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狐僧（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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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凡”委实不太像是出家人的名字，可是老和尚说，他给小和尚取这个名字，就是想提醒自己，凡事“别烦”。
可是自从小和尚带着小狐狸下山，烦心的事情便一桩又一桩地袭来。
自称为宠物，吃得不多，能讲很多故事，并且冬天能暖脚的小狐狸，到了山下便跟脱了缰的野马一般，全然忘记了自己的誓言。
小和尚带着她，她偏偏不肯呆在小和尚的僧袋里，嚷嚷着僧袋憋气，说出去，就是他虐宠，小和尚被她一口气憋在嘴里，她趁势窜上小和尚的肩头，小和尚抗议了几回都没什么效果，只要他一不注意，小狐狸仍旧霸守肩头。
小和尚是个英俊的和尚，虽然才十五岁，可是身量却高，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一身僧衣掩不住他的俊朗。原本还能戴着斗笠遮住一点容貌，可如今他的肩头有一只火红的狐狸，皮毛漂亮地让人羡慕，人人见了都要惊叹一声，小和尚便成了不低调的和尚。
一个不低调的和尚要降妖除魔，那是相当难的。往往人还没到，妖怪们便得了风声，跑得无影无踪。和尚终于不淡定了，降妖除魔是他的生活，他的生活因为一只小狐狸精而乱了，这让他全身都不舒坦。
终于有一天，他把小狐狸从肩头抓了下来，抱在手里的小狐狸挣扎地厉害，他却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红颜，你回齐云山吧。”
小狐狸叫红颜，她娘取的。她爹娘如她一般，是不成器的狐狸精，资质差到极点，只是运气好了一些，他爹在齐云山上奔跑时，被路过的文曲星看上了，被带走当了坐骑，他娘又遇上了下凡游玩的菩萨，也被菩萨带走，当做宠物去了。
不论是宠物还是坐骑，都是没有自由的，没有拖家带口的道理，妖精们都很是看得开。
结果就是，资质奇差，又出生没多久的小狐狸，就这么成了留守小妖。
“名字挺配一只狐狸精的。”这是一只狐狸精对自己名字的肯定。
听到小和尚说出这句话时，小狐狸瞬间便落下了许多眼泪来，从小和尚的手里挣扎着落到地上，她便在地上打起滚来，一边滚一边哭，“你这个始乱终弃的和尚啊，当初说好了要让我当你的宠物，你要带着我好吃好喝，看遍山山水水，你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我，不许打我，骂我，对我负责，这才多长日子啊，你就要赶我走。嘤嘤嘤嘤，男人都是负心汉啊，当初好的时候叫人家小可爱，不过转眼功夫，就叫人红颜了，嘤嘤嘤嘤……”
小和尚的眉毛一阵阵跳，他后悔前几日一时心软带着他停在了街头的戏台子前，让小狐狸看了一出秦香莲，更后悔没教会小狐狸用对成语。
这真是只没有文化的狐狸。
小狐狸打滚打得一身的红毛都快成了白毛，小和尚终于忍不住了，双手握住了她的身子，眼对眼看着，问，“那你白天呆在僧袋里，晚上我再放你出来，行不行？”
“好吧。”为了不回寂寞的齐云山，小狐狸也是很拼的。
小狐狸答应地很干脆，也的确遵守诺言，白天乖乖地呆在僧袋里，透过僧袋上的几个洞，观察着人间的世界。只是每到晚上，小和尚放她出来晒月亮时，小狐狸就对着月亮唱着：“小白菜啊，叶儿黄啊，两三岁啊，没了娘啊。遇到和尚，饿得慌啊，一个馒头，掰两半啊……”
她说自己吃得少，都是骗人的啊。
一顿饭，小和尚吃两个馒头管饱，她却能吃十个还吧唧嘴。
对于人间的食物，小狐狸有着异常狂热的挚爱，到了晚上，小狐狸总是偷偷溜出去，回来时，满嘴都是油。
偶尔，她还会捎回两个鸡腿来，小和尚拒绝了几次，又教育了她几回，她却不大听。
小和尚想起老和尚在世时，偶尔馋极了也会顺几块肉，师祖尚且如此，他实在没有立场去强求一只不开化的宠物。
是以，小和尚大多数时候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到了冬天的时候，小狐狸却真是一个很好的暖炉，每每小和尚寻到破庙落脚，她便自动自觉地挨到小和尚的脚边，用她的身子暖着他。小和尚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心疼她，等她睡着了，又把她抱回怀里，一僧一狐，就这么抱着，睡着了。
等第二天醒来，小狐狸的脸就埋在小和尚的胸前，带着丝惊诧地问小和尚：“我以为我只能当脚炉，原来我还能当手炉？小和尚你冷不冷，要不然我趴你脖子上睡睡？我还能当你的围脖呢！”
这样的日子，小和尚过得很是舒心。更让小和尚惊喜的是，小狐狸虽然道行浅，资质差，存在感低。可真是这种若有似无的存在感，却成了她最好的天然屏障。
小和尚降妖除魔，偶尔也会有失手的时候，小狐狸就成了秘密武器，常常在关键时刻救回小和尚。
“唉，都是妖啊，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小狐狸时常将这句话挂在嘴边。小和尚不知道小狐狸是不是真的介意，每每此时，他都会将小狐狸搂在胸前，给她顺顺毛，安慰道；“咱们降妖除魔也有规矩，降的是害人的妖，除的是祸世的魔，应的是天理，行的是天道。这也是一种修行。”
“你这样修行，有什么用呢？”小狐狸很是疑惑。
“不知道啊……”小和尚说，从前老和尚就是这么带着他走遍人间的，他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老和尚说，有一天，我会修成正果，变成神仙。”
“变成神仙啊……”小狐狸眼睛一亮，随即却是一黯，“神仙要到天上去啊。你又不能带着我！要不然，你变成神仙之后，也让我变成你的坐骑吧！诶不对，我娘说过，神仙也分品级的……低级神仙不能有自己的坐骑……那我不是要跟你分开了？”
“那我努力变成高级神仙？”小和尚试探地问了问，小狐狸点头如捣蒜，顺便还用自己毛茸茸的爪子拍了拍小和尚的肩头，“努力吧，少年！”
小狐狸的变化是一点点累积起来的，她的毛发一点点变亮，她的身体也一点点变大，直到有一天，小狐狸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后面又多了一根尾巴，她以为自己生病了，惶恐地抱着自己的尾巴端坐在夕阳下，头都抬不起来。
等小和尚找到她时，她的两根尾巴都被泪水湿透透了，她依旧将脸埋在尾巴里，闷声道：“小和尚，我是不是要死了。你看，我的尾巴都开岔了……”
“……”
小和尚仔仔细细看了看小狐狸，将她的脸从尾巴里拯救出来，这才发现她的修为提升了不少。想来，她跟着小和尚修炼，道行也精进了不少。只是一人一狐都不太在意，也就没发现。
“再这么下去，你很快就能变成人形了。”小和尚断言。
“真的？”小狐狸一瞬间觉得自己简直活了过来，窜一下又不见了。
等她回来时，她拖着巨大的包裹，里头有几十幅的美女画像，环肥燕瘦，什么款式的都有，她一幅幅的将画展开，放在小和尚跟前，无比严肃地问道：“少年，来，挑个款式。”
那一瞬间，小和尚觉得自己仿佛到了妓院。
妖精嘛，人在哪儿，妖精就在哪儿。
抓妖嘛，妖精在哪儿，他就在哪儿。
小和尚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妓院里头他走过十数次，再香艳的场面他也见过。
只不过，他从来不放在心上罢了。
可是一只红狐蹦跳着做老鸨，这种场面他委实是第一次见。
“我不喜欢女人。”小和尚道。
小狐狸愣了又愣，半晌反应过来，“原来你喜欢男人？”
“那成，我去挑几幅男人的画像回来。你喜欢什么款式，我就化什么样的人身。我是你的宠物嘛，总要照着你喜欢的样子变的。”
“……”小和尚头顶上的青筋突突突都跳着。
半晌，他压下心头那股莫名其妙的喜悦感，淡淡道：“就你这点道行，还想自由幻化自己想要的人形？红颜，你还是且等着吧。看自己的造化，能让你变成什么样子。”
“靠……竟然还得随机。妖精过得也忒艰辛了些。。”小狐狸很是义愤填膺地失望了一番。
这种失望延续到五天后，因为她终于变成了人形——不是俊俏的男人，也不是美艳绝伦的女人。她变成了女孩，一个只有五岁身量高的小姑娘，头上扎着两根可笑的冲天辫，身上穿一件火红的肚兜……
她怒怒冲冲地站在了小和尚的跟前，满满地怨念：“我要变成女人，女人！为什么我变成了这个样子，嘤嘤嘤嘤……要命，我变不回真身了！”
小和尚头顶上的青筋又突突突地跳动着，小狐狸道行太差，还不能随着自己心意自由变幻自己的模样，连变回真身都做不到。
这真是一只资质奇差无比的狐狸精。
一瞬间，他突然绝望地想到：自己如今已经二十岁了，牵着五岁模样的小狐狸走在大街上，大约所有的人都会指着他的背影窃窃私语：看，那个和尚，竟然还有私生女……
“红颜啊……”小和尚试探着问：“你要不要回齐云山？”
“嘤嘤嘤嘤！”小狐狸哭得更加绝望，“不活了，小和尚你竟然还敢嫌弃我！始乱终弃啊……嘤嘤嘤嘤……想当初你诓骗人家下山的时候，还一口一个红颜，如今我变成了这般摸样你就想赶我走，男人啊，真是天底下顶顶靠不住的动物，连妖精都骗……”
小狐狸说着说着，像是真的伤了心，捂着脸跪在地上，一下下地抽噎着，头上的两根冲天辫一下一下地抖着，地上还湿漉漉地多了两滩水。
一阵冷风吹过，小狐狸打了个冷颤。
小和尚脸上的淡定终于全部碎裂，他默默地脱下自己的僧袍，将小狐狸整个人都包在僧袍里，讨好地说道：“我只是想问问你，你好多年没回齐云山了，你想回去看看么？”
小狐狸仰着头看小和尚，狠狠地抽噎了一下，有些迷茫地看着小和尚。
小和尚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那儿毕竟是你的家。”
天上的云雪白雪白的，在风的作用下，一会聚拢成兔子的模样，一会散成花海，整个世界静谧而安详。
小狐狸的心里却似放开了一簇又一簇地烟花，闪亮而美丽，让人忘也忘不了。
“嘿嘿。”小狐狸终于破涕为笑，在小和尚的胸前亲昵地蹭了蹭，低声呢喃道：“莫凡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莫凡就是我的家。”
作者有话说第3章 狐僧（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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