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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20章 亡命之众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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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垂的兜帽盖过一张张亡灵般苍白的面孔，仅仅露出高挺的鼻梁和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秋日的寒风掀起身后垂落的衣摆，法师们沉默而有序地前行，如冥河水填满整片河床般没过现代化的宽阔街道，又如归巢的群鸦，漆黑的衣袍在风中起落，宛如黑鸦的长尾。
原本热闹喧嚣的商业街忽地陷入安静之中，身披黑袍的游行者们漫过人来人往的街道，漫过在街边吆喝的小商小贩，漫过手提购物袋的休闲者们，将一切缤纷的色彩吞噬，只余令人恐慌的茫茫漆黑，与游行者法杖尖端跳跃拉长的幽蓝冥火。
有如死神的告死鸟盘旋在血肉战场，伴随凄厉可怖的长鸣声，一切的欢欣盛大都为死亡的浩瀚冷酷加冕。
冰凝的死寂当中，步伐整齐面容冷漠的游行者们整齐划一地高举手中法杖，杖尖幽蓝的冥火如电光般飞溅跃动，在突然席卷的狂风中凝成一线——似乎就连天地也被游行者们的冷漠和决心震慑住了，秋日里灿金的阳光被涌动的灰白云层吞噬，蜿蜒如蛇的黑色云雾追随游行者们的脚步一同抵达，刚刚还明亮的天空陡然变得阴沉，巨大漆黑的云朵在空旷的苍穹上行进，黯淡的光线将它模糊的边界从天穹投影到大地，留下令人心悸的无边阴影。
为这陡然变化的气氛所震慑，茵儿僵硬地站立在原地，看着一群又一群黑袍法师向她迎面走来，又在身侧与她擦肩而过，一个接一个，一个接一个，一个接一个……仿佛永无止尽。
她还太小了，个子也不够高，每个迎面走来的巫师几乎都比她高一大截，她被淹没在纷扬起落的黑袍之间，像一块被淹没在潮水之下的礁石，孤单又无助。
茵儿的小腿微微颤抖，被一群在身形上具有巨大优势的人挡在其中的感觉并不好，特别是这群人还都穿得像□□教徒一样……原本站在她身旁的克索斯已经不见踪影了，多半也是被源源不断的法师给挡住了。
小姑娘咬着下唇，努力克制心里渐渐弥散的不安和恐慌。
她并不知道这群古里古怪的黑袍人究竟是来干什么的，但从整条街上陡然变化的气氛就能大概猜出来他们估计不是什么好人……通常来说在魔法社会里遇见不明诡异组织的第一反应应该是逃跑，但挪尼治回廊对于施法者的限制很大，而且她这小胳膊小短腿在人群里瞎跑绝对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多少踩踏的惨剧不都是因为慌张造成的啊？
虽然这些黑袍人现在看起来井然有序，但万一真乱起来，她这副小身板不是只有被踩死的命运吗？！
于是茵儿选择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慌张，等着这波人过去就找小伙伴会和。
终于给自己做好心里建设的女孩抬起头来站直身子，紧张地等待人群过去的一刻——然后她就看见黑袍人们高举手中法杖，幽蓝色的火光缭绕激射！
茵儿心里咯噔一声，惊恐地想这怕不是哪个□□团体组织的一场大型示威恐怖袭击？！妈耶人类社会危险到这地步了吗？！不久前才有一个埃姆兰大教堂袭击事件，怎么今天难道就又要出一个“挪尼治回廊恐怖袭击”？！她想回龙族！
小姑娘差一点恐慌地跳起来用龙语发出致命的音波攻击，但在下一刻她就知道了什么叫做反差萌，这简直就是浑身腱子肉背后纹着猛鬼夜叉修罗脖子上还挂着大金链子的彪形大汉把一米四的娇弱小正太堵在墙角，结果下一刻彪形大汉掐着兰花指掏出手绢揩了揩眼角，撅着烈焰红唇一脸娇羞地说大爷你要对我负责啊——
幽蓝的光束从几千把法杖的顶端激射而出，升入高空撕裂云层，无数次扭曲重构后组成几行自带霓虹灯变色效果的大字：
“严肃抗议将龙文四六级纳入公务员审核评定体系！”
“我们就是死，从法师塔上跳下去，被亡灵学派解剖，也坚决不同意将龙文四六级纳入公务员审核评定体系！”
“狗逼教廷捧龙族臭脚！不学龙文，死都不学！！！”
“龙文是不可能学会的，学是不可能学的，会是不可能会的，龙文六级是这辈子都不可能过的……”
黑袍法师们群情激昂，一边狂乱地挥动法杖，让各种字符在空中乱窜，一边对教廷新推的政策不停地发出“呸呸呸”的声音。
茵儿：“……嗯？”
这跟我想的不大一样啊？
……你们这是在游行？为啥非要穿得跟□□教徒似的？？？
天空中充斥着的逗比气息冲散了最初黑袍人群带来的恐慌感，龙族小公主摸摸脑袋，忽然就一点都不害怕了。
借着矮子的身高优势，茵儿偷偷去看那些黑袍人兜帽底下的脸。
有稚气的年轻人，有被生活沧桑了面容的中年人，也有皱纹多的能夹死苍蝇的老人。
有初出茅庐的年轻学生，有愤愤不平的上班族，也有眉宇间笼罩着威严的上位者。
鱼龙混杂，但并无恶意。
茵儿长出了口气，发现之前完全就是自己吓自己。
镇定，这帮人只是穿得奇怪了一点，本质上就是一群不满政府政策的游行示威人士……等他们走过去就好啦！
龙族小公主乐观的想着。
然后。
很突兀的。
衣袍摩擦、脚步纷乱的杂声瞬息间离她远去了。
万籁俱寂的一片空白中，只有一个年轻的声音慢慢地、断断续续地念一首诗。
嗓音空灵清越，宛如人鱼歌唱：
“我要做奥秘的忠诚的儿子，
“和旧日的短暂情人。”
年轻的男声轻柔缱绻，发出缥缈哀伤的叹息声。
这叹息声像是一个信号，摩肩接踵的衣料摩擦声与人流交织的杂乱脚步声陡然消散于耳际，眼中可见的现实被未知未觉的伟力撕扯成千万闪耀着群星之辉的碎片，星海般的流沙洋洋洒洒如雪片散落，每一粒中都填充光灿的晨曦和昏黄的日暮，目光中游走着点点黑芒，那是从高空看去的游行者的模样，黑色的蚁群漫过钢筋水泥的城市，群落间跃动着幽蓝的火光。
剥去浮华外壳的世界苍白而冷漠，无边无际的纯白占据整片视野辖区，如宇宙探索者们第三千亿万年绝望后的拨云见日，群星和众神一并降临在他们旅途的道路上，油渍遍布的齿轮之神翻看着未完的遗书。
安茵茫然地伫立在一片纯白当中，她转动脑袋，往上往下往左往右往前往后都看不到尽头，现实碎裂后露出的底层空间既无通路也无棱角，她目光所及之处甚至找不到一条用来表明空间界限的道标，好像这世界是一个直径无穷大的球体，而她此刻正处在这个球体的圆心上，往上往下往左往右往前往后都是无尽的空路。
无尽的白色，像极了奥秘的模样。
在混沌空明的无尽之白中，安茵的灵魂仿佛脱离了她年轻稚嫩的躯壳，懵懂浑噩地漂浮至高空。眼中所示的一切皆由纷乱的影像编织而成，重叠的虚影机械地重复古老遥远的歌谣，唯有最初那个轻柔的嗓音低低吟诵：
“同所有逆流而上追根溯源的巫师一样，
“我不得不与法师走在同一道路上。”
柔和的声音里透出含着哀怨的遗憾，像血肉骸骨尽头紧闭的门，硝烟散尽后断壁残垣上锈迹斑斑的剑，泛黄古卷上残旧的墨点、写不出的情诗，清晨时绞刑架上滴落的露水，以及未能牵住的手。
安茵的神思恍惚，她恍如身处仲夏的午后，苍翠繁叶庇佑之下，和煦的日光穿过层叠的叶片，化作点点灿烂的金色光斑投在身上，映亮女孩稚嫩美丽的面庞，为她披上金色的长纱；素雅的白裙闪耀如金丝编织而成，嫩白的手臂上，黄金宝石镶嵌打造的手镯上反射出一线亮白的光。
夏日、阳光、蝉鸣、微风，总是给人以闲适、放松的观感，引得疲惫从成千上万的细胞中哄叫着跑出来；懒惰的魔鬼依次亲吻生灵的掌心、额头、唇尖，最后吻上心脏，让绷紧的弦骤然放松，皮肉松弛、筋骨酥软，就连浑身的骨头都摊成最舒服的姿势，引领安茵堕入梦境与现实荒芜的交接之地，在半梦半醒中漂浮，向永眠的深海坠落。
——是谁……在念诗？
安茵在朦胧中断续地思考着，时间和空间的概念都被她抛在脑后，她浑然不觉半点异样，仿若此前与小伙伴们一同翘家的事情不过是场已然坍塌的梦境，而此刻真实的她正躺在床上，昏沉的灵魂开始进行另一场幻梦。
而未见的诗人在梦境的彼端吟诵孤独的词句：
“万人都要将火熄灭，我一人独将此火高高举起。”
——无星无月的绝望永夜之中，身着破烂囚衣的旅者穿过不可入眠的海洋，踏过被遗忘的巨人山峰，在雷霆暴作的午夜进入无神的白银之城，登上灰暗破败的钟塔楼，将自己投入泛着橘红色光芒的微热灰烬，作为新的薪柴，将这火焰重新点燃，编织不死之人的火冠，薪柴的王冕。
“此火为大，开花落英于神圣的血脉；
“和所有逆流而上追根溯源的巫师一样，
“我借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
面貌模糊的诗人用朦胧的嗓音呢喃，时间的轴线被打乱了轨迹，他的声音忽远忽近，从四面八方响起，歌调的语言几番变换，时而古奥庄严、时而晦涩难明，甚至于连风吹树叶的声音、蛇群在砂砾间嘶鸣的声音也夹杂其中：
“此火为大……
“……
“和所有逆流而上追根溯源的巫师一样，
“我……”
“……万人都要从我座下走过，去建筑高贵血脉的殿堂。”
夏日暖阳下浅眠的女孩睁眼，面向迎面洒落的铂色黎明。黑羽的鸦鸟掠过高空，撕裂晨曦中浸染浅金的珍珠白雾，留下狭长的尾迹。日升之地，由黄金堆砌修缮的古老宫殿中，被时光遗忘的最初者捧着父亲的骨，拥有甜蜜语调的故事讲述者流出琼脂般的眼泪，代替早已腐朽的声带传出上个纪元的遗言：
“我甘愿一切从头开始。”
于是嗓音甜美的吟游诗人闭上眼，露出无所谓的笑容：
“和所有逆流而上追根溯源的巫师一样，
“我也愿将炼狱坐穿，只为追寻更伟大的荣光。”
“众神创造物中只有人类最为易朽，带着不可抗拒的，死亡的爱吻；
“只有奥秘是我真爱，我将她紧紧抱住，抱住她，渴求血脉中应有的荣光。”
血脉崇高的龙族贵女迷茫地行进在空虚之中，仲夏午后的帷幕被掀去，她站在黎明的古战场上，远处未知存在的宫殿高大宏伟、壮美辉煌，珍珠白色的迷幻雾气笼罩遥远的黄金宫殿，掩盖怀捧父骸的最初遗骨，也掩去拥有甜蜜语调的诗人身影，只听得见他音量忽高忽低的念词，零星的几个短句一再地重复：
“和所有逆流而上追根溯源的巫师一样……
“我选择……
“和所有逆流而上追根溯源的巫师一样……
“我选择……
“和所有逆流而上追根溯源的巫师一样……
“——我选择永恒的事业。”
带着些许哀怨的甜蜜腔调忽地高亢起来，语气激烈又高昂，间或夹杂着些许濒临窒息的抽气声，如热恋中的情人山盟海誓，未长成的大男孩用激烈的语气向女孩证明自己的真心，满心满眼的爱意浩瀚如汪洋，几千片星海都承受不住年轻男女胸腔中爱情的重量；如年轻的学者站在讲台之上，面对黑压压的人群一字一顿地抛出自己的宣言，究极的真理掷地有声；如年轻的皇帝登上九重金銮，望明川大山，听江海有声，见山河无量，众生高呼——万寿无疆！
诗人与少女相向而行，他用力地挥舞手臂，健美的胸膛剧烈起伏，声嘶力竭的吼叫中饱含崇拜和眷恋，澎湃的心潮山呼海啸：
“我的事业，就是追逐奥秘真理与高贵血脉的一生！
“从古至今——‘真理’——它无比辉煌无比光明！
“和所有逆流而上追根溯源的巫师一样，
“最后我被沉默的众神抬入不朽的圣堂。”
微微泛白的深蓝苍穹尽头，弥漫着寒意的惨白日轮伴着金色的朝霞升起，一瞬间仿若时光逆流天河倒转，黎明化为黄昏，炫目的橙红日冕收敛自己光辉美丽的轮廓，透出冰寒之感的日轮倒退着缩回山峦之下，缩回波光粼粼的海洋尽头。
当最后一缕光也随日神的脚步匍匐于极东的尽头，深蓝与黑重新占据整个世界，蚀骨的寒意笼罩浩瀚的囚笼，在黯淡群星倾吐的几缕泛蓝微光之下，层叠的白骨上透出玉石般晶莹润泽的明光。
诗人匍匐在通往黄金宫殿的阶梯上，周遭是层层堆叠的骨骸，它们身上的衣料甲片早已腐朽化为烂泥，但姿势不曾改变——同样朝向君主黄金的御座，同样攀登宝石堆砌的阶梯，不同时代的朝圣者们将难以计数的财富与贪婪的妄念踩在脚下，一步一叩首，用自己卑微到尘埃中的模样向先古的伟大者们致以后人诚惶诚恐的敬意。
茫然失神的女孩在阶梯上驻足，诗人身披长长的黑斗篷，兜帽垂落下来遮住他的面容，叫年幼尊贵的公主看不见他流泪亲吻尸骨、狂乱喜悦至疯癫的模样。
这样貌太过丑陋，不该惊扰血脉尊贵的公主。
他用鸟雀鸣叫般婉转的嗓音歌唱，苍白干枯的嘴唇亲吻银戒上鲜红的衔尾蛇：
“维泽德*是我的名字，
“高斯博*是我的一生，
“太阳的山顶埋葬，真理的尸体——神圣高贵之血和我；
“骑着千年凤凰和名字叫‘露泽鲁克沙’*的龙——我必将失败。”
——我必将失败。
上挑的尾音淹没于尖锐的音爆声，突兀炸裂的音潮冲击耳膜和本就不够清醒的大脑，安茵沿着遍布尸骸的阶梯一路向下，神色恍惚、脚步踉跄，向着诗人的方向——伴随着冲天的火光和悠扬的鸣叫声，在诗人身后，山川般巍峨的巨龙展开它遮蔽天空的翅翼，层叠细密的黑色鳞甲逐一扣合，在无边的黑夜和卷着骸骨残片的狂风中，巨龙冲天而起！
火色的音锥伴着它的长尾在空气中划过艳丽的轨道，骤然暴起的高速掀起澎湃的音潮，狂乱的风阵冲击年幼的公主，居于爆炸近郊的诗人整个人都被狂放的气浪掀飞，宽大的黑袍在暴虐的风中翻飞成深邃的黑蔷薇花，层层叠叠的黑色花瓣中伸出一截苍白的手臂——同它的主人一起，向懵懂的公主伸出手。
在还能思考的最后时刻，安茵忽地想起，她看了很久很久的那本人物传记，故事里有美的残忍的人鱼女王、苍老残缺的海之女巫、无端遭劫的平庸王子、性情扭曲暴虐的龙血皇帝……毫无缘由的加害者，平白落难的无辜者。
发亮的手机屏幕上，黑色的文字突兀地在白色背景上浮成一行：
“无辜者不以无辜得拯救，罪恶者不以罪恶得审判。”
于是年轻的再世者闭上眼，无所谓地微笑了起来。
落入眼帘的最后一幕，是苍白的手掌，和银戒上鲜红的衔尾蛇。
诗人用干裂的喉管念出最后一句诗句：
“——但是这个本身，以维泽德必将胜利。”
于是年幼的龙女堕入了另一个地狱。
*维泽德：Wizard，意为“巫师”
*高斯博：Gospel，意为“真理、信条”
*露泽鲁克沙：Resurrection，意为“复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相当意识流，我改了好多遍，但总觉得还是没有写出自己想要的感觉……
磨叽了快三万字终于被绑架了
学校断电，差点忘记更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