送之时，却出了件大事。先是这小村落招来了一场百年不见的大雪，人们一觉醒来，这积雪就积了足足几尺，别说是马匹，就连这人都在这雪地里行不得半点路。天公不作美，青玦也只好把这回国的行程给耽搁了下来。
　　整件事的起因是商国的一个小将在这雪天里闷得发慌，偷偷外出想打些野味回来，却不料一朝不慎掉进了燕地一家猎户给走兽留的陷阱之中。待他的战友去寻时，却只剩下了个冻僵的尸首。

　　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让这些血性的将士一下就不干了。他们一怒之下违了军令，一把端了这猎户的窝，硬是逼着那一家老小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去给他们冤枉死的小兄弟磕头。此事一出，本已经平息了怒意的燕国子民也愤然暴起，就算青玦马上将那几个将士军法处置也难以平息众怒。
　　正所谓人想打起架来只能越劝越糟，何况是这两方都理的情态……两地子民这才握手言几日就迅速反目，抄起家伙上了手。而这兵不与民斗可是青玦在军营里定下的死规矩，因而青玦的五千将士就算再有能耐也只得从了军令，硬着头皮挨打受骂，这样一来几日，倒是平息了不少民愤。

　　青玦这番气度作态倒也让远在燕国王宫的燕寻颇为赞赏。
　　“商世子倒是个人才，起初莫名领了个名头出兵，孤本以为他真要硬拼打进来，却釜底抽薪将猪宰了，未犯我大燕又交了差。而他如今对待扰民之事，又能屈能伸，倒是颇有君王气度。”
　　“陛、陛下，不好了，出大事了！”
　　只可惜，燕寻这番话还没说完，就只见白公公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扬着手中一封信，哆哆嗦嗦地喊着。
　　“慌什么！”
　　燕寻正要嘲笑这伺候了他多年的公公白乐一大把年纪，还如此莽撞之时，却看到信上的字迹……

　　“父王，鸢儿自十岁起即钦慕青玦哥哥，虽时日已久却心意难达，今日听闻青玦哥哥抵燕，女儿心想无论如何也要去见他一面，以了却这些年的夙愿，还望父王孰女儿不孝！”
　　燕寻读罢身子微微一晃，冷声道：“什么时候的事！”
　　“前、前天晚上……”
　　怪不得鸢儿前两天说什么将近年关，要一个人闭关给他准备一份神秘大礼，敢情这大礼竟是这玩意？！真是荒唐！
　　“司弈呢？”
　　“小相国已经先行一步，快马加鞭赶去找公主了……陛下，您，您龙体为重啊！”白公公眼疾手快地扶住燕寻，满脸担忧：陛下这身子近些年本就不大好，一直瞒着公主，公主这丫头还这么不懂事可怎么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