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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南山院后 ...

  •   南山,聂风晓得的。可南山院后是个什么去处,聂风一点不知道。只好往局子外面捞了一个相熟婆婆来问。婆婆七老八十,数得上城中顶高顶高的辈分,凡事通得很,听着这话悚然没了言语。半天拄了杖,“咚”一声敲在聂风额上。

      聂风捂了头。婆婆说:“小风,姨婆婆不知道你什么差事。这南山院后可不是闹着好玩,不准去。”

      聂风急了:“婆婆,不成,我赶着去救人。婆婆,你指点我一下,怎么走?”

      婆婆瞥他:“救人?救什么人?哪有人?南山院后从前只埋死人。不去不去,婆婆放你去了,和你妈面前,咳,不好交代。”

      聂风笑:“没事,我一向避着我妈。”

      婆婆怒:“不成。”

      聂风拽剑说谢,要走。婆婆细腿小脚颤巍巍拉了他:“小风,你听我劝,别去那地。里面邪得很。你对付不了。十多年前,婆婆还没得瘦成这把骨头,有一堆似模似样的道士,就是那种,木剑一挑一团火,帽子老高,好威风。结伴去了,说是收妖收妖,最后一个人也没出来,全折在山上。”

      聂风听了眨眼:“婆婆,你怎么知道?”

      婆婆“哼”了一声:“你秦大哥那时半大不大,最是调皮,跟在人家身后不肯走,要不是婆婆我手快,临了把他扯回来,唉,那——,小风,你听话啊,别去,去不得。”

      聂风好声应着,退了两步,和她辞别。转过巷角,随手搭了出租直奔秦家去。秦霜正在院子里写稿,拈着笔,往赤白赭黄一地花里拧了半边愁。聂风敲门,秦霜问一声:“谁?”

      聂风喊:“秦大哥,是我。”

      秦霜撇了纸笔将他迎进来,要添茶。叫聂风阻了:“秦大哥,别忙了。我停不得,要马上走。我就想问你一件事。”

      秦霜劝他:“小风,你急什么?喝杯茶再走,不碍事。”

      聂风不依:“秦大哥,我来是想问你,你可知道‘南山院后’?”

      秦霜听完停了停,拎了茶壶愣着。冉冉日下的,两人相对半天,瞟得秦霜素了脸,咳过两声:“小风,你要去南山院后?”

      聂风来去没敢言明,只说事出紧急,不得不行。秦霜扣下壶子,沙发上扯了大衣:“小风,你等我,我随你去。”

      聂风一听要拦:“秦大哥,那地方凶险,我,我自己去,你给我指条路就成。”

      秦霜瞪他:“那地方凶险,我能放你一人去?别看你一身警服,有时还抵不得我一只拳头。”

      秦霜这一句,其实大有缘由。秦霜幼时父母远游,由他奶奶辛苦拉拔大了。十二岁那年他奶奶携他行夜路,过得一口井,有人唤声秦霜。秦霜回头应了。这一应,就应出些不可提及的物什。缠他不愿去。他奶奶哭着嚎着送到无名阁中。无名替他诊了,指点说:“送往城北雄先生家。这东西怕他。”

      秦婆婆将晚便将秦霜寄在雄霸屋中。第二天赶早,孩子睁了眼,床里喊饿。秦婆婆千恩万谢要报答雄霸。雄霸本自膝下无子,便与秦霜搭了一段师徒缘份。一身武艺尽授于他。奈何秦霜志不在此,考得大学归了故里,中州城中接得一份编辑活儿。忙时凿凿刀笔,闲了莳花弄草,可师父传的功夫,一日也没曾落下。

      聂风劝不停他,拧了眉:“秦大哥,我,我不能害了你,你与我指了路,我自己去。”

      秦霜看他半眼,低头自本子里抽了一张纸,默了默,才说:“小风,惊云已经折了,我不能,不能再叫你——”

      到此噤声,又说:“小风,那地方阴得很,我与你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聂风听他提及云师兄,只挽了挽袖子,却不能再言语。两人没话,一前一后出了门。秦霜开车,聂风后面坐着。秦霜顺了镜子看他,咧嘴一笑:“小风,我刚拿了驾照,你是我第一个乘客。”

      聂风随他也笑。

      两人歪歪斜斜绕了两圈山路,一途葳蕤没甚稀奇,又走半天。秦霜往一块石头后面住了车。聂风同他下来,四顾望一望,黄茅白苇,凄凉也凄凉,清减也清减,东风没放,找不着一分凶煞。聂风愣了愣:“秦大哥,这地没什么南山院啊?”

      秦霜叹气:“小风,你不晓得。这个南山院,原是有的。本来是明朝年间起的家宅,后来给官府封了。”

      说完掏了纸给他。聂风展了看,却是一张地方志的影印,字迹颇为模糊,勉强能辩。秦霜就着此物与他来解:“南山院主人姓霍。那年冬寒未去,家里人给老爷子做了大寿,将晚热闹一番。次日家中二十三口,都横尸院中。霍家独子好歹剩了半口气,叫一位僧人救了,迁居别处。南山院便荒废下来,陆陆续续有外乡人不晓事,路过歇脚,也遭了灾。官府来去差不出眉目,只觉这处不祥。就推墙填井毁了。”

      聂风挠头:“毁了怎么还有?”

      秦霜又说:“毁了是毁了,听闻还留了一片井在。十年前有批道人来这,要斩魔证道。结果一个都没回来。我当时跟在他们身后,偷偷瞧着他们往这方林子里走了。”

      聂风听了一愣:“秦大哥,你,你怎么晓得这样清楚了?”

      秦霜看他,惨然却笑了:“小风,秦大哥不瞒你,前段时日我老是梦见,梦见有人从山上来,冠了高帽,挑着桃木剑,血淋淋的,怪我不随他去。我幼时叫奶奶救了,转过天命,如今到此,避也避不了的。”

      说完一叹:“我大学毕业之后执意回乡,便为了这一段十载宿缘,或许宿怨。我这一生,就是放不下它的了。我几年来多方探寻,总算着了眉目。我毕竟摇笔杆的,门路总该比你通些。”

      聂风见他仍笑,含含糊糊拿眼看了秦霜,却不知因何,总觉他得唇下挂一串凄凉。两人就折一根桦木,头尾衔了,向草叶深里去。秦霜于前行了半天,一搭一搭与聂风说话。这般转过数处山石岩树,末了秦霜回身:“小风,我们歇——”

      话只说了半截。因为枯枝分明还叫他拽在手里,可尽头的聂风没了。

      聂风随他走了一阵,莫名秦霜收得言语,停了停,咔嚓转过头来,眉目对了他。聂风担心秦霜这样得把脖颈扭着断了,扔了枝条要上前:“秦大哥,你没事吧?”

      “秦霜”拎了鬓发狠命一拽,嘎啦扯下半截脑袋,徒得一张嘴,还往脸上留着。他说:“聂风。”

      聂风噎了一下,退了两退欲拔绝世。可秦霜相安无事看着他,笑一笑,形迹蓦地散了。聂风独个儿林下影里站了半天,不知前途去路,只好向来处探了探。山中暮得早,几番折腾罢了,究竟走不出去。便往岩底团了身,横剑发呆。

      夜来磷火几焚勾月一撇,吊着,往他头上素得拐弯抹角,聂风抬眼数了数,数得一声故调小曲往这边来。听着是古时音。聂风迤来逦去瞟了。有谁提灯向林中行。待他挨得近了,烛火湍得聂风眉目皆白。聂风拿手遮了遮,撕了指缝看过两眼。来人独了臂,负着刀,裳得黄衫,旧意森森的,不是今朝衣冠。

      他往岩下停了,依稀抠几个字。

      他说:“聂兄弟,久见了。”

      聂风着他唤着,起身礼了礼。可瞧他这幅模样,不知该是抱拳还是握手,就迟了半天。他也不如何芥蒂,只是掌灯候着。聂风看他。他把眉眼挑了,脸上太肃杀,仍是冬来欲雪的。可聂风觉着,他冷得实在很有道理,是历了殊多爱啊憎的,倏忽又淡了。

      聂风说:“先生认识我?请问怎么称呼?”

      他垂了眼:“聂兄弟,我是皇影。”

      聂风颇有尴尬。他虽然没曾听过什么皇影,但心下莫名以为,他与这位负刀独臂的燃灯人,该当是熟识的。可终究这个“该当”,也不是怪舒服的说法,只好愣了愣:“皇影先生。”

      皇影“哦”了一声:“聂兄弟,这许多年了,你过得如何?”

      聂风草草说:“很好。”

      皇影看他半天,上下看不出好来,却不能再问,就说:“聂兄弟可是道失迷途?随我来罢。”

      聂风迟了迟,同他一并向山中去。半天遇着一间屋子,三进五进雕梁画栋的,该是大户豪门的家宅,牌楼上残得一个“雨”字,余着瞧不清。皇影随他望了,举了灯说:“这是我家。聂兄弟,你来。”

      说完引他堂下坐着了。添了茶折了火,又说去后厨弄些吃的饱腹。转眼便影也没了。剩得聂风厅前转了两遍,陈设稍嫌寡淡,都是些经年旧物。柱上题得一幅楹联,叫人落了款描了金。聂风拿衣角擦了灰,凑近瞧。

      三字——霍惊觉。

      聂风骇得退了几步,身畔咣铛一声响。聂风提剑转身来看,雕花的门随灯晃了两下。聂风垂目桌旁站着,拧眉几步要蹿出屋去。照面撞见皇影拎了东西在廊前瞟他,脸色还是暗的,襟上无端多了一滩红。

      皇影说:“夜深,山风易凉,聂兄弟将歇一宿,待得天明我再送你回去。”

      聂风走不了,只能退在堂中。皇影不知从何处捡了两个碗盘,扯袖扪了扪,拾掇几个鸡蛋半边烤鸭,还得数枚果子,推与他:“吃。”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南山院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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