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与君同》白头暮雪

5、第五章：山雨

　　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
　　山雨欲来风满楼，山木在风中摇晃，着藏青色长袍的人逆着狂风在林中急切奔走，此人年过而立，面白无须，手提一柄长剑，身后似是有人追赶，故而步履急切。
　　他模样很是狼狈，鬓发散乱，长袍袍角缺了一大块，像似被人削了去的，他左肩和腰腹部各有一道剑伤，随着他踉跄奔走的步伐，衣料上泅出的血迹印子愈扩愈大，因着衣物是藏青色的，故而血迹并不明显。
　　他一边奔跑一边注意着周边地形，脑中思忖应对之法。
　　身后劲风袭来，他脚下步伐一乱，折腰险险避过，那枚柳叶小刀擦着他的鼻尖钉入了一颗树的树干中。
　　他的鼻尖被飞射过的暗器所带的劲道擦得通红，因了这脚下一停，身后的人已追了上来。
　　孙于道握紧剑柄，目光狠戾的直视着此人。
　　楚正则轻飘飘踏在树梢头，任凭林中狂风大作，枝木摇曳，他的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而身子却在枝头归然不动，足见一身轻功不凡。
　　他打量了孙与道一眼道：“可是风雷神剑孙与道？”
　　孙于道冷笑道：“却不知孙某与少侠有何过节？”
　　楚正则漫不经心的端详着手中长剑：“正好领教前辈高招。”
　　孙于道右手执剑，剑尖斜斜指地，一脚后撤半步，凝神注意着楚正则的一举一动，冷声道：“甚么风雷神剑，不过是江湖朋友看得起孙某，赐予的虚名罢了，当不得少侠领教一词。”
　　楚正则微微一笑，好个温润如玉的浊世翩翩佳公子，他神色略有悲悯，但那悲悯又似只是面上做做样子，很是虚假：“非也非也，实则有人花了重金买孙前辈的性命，晚辈接了这单子，自然要竭力完成，前辈在江湖积名已久，晚辈也正好借此机会得前辈指点一二。”
　　手指指节在剑身轻轻一扣，隐隐的龙吟之音，是把好剑，他手腕轻抖，挽了朵剑花，如一道白影，俯冲下来。
　　孙于道后退几步，持剑格挡。
　　楚正则勾勾唇角，内力灌注于剑身，缓缓下压，长剑划过孙于道剑身，霸道的将孙于道的剑下压几分，同时腾身而起，顺着剑势削向孙于道的脖颈。
　　孙于道出了一头冷汗，未料到对方甫一出手便是杀招。
　　他脚下一错，险险避开，一柄长剑舞得华光流转，剑光点点，护住周身命门。
　　楚正则微微眯了眯眼，长剑一抖，揉身而上。
　　两人眨眼间已过了数十招。
　　孙于道知晓自己不是对方对手，自己身上那两道剑伤，便是先前与这少年缠斗所留下的，虽说当时是因了自己轻视这晚辈，方才一时大意落了下乘，但交手几招便明了自己不是这少年的对手，百招后必败无疑，便故意买了个破绽，仓皇逃匿。
　　这少年剑招精巧，然而打斗经验并不足，才被他轻松逃遁。
　　只是未料到这人脚下功夫也不错，这一番急切奔逃还是没有逃得过。
　　他一边与楚正则过着剑招，一边循着机会欲再行逃脱。
　　楚正则剑招一招比一招霸道，誓要将这人斩于剑下的凌厉杀气，逼得孙于道呼吸愈发急促，心中大呼：此命休矣。
　　却又不得不赞叹一句英雄出少年。
　　孙于道直直一剑刺向楚正则胸口，楚正则长剑格开，一掌亦是拍向孙于道肩头。
　　孙于道却并未闪避，被这一掌击得远远向后飞去，甫一落地便灵巧的弹身而起，向林中奔逃而去。
　　却又是一招金蝉脱壳之计，他将大半内力聚于右肩头，扛下楚正则那一掌，又利用那一掌冲击之力向后远遁。
　　楚正则神色淡淡的收了长剑，似是并不在意。
　　孙于道心中一喜，不敢松懈极力奔走，将一身轻功使到了极致。
　　冷不防听到有人道：“孙前辈这般急却是要到哪里去？”
　　这声音泠泠若玉石相击，很是好听。
　　但在逃命中的孙于道听来却好似那恶鬼催命之音般的可怖。
　　前方飘飘悠悠的落下一道白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楚灵均负手含笑而立：“可不能让你逃了，阁中弟兄查你的行踪也不容易呐。”
　　他一张脸长得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说不出的雅致风流，一袭白衣在风中飘飘荡荡，似要乘风归去一般。
　　孙于道粗喘几声，双眼通红的盯着眼前的玉面罗刹。
　　楚灵均出剑极快，他与楚正则的剑不同，楚正则的剑，讲一个稳字，剑招虽看似平和沉稳，但每一招都气势惊人，压得人喘不过起来，愈到后面愈是杀气惊人。
　　而楚灵均使剑，偏向于巧，剑法如同行云流水，圆转自如，好看得很。
　　剑招也是忽快忽慢令人难于琢磨。
　　孙于道使了全部气力仓皇奔走逃窜，终是没有逃得过，被楚灵均截在了这里。
　　他的一团混乱内息还未来的及调息，楚灵均的剑便削到了。
　　这剑招极快，孙于道持剑一一抵挡，全凭他多年来行走江湖的对敌反应。
　　楚灵均气定神闲，快到已经瞧不清剑招，只见得道道寒光直逼孙于道。
　　隐隐跫音渐近，楚正则踏着一地枯枝抱剑缓缓前来。
　　孙于道这边也到了危急时刻。
　　他悲凉的闭了闭眼，电光火石间，楚灵均的剑已经削到了他的脖颈。
　　楚灵均面色苍白的抖了抖剑，上面的血珠滚滚而落，剑身却清亮无比，未沾染半点污迹。
　　他一身雪衣亦是溅上了点点血迹，如同开在冬雪中的点点寒梅，好看却让他厌恶无比。
　　楚正则手中拿了一个木盒，蹲下身缓缓的将木盒揭开，盒中铺了一层冰砖，他将孙于道的头置于盒中，这颗头，可是买凶者要的。
　　起身后，他闭眼仔细听了听动静。
　　东南方的水潭中似有声响，灵均定是跑哪里洗澡去了。
　　他一手托着那沉重的木盒子，看起来却十分轻松，慢悠悠的往水潭边踱去。
　　楚灵均将身子反复搓洗几遍，如一尾灵动的鱼儿在水中游来游去。
　　闻得楚正则的脚步声，他破水而出，笑吟吟的瞧着楚正则：“快给我找一身衣裳。”
　　碧绿的潭水，肌肤莹白如雪的人，乌黑如瀑的长发，黑白相对，愈发显得黑的愈黑而白的愈白，那人容颜清绝，红唇微挑，真似一只蛊惑世人的水妖。
　　楚正则看着他赤着身子坐在潭中一方大青石上，慢吞吞的绞着头发上的水，一边还哼着调子：“春日愿，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这是他小时候常哼唱的乡间俚曲，他大抵也只会哼唱这么一支曲子。
　　青年的身子已长成，曲线优美，肌理凹凸有致，坐在那里的时候，后腰凹陷下去，腰线很是好看。
　　楚正则怔了怔，随即丢给他一块素白的巾子，让他把头发的水擦一擦。
　　楚灵均将头发胡乱擦了一通，跳下水，赤着身子往岸上走来。
　　岸边潭水不深，恰巧遮住了他肚脐以下，然而潭水清冽，隐隐还是能瞧得到下面的光景，那潭水随着他的步伐，以这人为中心，扩开一圈圈涟漪。
　　楚正则在包袱皮里翻找衣服的手停了停。
　　他那平静的心湖似乎也随着这人的走近，无风而起了一圈圈涟漪，变得不再安宁。
　　楚灵均走上岸，周身内力流转，蒸腾起一层肉眼所能瞧得见的水气，转眼间已经是长发干透，周身无半点水迹。
　　楚正则将里衣丢给他，看他穿好了，又将一件白色滚银边的外袍丢过来，最后又拿了一件轻薄白色纱衣外罩，罩在外袍上。
　　楚灵均坐在石上慢悠悠的穿着鞋子，楚正则站在他身后拿了把木梳，等他起身为他束发。
　　楚灵均微眯着眼睛，等楚正则为他将发束好了，两人便急急的往客栈赶回去，这天气，怕是马上就要落雨了。
　　果不其然，刚回到房间，外面豆大的雨点子便噼里啪啦的打将下来，街上的人匆忙避散，转眼间就空荡荡的了。
　　看来今日因了这一场大雨是不能回阁中复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