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殇.蝶梦》流&苏

2、第二章（玖无觞）

　　那天，曦国灭亡了，琮国的大军涌入了曦国的宫殿。

　　我和父皇站在离宫殿不远的地方看着，我站在他的身后，清楚地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僵硬。他的手紧紧地握着，指甲嵌入掌心，鲜血落到地上化成朵朵红梅。宫破的那一刻，远远的传来了将士们的欢呼，父王的身子似乎一震，随后硬生生地吐出一口血来。良久，仿佛放下了一切，他转过身，从我身边走过。黑暗中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有一句不带任何感情的话从身后飘来：

　　“无觞，回宫。设宴犒赏将士。”

　　那天开始，父皇变了，他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感情，成为了只是为了国家而存在的政治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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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父皇感情看来并不深，他给了我太子之位，他给了我锦衣玉食，他给我找了最好的夫子，却很少关心我，即使是关心也只有课业方面的，甚至我们之间经常会是一片尴尬的沉默。不过我想我是永远不会放下我和父皇间那种恰恰是皇室中人最为看淡的血缘亲情了吧。

　　也许是因为这几年来我一直都看到父皇的痛苦。到底是什么样的痛苦能让人咳血不止，甚至是借由伤害自己来忘却呢？我不知道。但父皇不对任何人说他的状况，那么我便也要保守这个秘密，那是他的希望……

　　但更是因为已经久远到模糊的幼时的记忆：那个时候，父皇，还有两个已经忘记面容的身影。这些正在被遗忘的记忆中还留给我鲜明印象的，就是那时父皇看着被抱在另一个人的怀里的我温柔地说：“觞儿要快快长大啊，然后帮父皇排忧解难哦。”还有他温柔宠溺的目光……那两个人我已经不记得了，但父皇和他们在一起时的自然和和谐却是我忘不了的。

　　曾几何时，父皇永远地失去了他的温柔和真情的笑颜？

　　从曦国的破灭……不，应该是更早从父皇游历归来时……父皇仍然期待着我的成长，但那种等待中带上了空洞，还有一种我无法明白的急切。就像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两个已经被我遗忘的人，不明白父皇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样。

　　我什么都做不到，尽管我知道很多：不能问父皇为何痛苦，不能为他分担些什么，不能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了他想隐瞒的事，担心却说不出口也不能说出口……我能做的只有按照他的希望努力成长成熟起来，我甚至不敢想那之后父皇想要做什么。

　　父皇在时宫殿里所有的宫人都会被谴退，任何人不得入内，包括我。

　　每天父皇寝宫的烛火都会亮到子夜以后才熄，那个时候，我才敢表露我的关心。父皇即使沉睡时也无法安稳，我会为他抚平紧锁的眉，擦去额际的冷汗，盖好不整的被子，然后陪着他一边问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这样的事终于还是被发现了，但父皇沉默的许可了。

　　从此我要做的事就多了很多：帮忙批折子，帮忙销毁染有斑斑血迹的帕子和龙袍并准备新的，还有看着他入睡。我们之间很少说话，但却不会有白日的沉默的尴尬，甚至还有种无法言喻的默契——属于父子间的默契。

　　也许沉寂的夜晚真的能让人放松心情表露真实的感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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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几年来，父皇的虚弱在我看来是显而易见的，上朝或接见臣子们时，他都会用女子用的扑粉掩盖自己几近惨白的脸色，然后强打精神，有时实在瞒不过了也只说折子批太晚了，这样下来竟然到现在也没有被识破。

　　可是在夜晚的时候，卸下了伪装的脸在火光的映衬下毫无血色，只着着单衣的身子骨瘦如柴。又有谁会相信现今这个苍白消瘦虚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裂消逝的人会是当年江湖上那个风神玉朗的青玉公子、那个在宫中受人景仰的琮太子殿下呢？

　　随着我的长大，与此相对的，父皇的生命之火正在慢慢变弱着。我已经明白，对父皇来说，或许死才是最好的解脱，即使我不愿意，但不论是作为他的孩子还是作为他的臣子，我无法阻止他……

　　父皇治世五年，在他退位给我的一个月后，驾崩了。留遗旨迁都回原来琮国宫殿。而现国都的原曦国宫殿则化为了一片废墟。

　　父皇驾崩的那天，他的精神非常好。而之前的几个月，太医们已经知道了父皇的病情，告罪和沉默昭示了结果。

　　那天，我把已经全部落到我身上的国事了结了一些，陪父皇用了午膳。

　　父皇的眼中没有了以往的死寂，他看着我，眼中有了慈爱和我久远的记忆中的温柔，还有一些……愧疚。

　　而更多的，却是即将解脱的期盼和心结开解的释然。

　　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得轻道了声恭喜。

　　父皇最后的心愿，我会帮他完成，即使……

　　我帮他换上了崭新的衣袍，疏起发髻，最后用布条包住了他几乎找不到完好肌肤的手臂后放下

　　袖子。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当年的青玉公子……

　　当夜，父皇的寝宫和与之相连的宫殿都化为了一片灰烬。我拦住想要闯入救火的宫人们，在他们愤怒和不解的目光下于火光前长跪不起。

　　第二日，全宫尽墨。

　　父皇只在位五年，却被誉为琮国有史以来最为贤明的君王，谥号圣贤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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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月后，迁都的事终于完成，过往的伤痛也慢慢沉淀下去，直到我做了那个梦，遇到了那个人……

　　我梦到了父皇，梦到了被烧毁的宫殿，我看到父皇在火光中对我微笑，然后他转身将自己投入了火光之中。

　　火一直一直地烧着，好像不会有停止的一刻，我看着看着如着魔了一般，甚至感觉到了不应在梦中感觉到的热浪滚滚……

　　一双冰凉的手拂上了我的眼，阻隔了我的视线，也拉回了我不知游离至何处的神思。那双手离
　　开的瞬间，方才感受到的热气和大火一同退去，还回一片毫发无伤的宫殿。

　　“梦……不要沉浸于梦中，不要被自己的梦吞噬了……”

　　我无法形容那个声音，缥缈而清越，犹如泉水泠泠的脆响。回头的那一瞬间，我望进了一双犹如世上最纯净深潭的黑眸之中。

　　“聿……？”那一声呼唤更似叹息，“不是……聿……已经逝去了啊……”

　　他低下了头，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可以听出那话语中令人心酸的哀伤。

　　聿……那是……父皇的名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