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戈》听空

3、屠场

　　第三章屠场

　　几天的行路，已入安阳境内。
　　队伍渐行渐缓，终于停了下来。坐在马车里，钟毅闻到一股血腥味。他隐隐猜到了什么。
　　走下马车，远处荒芜的土坡上，一些茅草筑的房子依山而建。村子里静悄悄的，寂静若死，只有冷冷的风将那一股股血腥味刮进鼻腔之中。
　　一具具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下，有被全身脱光，抛开腹部的妇女，有被马蹄踩碎全身骨头的老人，还有被活活摔死的幼儿。。。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就这么直挺挺的躺在荒村之中。
　　钟毅目睹着这一切，他双手握紧，皱起了眉，这就是乱世。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战争之中，死的最多的永远是无辜的百姓。

　　钟毅抬眼，看见了站在村中间数具尸体旁的孟天放。他背对的钟毅，不知在想些什么。
　　残破的夕阳照在他那修长健壮的背影上，显得格外孤独。
　　似是感到了钟毅的目光，他回头望来，眼神中竟无任何生气，漆黑的双眸平静如一潭死水，就像死人的眼。
　　见得太多了，已经麻木了吗？
　　他看见孟天放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用冷漠的声音吩咐左右道：“烧了。”

　　熊熊的火焰腾起了股股黑烟。
　　有人把手放在了钟毅的肩膀上，“毅儿，第一次见到吗？”
　　钟毅知道那是钟乾的声音，“是的，祖父。”久居京城，养尊处优的钟毅是不可能见过这样残忍的屠杀的。
　　“不习惯吗？”
　　钟毅摇摇头，低声问道：“是匈奴人？”
　　“是的。”钟乾目光冷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侯爷，是打野食的匈奴骑兵。这些畜牲！”高昱来到钟乾身边说道。
　　“三年前匈奴大败，损兵数十万。又被天放连屠三城。就再也没有胆子进安阳境内掠夺。如今，竟又”
　　高昱皱眉道：“难道侯爷是说……”
　　听着安阳侯和高昱的对话钟毅叹道：京城的水一混，影响了整个帝国，匈奴人也想趁火打劫了。
　　同时从远方奔来一骑：“起禀侯爷，边城来信。有人在城外数里处发现匈奴人的探子。周先生请侯爷速归！”
　　“又来了吗？”钟乾眉头一皱，喝道：“高昱，分赴下去，拔营！尽快赶往安阳城。”
　　“是！”
　　北疆战乱又起，时势造英雄，在孟天放之后又有谁能代替他在人们心目中的位置呢？

　　“侯爷，请稍等。天放有事相求。”孟天放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从尸体的情况看，那伙掠夺的匈奴骑兵不过才离开一个时辰。”
　　“天放，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我们要尽快赶往安阳城。恐怕没有时间去追赶那些匈奴散兵。而且，天放，你……已经无权带兵了。”
　　“我知道，侯爷。请给我三天的时间。我只带一百亲卫去。三天之后，不管有没有结果，我都会赶回安阳城，把这一百亲卫原原本本交给高将军，请侯爷允许！”说罢，单膝跪地，铿然有声。

　　一时间，钟毅从他那默然的眼神中，读到了凛然与杀意，这平静的死水下面是狼一般的野性与杀戮，与意想不到的火般的热血。
　　“这……”钟乾犹豫了一下道：“你如今已嫁给了毅儿，这件事需他同意。”
　　孟天放身体一僵，就连钟毅都愣住了，谁也没想到安阳侯竟公开提到这件事。
　　忽然，钟毅笑了，他明白这位侯爷在这几天的接触中，已经开始偏向了自己的孙子。这是给他一次机会，一次向孟天放示好的机会。虽然孟天放以后不再是将军，但在军中威望还在。若是得他真心支持，钟毅在安阳的发展会顺利的多。
　　钟毅抬头望向北方，缓缓的道：“这些匈奴人着实可恶，应该血债血尝。那么就由我陪孟将军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吧。”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就连钟乾都眉头一皱。他也没想到钟毅会提出亲自参加追击。
　　“毅儿，你肩伤未愈。怎能长途奔袭？”
　　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文弱书生，难道要去送死吗？
　　“祖父放心，毅儿伤势已无大碍。何况身为人夫，怎能让夫人单独冒险呢。”这句话别人听来多有戏谑的成分，但钟毅说起来竟似理所应当，让人无从反驳。
　　而且胆敢在“屠夫”将军面前说这话，竟是胆大如斯。众人一时无语。
　　“好。”令人吃惊的是，首先开口的竟是孟天放。
　　任谁都知道孟天放被迫嫁给一个“死人”，在灵堂上差点儿当场生劈了死而复生的钟毅。如今却……
　　只是孟天放低着头，谁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既然如此，你当快去快回。”
　　“是。”钟毅嘴角微微翘起：我的战争，从此开始。

　　换上与孟天放亲卫队一样的红色盔甲，钟毅跳上马背，一种奇异的微妙感觉顿时涌上心头，一如鲲鹏展翅，扶摇直上九万里。
　　他跃马奔驰，仰天长啸，向着亲卫队的方向奔去。
　　亲卫队早已在马上等候，这百骑正是当初被长公主扣下的人质。看到他纵马奔来，竟齐齐抽出长刀。一时间刀光凛冽，寒芒四散，杀气惊天。
　　胯下白马竟也不安起来，而钟毅就如没看见一般，直接从中间切进队伍中来。
　　看到他，孟天放面上杀机隐现，无声抽出腰上长刀，刀尖向下。
　　钟毅却目光冷洌，面沉如水，径直冲着前面的孟天放奔来。

　　忽然，孟天放面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举起长刀，刀尖向天：“出发！”
　　百骑齐动，动作整齐划一，排成一列，向西进发。
　　钟毅一骑当前，回头望时，却见孟天放策马奔扬，加速赶来。
　　比骑术吗？
　　钟毅惊觉自己好久没有的争强好胜之心，竟一如年少时，又飞扬了起来。
　　乱世的军人只追随强者，那么就让他们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强者。
　　他特地放慢了马速，等孟天放从旁边掠过时陡然加速。
　　两人对望一眼，一时无语。
　　两骑快马并肩而行，同时冲出数里之外……

　　百骑还未赶上，钟毅胯下白马，喘着粗气，缓行在路边。孟天放与他并行，他神情复杂的看着对方，忽而开口道：“小侯爷马术惊人，天放佩服。”
　　“孟将军过奖，只是依然不敌你座下的汗血宝马。”钟毅淡淡地说。言外之意是说他靠马取胜。
　　孟天放并未在意，他摸摸胯下宝马，此次任务一了，回到安阳城后，亦或没有机会再次踏上战场了。“其实，小侯爷不必叫我将军了，毕竟我已经不再是将军了。”
　　钟毅摇头道：“有什么区别吗？就算我不称呼，自还有别人。而且，就是你自己，不也放不下这个称呼吗？”虽嫁与男人的男人不只他一个，但从一代战神到别人之妻，还是他记忆中的第一个呢。
　　孟天放沉默不语，良久，猛然抬眼，面露杀机，缓缓地说：“小侯爷，莫以为我真不敢杀你吗？”
　　钟毅轻轻一笑：“钟某当然相信，当初在婚礼上孟将军不就差点要了在下的小命吗？”
　　同时，后面百骑已然赶来，孟天放突然大笑起来：“此番追击敌寇，小侯爷要小心了。”
　　“将军亦要保重，若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不是显得我太没用了吗？”看到对方陡然色变，钟毅的眼底，闪出一丝戏谑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