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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皇影 ...

  •   聂风只好胡乱吃了。塞在嘴里什么都一个滋味。最后喝完茶,皇影瞟着月色偏了西,点灯看聂风手上的剑:“聂兄弟,你的刀呢?”

      聂风抿了唇,半天才说:“放在家里。”

      皇影听完没话。聂风瞥他一侧半搭拉着的袖子,想问,但他不该问的。如此踟躇却叫皇影觉出来了,笑说:“我这手,是被我自己砍断的。”

      聂风一愣。皇影又说:“当时中了毒,并不很痛。聂兄弟不必在意。”

      聂风迟了迟:“后来去医院了吗?”

      皇影看他一眼,仍笑,可让人瞧着当真难过得很。聂风叫这番凄凉所扰,来去坐不住,皇影桌旁与他哈哈两声 ,壮了音色,难以解愁。

      他说:“去了。痛了二十年,终于好了。”

      到此皇影又添一句:“总会好的。”

      聂风沉默,皇影也随他沉默。两人茫茫相与望着,熬得灯灭火尽。皇影没伸手来点,夜里握了刀,将刃锋递到了聂风喉前。他垂了眼,拽着他的惊寂。

      他要把刀一横,聂风的头就颤颤掉在他怀里。叫他抱着捧着,往后山泉中洗一洗。干净了眉目,才能放入瓮里,取磬对着敲上七天,聂风该醒了。顺着脖颈长出四肢手足来,就缚在这个宅子中,哪里都不得去。

      从此他便再不是一个人了。

      皇影拿了多少个一生修得别样的苦心。有时他总觉得,自己共着如此祈望早隔了天涯。这等到的一刹,又抵得他几遭千年化沙。他不应含糊,踟躇也无足留连,但还是抖了抖。聂风半点不晓得,只往椅子里靠了,脖子冷凉,就瑟瑟敛了衣襟。

      皇影问他。

      “聂兄弟,你——”
      “怎么?”
      “这地方好么?”
      “好,有山有树,就是晚上寒了点。”
      “门前三十九株梅,每年开花。”
      “真稀奇,中州城里平常都见不着半棵的。”
      “是。那你愿意留下来么?”

      聂风愕然,半天笑了:“我,我明早就走,不好总是打扰的。”

      皇影也笑:“不打扰。”

      聂风愁了:“我家还有猫要喂,步局长手下没什么人,我如果住山上,每天往来太不方便。”

      皇影“哦”了一声,不能说不惆怅的。他还想问别的,可聂风一定不说,或许迟疑,不晓得怎生来答。皇影不愿叫他为难,耽搁了好久,收刀入鞘,起身说:“我往屋后去找根新蜡烛来,这个烧完了。”

      *******

      无名客厅里坐了。步惊云的话干涸着,喝茶,没言语。易风扯了剑廿三磨牙,骨头不敢往无名跟前无礼,憋了声暗泣。步惊云瞥了猫儿一眼:“你再咬。和聂风怎么交代。”

      易风“哼”了一句:“我干嘛要和他交代。”

      说完却松了口,仍是无聊,就低头挠自己的尾巴。无名抬眼说:“惊云,你能回来,我很高兴。”

      步惊云拧了眉:“我不是。”

      无名抿茶:“我没说你是。虽然你的确正是。这节说来话长,没法长话短说,我以后再与你提。今日来,我别有要事。”

      就往衣袋里掏了一张传真:“我大哥慕应雄前几天与我通了信,说城里气运有些吊诡,阴阳倒转实在太过频繁。他担心泉乡之下有何异动,我本欲来寻风儿问上一问,你既然在,当真太好不过。”

      步惊云默了半天,还在想什么太好不过。易风眯着眼:“泉乡和中州城有什么关系?”

      无名笑:“你们家骨头兄弟最是清楚。”

      剑廿十三叫师父点了名,甚与有荣焉,就多绽了两瓣花,寻个妥贴姿势。他摆弄完了,才说:“中州城有处地方,唤做‘南山院’,原来是个家宅,因为遭了灾,困得一瓢一瓢的妄死之人,心有未甘怨气不去。阴阳砥砺难消,就搭,搭成了一座桥。每逢天黑时候,鬼魂要从泉乡到人间去,顺了院后的井里爬啊爬啊爬出来,”

      易风听得乍了毛,缩得绒绒一团窝里滚了。步惊云没声,只瞟了剑廿十三半眼。

      骨头嘎吱两下掉下半撇叶子,仓惶说:“也不是所有鬼魂都可以到人间来。有些魂儿,死得晚,剩了些头啊脚的,骨头皮毛的,尚得存世之物,才能过桥去。这些规矩都是泉乡里的笑老先生操持。他拿着一柄秤,奈何桥上横了。要过去的鬼,往先生左边站着,若是桥斜了,就不可让他走。”

      易风嗤之以鼻:“那鬼魂来了阳间,又不愿回去,怎么办?”

      骨头说:“我听闻‘南山院’里还有位接引人,提灯,独臂,生得好凶,专门勾这种迟留不去的孤魂野鬼。给笑老先生做了好几千年的活儿。自愿的,不投胎,高风亮节。”

      完了还说:“不知道给不给工钱。”

      易风望着他:“那他怎么不来勾你?”

      骨头嘿嘿笑了:“因为聂风说他能收留我。他一开口,给我封了正。我就有主了,算不得孤魂野鬼。”

      易风一听冷了:“你先前说什么帝释天要罚你,都是诓他的?”

      步惊云也凉着,森森然瞧了剑廿十三。骨头叫他唬得又掉叶子,草草说:“也不都是诓的。帝释天要找步惊云,是真的。真的半点没假。”

      步惊云拽了拳,剑廿十三眼见要糟,刚攒了半句哀声,却得无名从旁讶然:“帝释天?”

      骨头得了救,点头:“帝释天是鬼界之主,好生厉害的。”

      易风衔他问:“比什么笑老先生还厉害?”

      剑廿十三叹气:“笑老先生虽然厉害,但只管着生死轮回,管鸡管鸭管奈何桥东流水。帝释天统领一干不愿投胎的怨鬼,整天讨伐这,讨伐那。他们两位,不好说,也不可说。”

      骨头难得深沉,可易风不领情,哂然:“我瞧你也是从井下爬出来的。那个什么接引人,你没见着他?”

      剑廿十三卷了叶儿:“没见着。他并不总在的。我也只听别人道起过。泉乡里长舌鬼喜欢嚼这个,说他一直等人,没等来总不甘心,就接了个永生永世的差事。这一卖,把自己连魂带魄囫囵剔了干净。”

      完了又说:“可好多鬼都怕他。他身边有把刀,无论什么叫他戳上一戳,就破了六道轮回,跳出五界之外云云,千年万年都一个样,死不带变的。我好像记得,他名字,叫,叫皇,皇影。有点霸气吧。”

      易风一听愣了,“嗖”地蹿在桌前扒拉电话,翻了无名半盏茶,吼说:“聂风呢?!快给他打电话!”

      步惊云瞧他师父脸都惊得素了,心下一跳,莫名觉得这个名字相熟得很,也拉了线。播号。一吊一吊的忙音,摧得步惊云好恼。那头传达室小哥接了。

      “喂?您好,请问——”
      “风。”
      “您找聂风?他刚才出去了。唉,婆婆您——”

      婆婆胡乱就插了一句,哑着:“小风和霜儿一起去南山了。怨我——”

      步惊云吧哒挂了。

      步渊亭正纠集一帮局子里的片儿警浩浩荡荡往南山找人。这边步惊云敛形化了烟,倏忽飘出门去。无名随后草草收拾了衣衫提罢二胡,于后缀着。折腾半天,已渐入黄昏,山道下面一个卖烧烤的正收摊,拈了一锭银钱灯下左看右看。瞥得无名飘然既至,拉他说:“无名师父,您,您等等。”

      完了将银子塞在师父手里,搭手抹了把汗:“刚才我孩子守摊子,说有个人,少了只手,黄色衣服,来买吃的。拿这东西付了钱。我孩子不晓事儿,就收了。无名师父,您瞧瞧,这是啥?我们这也不兴什么古装剧啊。”

      无名掂了掂,默了半天说:“他还挂着刀?”

      摊主拍大腿:“无名师父,您神了!他的确挂着刀。”

      无名收了银钱,口袋里掏两张纸币给他:“这个你收着。”

      摊主推了不受。师父叹气:“你收着,算我替他付了。”

      步惊云山上绕几圈,日头叫他淡没了。只随手捏了两点寒火往林里飘,一片渺茫中,但凡是绿着的,不论什么样子,都墨得阴恻恻的。却凉不过步惊云。他路过的地方,叫好些凡花闲草着了霜。步惊云转了一弯儿,又转了一弯儿。打巧遇着一个宅子,断壁残垣自不必提。还得半截牌匾,一个“雨”字。

      他蹿了进来,仍未成形。就见聂风堂下抱着绝世愣愣坐了。他一掠飘过去衔了,只一瞬,不用眨眼。聂风暗里莫名叫一团两团云气搂着,和山海绕了江川一样,盈一袖,都是暖的。

      聂风一怔。

      步惊云往他身后化了人,正经环上聂风的腰,得势将他揽在怀里,要拼命护了。护完才说:“风。”

      聂风没话。一句言语勾得堂下皇影秉了烛,站着。手里一盏素的灯,亮着,照他分明更往雪里暗了,还抬眼看步惊云。

      半天他说:“聂兄弟,他不是你师兄。”

      聂风晓得。好多人和他提了这茬,字句都不带差的。可别家说了,向聂风心下一淌,就成一道痕,一刀伤。外面看不得一屑屑什么,但聂风疼得要烧着了。

      这样才叫他省起,他云师兄就是死了。谁也替代不了的。那些旧创,又极秘密的,破了。

      聂风在血流成河里垂了头,还不说话。

      皇影无语。步惊云呲牙:“要你管。”

      说完拉了聂风欲走。皇影从后抽了刀。

      步惊云顺了刀锋瞟他,冷哂:“你这是要拦?”

      皇影两步上前,横着惊寂:“我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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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皇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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