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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麒麟 ...

  •   步惊云一笑。唇上的冷,是有意素给人看的。他并指撩了云气,森森瞟一眼皇影:“你来。”

      聂风从旁拧眉,叫皇影见了,无端迟上一迟,还要再劝:“聂兄弟,人鬼殊途。你与他这样处着,究竟不是长久之计。”

      步惊云哂然:“什么不是长久之计。我允他百年姻缘,还尽才走。”

      皇影默了半天,仍瞧着聂风:“聂兄弟,这个‘缘’是个孽缘,他终归会害死你。”

      步惊云听不得此节。前些天易风如此和他道了。他胡乱恼得深,便同猫儿打了一架。现下皇影也拿车轱辘话碾着他,压着他,咔嚓咔嚓要成灰成烬。可惜步惊云韧得很,抬手拂了眉上的雪霜:“我绝对不会害死风。”

      步惊云怎会害死聂风。他连一步两步都接近得很是小心。可魔鬼莫名也有一个念头。他想,他想要,哪天,或许明天,或许永远之后的那一天,亲手将聂风拆了,这边洗洗那边刷刷,把什么云师兄都切掉,把那些由爱变成悲哀的日子,所有风从云合的遗迹,统统湍尽了,再捧着聂风往口袋里兜好,去哪里都带着。让别人不能染指,谁也不给,看也不成。

      这心思不见天日,步惊云埋得深,只向肺腑里熬得烂了。

      皇影拿袖子擦了擦刀:“你已经害死过他一次了。”

      步惊云无话,拽了拳。他的怨愤,一向要血来偿的。

      聂风见了欲拦。他从小和他云师兄叫步渊亭拉去挡枪,东家长西家短,左右看得多了,自然晓得剑拔弩张里,最不好放话的。就托辞着装做看风景,往岩山深处望了望,莫名笑起来。皇影瞧着一愣。步惊云以为聂风宅子里待久了,入得障,仓惶撇得皇影,揽了他:“风,你乐什么?”

      聂风修了二十年的王顾左右而言他,连眼都没抬,说:“看见一只猫。生得和我们家那个有些像的。三花,公的。”

      完了挽着步惊云,又说:“今早我出门的时候,喂了他吗?”

      步惊云没言语。

      皇影听着默了半天,收了刀。纵然聂风劝也没劝,阻亦未阻。可言语里那些字句,真真切切将什么都说尽了。聂风甘愿这样,皇影不能拦他。天地早已大不同了,可皇影瞧了聂风笑的样子,却依稀觉得,今夜就和好几个千年前没两差的。那时候聂风还负着刀,也长发,风度翩翩抱月入怀。他要救人,要同生共死去而复返,皇影亦不能拦。

      聂风生得软,但决定了的事,别说撞着南墙,就是碰上楠木底的棺材板,也难说能磕他回了头来。

      皇影只望了聂风,面上深深浅浅依旧是爱啊憎的。他多看几眼。完了转身往堂下行。走了两步说:“西南角的石道,能出山去。”

      步惊云瞥了皇影。皇影不看他,灯影里晃几下,吹了烛,还留一句:“聂兄弟,你保重。”

      聂风与他告辞。两人径自行去。皇影隔窗又数一回梅。就在落花如雪中,井里嘎吱嘎吱爬上一匹狼来。趴着桶沿打了个饱嗝,亮了爪剔牙。剔完了瞥着皇影,一笑:“死人肉好饱,就是塞牙。”

      又说:“你就放他走了?”

      皇影抿茶:“破军?与你何干?”

      它嘿嘿仍笑:“皇影,我同你添个交易。我要带步惊云给帝释天,你想聂风离步惊云远些。你帮我,就是帮了你自己,怎样?”

      皇影提壶往桌脚灌了茶。扔罢杯子笼袖要进屋。破军见着甩尾巴:“刚沏的,干嘛要倒掉?”

      皇影没回头:“遇着你,它已脏了。”

      破军哈哈哈嘶了两声:“你现在不愿意,不一定以后不愿意。我这几天就在城里,你想通了,来找我。”

      皇影停了步,扭头横它:“你在城里,做什么?”

      破军嗤笑:“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再问。我提醒你一句,这事帝释天盯着,你就算被笑老头罩了,可不在他辖内,也少来管七管八。手伸得太长,惹了嫌,是会断的。”

      聂风叫步惊云携着下了山,远远瞧得阶上蹿了一只猫。聂风一笑,捞他伏在肩上:“易风,你也出来寻我?”

      易风不愿意认这个,要掩着,就吹胡子:“没有。我在这晒月亮,碰巧遇见,而已。”

      而已不而已都也罢了,聂风搂他走了半天,蓦地停了停,扶额一惊:“唉!秦大哥!”

      完了拉着步惊云要转回林里去。易风拿尾巴挠他:“你慌什么?他叫人在山脚下寻着了。醒来时候半点事不曾有。他也担心你,早同了无名一道来找。”

      易风说着攀了聂风左臂而下,矜持随他又过了几个石台:“我就受点累,替你去与他们报声平安。你快点和,和那谁,回家吧。否则叫步渊亭见了,不知又生出什么枝节。”

      步惊云聂风承他难得体贴,便择了条近路拐进城中,究竟步惊云一副模样不好堂皇示予。一途街灯都折上了,瞧着像诗里的句子,花千树,天与良辰了,叫烟月同看。两人行了又行。聂风借光瞥了步惊云一眼。见他不错目正把自己望着。聂风驻了步。步惊云有话,他这是准备来听了。

      步惊云默了默。

      “我不会让你死。”
      “我知道。”
      “我死也不会让你死。”

      聂风笑了:“魔鬼也会死?”

      步惊云难得一愣,想了半天:“魔鬼会被装在瓶子里,大抵也会死吧。”

      末了还说:“风,你离皇影远些。”

      聂风没了声,叹口气:“我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他。”

      步惊云拧眉:“他是泉乡接引人,生死轮回都要往他手中过的。”

      聂风恍然:“约莫我上辈子遇着了他。”

      步惊云衔他又说:“是了。上辈子的事,就过去了。”

      聂风听了仍觉不对,颇迟疑。

      “可我总觉得,我与皇影,并不只是照面之交。”
      “就是照面之交。”
      “是便是吧。那我与你又是什么交?”

      聂风这话问得随意,轻飘飘,一点也不老成持重。可步惊云很认真,来来去去想尽他两千五百年所逢得的词句,却没淘出半分妥帖。聂风不讳言,就替他说。

      “是生死之交。”
      “……”
      “我有难,你来救了我。我——。”

      聂风噤了口,叫步惊云拽了没让他讲下去。既然已是“生死之交”,若还要论一声谢谢,难免好是生分。何况步惊云尚嫌这四字太浅,扶不起他与聂风的情意。然而时日仍早,聂风念了,他便暂且应了。就是目成心许云云,说归说了,也还需细水长流来作个明证。

      一路拉拉扯扯到了家。聂风拾了衣服洗澡,步惊云厨里厅下忙了一个钟,总算缀得夜半脚后跟把饭菜上了桌。聂风没好意思说已在皇影那处用过,就捻着筷子挑挑捡捡尝了,末了搁不下碗。

      他望步惊云:“你不吃?”

      步惊云说:“你吃。我看着。”

      饭后消了食,自然要睡在一处的。两人大被同眠许多天,聂风起初尚来不轻不重尴尬一下,现在已是得心应手搭了步惊云,揽他蹭了蹭。步惊云体温竟是烫的,才从火里拿出来,同他性情差得远去。聂风觉得别致,团得近了,胡乱摸上一摸,往他怀里暖了手,昏昏垂眼。

      步惊云低头:“你,你同别人,也这样么?”

      步惊云问得深,聂风要寻周公,就没怎地花心思在言语上,只茫茫抬了抬头:“没。”

      一字回得浅。可步惊云晓得自己赢了。究竟他活了几千年,看过三江七泽,踏遍九万里平生,却仍需和一位往矣之人暗来较劲。憋屈也憋屈,但胜还是要争的。于是探手将聂风搂得更紧。

      聂风第二天便踩点上班去了。步惊云客厅里坐着,眉上未开,寒了一室森森然。易风不知何时归了家来,叼着聂风与他的小绒毯子窝里横了。剩了骨头花没毛没皮没处遮拦,只好瑟瑟问:“步,步,步——,步大人,你愁什么?你别愁了,你再愁,这三月都该下雪了。”

      步惊云抬头,显见对这个称呼颇有微词。

      他说:“最近不太平。”

      易风剔透得很,听着拍了爪:“你想护着他?怕他瞧见?怕这张脸惹了是非?”

      步惊云哂然:“我怕什么是非。”

      易风噎着,转个词儿,又说:“你怕给聂风惹了是非?”

      步惊云瞟他。易风得意了:“我有个法子。”

      步惊云眯了眼。易风咧嘴:“你不是有大能么,随便改个模样不就成了。”

      步惊云仍没言语。剑廿十三接了话:“是极是极,你就变做一片儿雪花,往他肩头栖了。”

      又感慨一句:“想想忒浪漫了。”

      易风呲牙:“可惜雪总是会化的。”

      昨日聂风秦霜南山失路之事捅得大,小地方也藏不住,一众邻里八来卦去,捉他欲问后情。街上少不得逢着几位三姑六婆,聂风只能委婉委婉,一路叫人嘘寒问暖问到了局子里。好不容易桌前坐定,低头却是一愣。

      但见一只麒麟笔架下伏了,麋身龙尾四足双角,碧鳞血蹄,两寸来高,袖珍得紧,正望他。聂风瞧着哑了。小张得巧抱了文案路过,瞥上一眼:“小风,这麒麟你什么时候买的?做得好真。”

      聂风木然看他。小张笑了:“我知道,求来镇邪嘛。南山那地方,唉,不能说。你好好休息。”

      完了伸手拍他两下,比了个振作的手势,径自去了。

      聂风很是无语,麒麟仍将他看着,还眨眼,一瞬滚下两行泪。聂风头大,轻来问他:“你,你是麒麟?”

      麒麟拿尾巴卷了聂风的指尖,奈何只够半圈。就用蹄子搂了,翻在他掌中,歪头瞟聂风,吐人言。

      “风。”
      “你,你认识我!?你,你真的是,是那种麒麟?易风说的那种麒麟?”
      “风,你果然又将我忘了。”

      说完身子一低,就要往他手里撒泼打滚左右不依。

      聂风还待开口。可电话响了。忒不合时宜,但聂风不得不接。仍旧一桩上房揭瓦下河捞鱼的闲务。聂片儿警扣了线,将麒麟口袋里装了,提剑出门。苦主住城西,聂风寻思待得事毕,还往师父阁里走一遭。聂风向来很愿意同无名一并谈谈坐坐。只是他云师兄逝后,聂风愈加情怯,怕见时无言,去得终归少了。

      聂风出了警局,阶底下望见头上莫名横了一片云。春来日头不短,天也高,别的都统统离了岫,于九宵上去。聂风没遇过什么样子的云能低成这般屈尊降贵的。就多瞟了它几眼,走了两步。它往衣后缀着他。聂风愣了。想问它。

      你姓聂么?你不姓聂,为何跟着我?

      聂风自然没得话出声来。他最近都叫诸般异动扰得往傻里去了,再向空茫里来这么一出,非得叫人瞧了笑话,不成体统。聂风就拽剑狂奔,跑得气儿断,扭头一看。云还在。

      聂风扶墙叹气。有人与他递了杯水:“居士,请用。”

      聂风受得好意,润了润喉,得空抬头望他一眼。青年顶着冠,绛衣,负上桃木剑,神清骨秀笼了袖,一笑:“这位居士,我看你祥瑞于身,却又半眉阴晦,想是着了凶煞,可有何难事?”

      聂风垂目瞥得口袋里的神兽动了动蹄,才仓惶按了,低咳:“我没什么难事,谢谢你。”

      道士仍笑:“居士客气。我看居士是本地人?我叫神锋,从蓬莱来,我要寻无名先生的中华阁。不知居士可否指点一二。”

      两人话与之间,聂风头顶那片云已往巷尾化了形。错步探了身来。见着聂风招呼他:“风。”

      聂风看着步惊云讶然:“你怎么在这。”

      步惊云淡定:“路过。”

      面色都不带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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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麒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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