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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竹马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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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如今距那一年饥荒,已匆匆过去了十载。
楚灵均在使一套剑法,院中植了好些花树,颜色素雅,呼吸间俱是醉人的清香。
他素白锦衣,手持一柄长剑,在院子中腾挪,剑气所过之处,花瓣如雨纷纷扬扬。
楚灵均身形瘦长,一头墨色长发过腰,行动间,漆黑的发并着雪白的衣袂翻飞,剑光点点,剑气凛然,落下的花瓣被剑气所扰,在他周身飞舞。
他舞了最后一招,慢悠悠收了剑,回头向楚正则清浅一笑。
那张脸也好看的惊人。
眉似刀削,鬓若裁成,眸如点漆,挺直精致的鼻子下红唇微勾。
这脸看着好看,却无半点女气,眉尾斜飞入鬓,很是英气,微微上扬的眼角让人瞧着有些凌厉。
楚正则抱剑倚在树下,微微晃神。
楚灵均将剑抛给一旁的侍立的下人,那人手忙脚乱的接了。
他走进楚正则,楚正则高了他半头,于是他微微抬着下颌,看起来很是矜贵的样子:“如何?”
楚正则伸手摘下落在他头上的一片花瓣:“很好。”
楚灵均摇摇头:“不该问你的,想来也是这么两个字。”
楚正则这才笑道:“是真的好。”
顿了顿,他也将剑交给侍从:“试试你的身法如何。”
忽而身形一闪,迫近楚灵均。
楚灵均抿唇一笑:“自然也是极好的。”
话还未落地,人已不在了原处。
两个人在园子中来来去去,院中花树被衣袖扫到,又落了一地缤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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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离宣心里微微躁动,他收回眼,心中叹道:灵均真是出落得越来越好看了,那风华气度竟叫人移不开眼睛。
而楚正则,本就体质适合习武,悟性也是极好的,有这身武艺,在江湖中,可是被人尊称一声楚少侠的。
不过,这少言寡语的性子真是愈发不讨喜,也不知为何楚灵均偏偏喜欢与他亲近。
楚离宣垂下眼,慢条斯理的饮了口茶。
听得门扉轻叩之声,沉声道:“进来。”
一个面目平凡的青年走进来单膝跪地道:“属幸下不辱阁主之命,已生擒林子鸿。”
楚离宣抚掌而笑:“好好,小十终是落到了我手里。”
他振袖起身,眉宇间意气风发:“走,去瞧瞧我那阔别多年的兄弟。”
穿过长廊,他忽而吩咐道:“将两位公子也请来。”
面目平凡,一直低眉跟在他身后的青年应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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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鸿琵琶骨已被两条牢牢钉在墙上的铁链穿过,低着头正在剧烈的喘息,强忍着彻骨的痛意。
闻得跫音渐进,直到了他面前。
楚离宣笑意淡淡,手持了一柄玉骨折扇,挑起他的下巴:“小十,阔别多年,你过得可好?”
林子鸿咬了咬牙,悲声笑道:“好着呐,仗剑骑马,快意江湖。”
其实哪里好?明明与楚离宣同岁,鬓边却已霜白,眼角也生了细长的纹路,而楚离宣,却还是记忆力旧时的模样。
他睚眦欲裂的瞪着眼前笑得云淡风轻的人,眸中一片血红,双手欲动,却因被穿了琵琶骨的缘故,只是微微抬了抬就无力的垂了下去。
楚离宣朗声而笑:“我却过得不好。”
他凑近林子鸿,温声低言道:“小十,我可是一直惦记着你呐。”
林子鸿啐了他一口血沫子,被他微侧头避开,便低着头不言语。
门外楚正则沉声道:“义父。”
听到楚离宣的“进来”后,和楚灵均相携而入。
楚灵均看到那被铁链穿了琵琶骨的林子鸿讶异道:“这是何人?”
“这人便是那林子鸿。”楚离宣抬手拂过楚灵均的鬓发:“灵均,义父向来偏爱你,大抵是太护着你了,长这么大,作为一个江湖人,你手上还没沾过血呐。”
他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一旁神色淡淡的楚正则:“正则也是,自小就护着你。我之前让你们两个去江湖历练,有什么事,都是正则替你挡了,该杀的人也是正则替你杀了。灵均,倘若有一日正则不在身旁,你这性子,如何活得下去?”
楚灵均怔了怔,低眉颌首,长而浓密卷曲的睫毛垂下来遮盖住眸中神色,教人看不清,他忽而笑道:“义父说的是。”
这孩子向来都是眉目清清冷冷,神色淡淡无甚表情,这一笑却恰如忽而冰雪消融,百花齐绽般说不出的风华绝代。
楚正则喉间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
楚离宣看了楚灵均良久,笑道:“好孩子,那这林子鸿,便劳你替义父解决了。”
他走过楚灵均身侧,与他擦肩而过,依稀还能嗅到这孩子衣衫上粘着的素雅花香。
楚灵均唇角弯了弯,缓慢的拔剑。
“你若是不愿,依旧我来出手便好。”楚正则沉声道。
楚灵均缓缓摇头:“我并非不敢杀人。”
那剑极快,只是瞧着眼一花,楚灵均已是还剑入鞘,林子鸿大睁着双眸,脖子上沁出一圈血线,他身子一松,挂在铁链上,头咕噜噜的滚在地上,那双眼睛兀自睁着,好不甘心的样子。
勃颈处温热的血喷洒出来,溅在发黄的墙上,狭小的刑室内,蒸腾着浓烈的血腥味。
衣角不慎溅上一点血迹,楚灵均皱皱眉,拔剑削了那块衣料:“你瞧,不过是很简单的事,只不过,有点恶心,有点脏。”
那让他想起那一年破庙中,躺在地上的那人枯瘦如鬼的脸,还有那淌了一地腥热殷红的血,还有记忆中那晚角落处细细的咀嚼声。
在那之前,他分明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被护养的极好,那么小的孩子,素日都有四五个丫鬟跟着,生怕磕碰着了。
就连闹饥荒的时候,他家虽在那时破落了,一家子人也依旧舍不得他受苦,无论何时,几乎都把最好的给了他。
就连那最后的一个脏馒头,父亲也舍不得吃,悄悄藏在他怀里,他哪里见过血。
也亏楚正则当时年少胆大,否则,他们活不到楚离宣到来。
楚正则杀了第一个人,他尚且懵懂,况且那时候是夜间,庙里昏暗,瞧不真切,他只依稀记得鼻端萦绕着挥之不散的腥热气,以及深夜角落里的咀嚼声。
第二个人的时候,他瞧着楚正则被那人掐住了脖颈,眼看着脸色发紫舌尖微吐,快不行了。从惊吓中反应过来后,下意识的寻了块砖头往那人脚面狠狠砸去。
这一次那人的死瞧得真切,身下一大滩殷红的血,沁到了他的鞋子里,脚趾头似乎还能感到温热。
那时年岁尚小,对那发生的一切,都懵懵懂懂,后来年岁渐长,许多事都已明了,回想起来
就说不出的恶心。
有段时间想起深夜破庙里的细细咀嚼声,更是腹中翻涌恶心吃不下饭,消瘦了不少,急的楚离宣拉着脸狠狠的将阁中的厨子批了好几次,过了好些时日楚灵均才好些,但自此不再食荤腥,开始如和尚般茹素,阁中的厨子也少遭了些罪。
此后他便对杀人有了厌恶感。
楚正则对他及其明了,遇到该杀之人,从不用他动手。
不过,还是被义父知道了,义父说的对,行走江湖,难免遇到一些宵小之徒,该杀还是得杀,否则,迟早死的是自己。
而正则,也不能这么护着自己一辈子吧。
况且,他还比正则大了两岁呢,正则如今也十五了,若放到寻常人家,当是娶妻生子了,前次出去还见他盯着一个江湖颇负艳名的女子瞧,想来是动了那心思了吧。
他微微叹口气,神色有些寂寥。
楚正则不明所以的握住他的手,担忧道:“怎么?不舒服么?”
楚灵均缓缓摇头,轻轻抽出自己的手:“不妨事。”
他快出走出刑房:“这股子血腥气,真教人作呕。”
楚正则回头瞧瞧半挂在铁链上林子鸿的尸体,嗅嗅气息,心道:还好,自己没那么大反应,果然这样的事不该灵均来做。
他吩咐人将刑房打扫一下,追着楚灵均出了刑房。
入夜。
闲来无事,楚离宣饮了一盏茶,房内略显闷热,便开了半扇窗,今夜无月,透过窗子,只能瞧到外面一团团花影,以及假山黑乎乎的轮廓,便不由想到今日透过这扇窗子看到的景致。
楚离宣不仅擅使剑,那只其貌不扬的右手还绘得一笔好丹青。
他铺开一张雪白的宣纸,慢吞吞的磨了墨,笔尖蘸了墨在纸上细细描绘,素白的纸上便渐渐出现了一个挥着剑,白衣翩翩,容色惊人的少年侠客。
那少年侠客唇角微勾,说不出的俊美风流,风华绝代。
墨迹逐渐干透,他手抚上画中人的脸,瞧了半晌,将那画压在一叠宣纸下。
他的灵均,如今已经十七啦。
他心中隐隐有一个念头,并且那个念头每见到灵均一次便愈发强烈。
他轻笑一声,心中缓慢坚定道,灵均是我的义子,自小我便给了他无上的恩宠,他合该听我的。
顿了顿,他凑近铜镜瞧自己的脸。
这张面皮也生得不错,虽年过而立,所幸素日保养的极好,也不需风吹日晒,瞧着依旧年轻风流。
他笑了笑,熄了灯,躺在床上,却并无睡意,心中盘算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