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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18章 旧日乱章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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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桌两端,两位签约者同时陷入了沉默。
而后他们同时缓过神来,做出相同又相反的动作:
联邦元帅右手猛地一甩,签字笔在空中刮出一道劲风,然后整一支笔没入舰船一侧的墙壁中,在坚硬的合金上留下深深的凹痕,而元帅本人仰头向上,神色癫狂表情扭曲,振臂高呼:“联邦万岁!”
帝国军官缓慢从容地将签字笔放到桌面上,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疯狂向上扬起,勾勒出扭曲恐怖的笑脸。他双手交叠打出一个手势,用赞美诗般的声音念道:“帝国永恒。”
他们的双眼里,有细小的银色光芒闪烁。
两位最高指挥官彼此注视着后退,他们身后各自携带的军队缓步向前,武器整备完成的声音整齐划一地响起,两座军舰连接的舰桥逐渐解体,战舰上携带的超能武器蓄能完成,炮口蓝光闪烁,随时整备待发。
两位最高指挥官站在各自军舰的指挥室内,面上带着与士兵们相同的疯狂神色,他们指着近在咫尺的敌方舰队,发出或声嘶力竭或镇定冷漠的声音:
“开火!!!”
宇宙漆黑的背景板上,轻捷灵活的机甲高速飞跃,冷色调的光焰在战舰的炮口处吞吐,外表美丽且杀伤力恐怖的能量光束在宇宙中疯狂扫射,并不瞄准任何具体的对象,战斗双方用以操纵能量光束方向的AI似乎全都疯了,它们放弃了高效节能的点射式战斗方式,而是一刻不停地向外发射高能量光束,高能光束的方向胡乱摆动,将与之正面遭遇的机甲轻松点爆,青黑色的机甲在宇宙中炸成一团刺目的白色电花。
这是一场疯狂的战争,战斗双方都完全失去了理智:
高层军官们在舰桥上展开战斗,抛下机甲抛下枪械抛下刀剑,联邦与帝国军事方面的两位最高负责人正像街头流氓一样展开斗殴,曾经学过的格斗技仿佛都在这一刻被遗忘了,两人捏紧拳头互相往对方身上招呼,眼眶青黑、牙齿脱落、耳朵出血,他们咬着彼此露出来的皮肤,撕下大块大块的血肉,满嘴染血的模样妖魔般惊悚。
士兵们狂暴地攻击着,无所谓国别身份的差异,敌对者相杀、同僚者相杀,他们无视所有的前置条件,对自己面前每一个活着或者死掉的生物施以暴行:肢解躯体、搅烂肠腔,掏出血淋淋的内脏,大口撕咬大口嚼烂后吞咽,一刻不停地吞咽,直到小腹高高隆起如十月怀胎,直到绷紧的土里裂开露出被撑烂的器官,直到自身被他人分食殆尽……
在前进之路上走的无比高远的文明,此刻它的子民却扭曲疯狂远超初生之愚昧。
黑发的军官站在原地,双手自然地垂落在身侧。
在这血肉战场上,他仍旧无比平静,安然地抬起头,望向舰桥之外漆黑的宇宙,望着那颗高速跃进的银白“流星”。
身体扭曲变形、满嘴鲜血的怪物们在舰桥上厮杀,腥臭的黑血四处泼溅,暴突的鳞甲与柔韧的触肢几乎贴着黑发军官的面颊飞掠,然而不曾有任何士兵扭曲成的怪物胆敢打扰他的瞭望,他们彼此进行野蛮残忍的厮杀与吞噬,却独独略过这个沉默的瞭望者,仿若他并不存在此时此地,而仅仅只是一个虚幻的投影。
远空,银白坠落。
近了,近了。
甚至可见那火焰跃动的风光。
在腥臭凶暴的血肉战场上,黑发军官背起双手,他低下头,墨镜后的双眼合拢,浅色的唇边流淌出曼妙的语言,声调轻快愉悦,恍如童话里夜莺的歌唱:
“我将迎接你的到来,既未生气,也无仇恨。
“仿佛陌生人,亦如长子迎接尚在母亲羊水里的兄弟。
“我见你来的时候,有四名仆役驾着生产的马车。”
银白的星辰坠落,其上燃就秘银编织的火光。
这火既冷且凉,无依着,无实态,无分层,似火胜光。
它燃烧着,安静淡漠甚至冷酷地燃烧着——尽管它甚至未与任何的燃料相接触。
但有至冷的意志从中透出,威严浩荡地降临,屈尊降贵地落在这腥臭可怖的战场上。
黑发军官的面孔被寒冷的银光照亮。黑曜石的镜片底下,浅色的眼瞳闪闪发光。
他轻声念着无名者编就的长诗,扬起头,向上张开双臂,左脚缓缓地向前迈出,仿佛年老但虔诚的教皇恭谨无比地迎接从天而降的圣婴:
“我听见母亲分娩的痛苦叫声,也见你降生时脐带上沾染的血污;
“你未曾言语,你的仆役们同样沉默寡言。
“他们永恒地伴你前往,宣告汝来,汝见,汝胜。”
厮杀声止息了。
元帅蹲在地上,华美精致的礼服撕烂,血污和疤痕遍布全身。他嘴里叼着帝国军官的半截手臂,将大半个小臂撕咬的血肉模糊。他浑浊的眼珠转动,牙齿机械地咀嚼,喉咙机械地吞咽,无休止地向胃部输送血肉。
他的腹部高高隆起,皮肤上血线曼延,濒临撕裂的边缘。
帝国与联邦士兵残破的尸体为整个舰桥铺上猩红的碎肉地毯,黑发军官站在原处,元帅蹲在翻过来的长桌那头。
这是两支军队里仅剩的两个活人。
舰队周围的真空中漂浮着一堆又一堆小型飞船或战斗机甲构成的太空垃圾,战舰上的灯一盏盏熄灭,一个又一个系统停止运作,黑暗渐渐笼罩这处莫名其妙的战场。
舰桥尽头的灯闪烁了几下,忽地灭了。
这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一样,沿着剑桥两端直到中间,灯盏依次熄灭,黑暗如雾蔓延,将猩红笼罩进无边的黑暗中。
只剩黑发军官头顶的灯盏依旧明亮,将他的身影投射在未名的舞台中央,诗人的歌喉在黑暗里缭绕:
“将我囊中的笔墨浸满,用你足边流淌的、全部的血,
“来书写猩红的诗章。
“恰似一场远行,我心醉饮你的明光。
“难道我是不和谐音?”
黑发军官发出悠长的叹息声。
他缓慢地收回伸展的手臂,低下头颅,手掌轻轻地按上自己并无心脏跃动的胸腔。
他的手臂圆润柔美地在空中滑动,像跳一支舞,舞姿无人欣赏,孤单而优美。
黑天鹅在月下展颈。
不是所有的美丽,都有为世所赏的机会。
“在你的仆役们弹奏的神圣交响乐中,剥裂了原本的琴弦。
“它的哀嚎喊在我的声音里,摇晃又噬咬我的心。
“你的仆役们全部的血,深黑而毒。
“一个是炎,一个是火,
“一个是恐怖,一个是灾难。
“受刑者和刽子手,驾着你的马车,伴你蹒跚学步。
“你是镜子,阴森可怖,
“暴徒和欺诈者从中看见自己。”
黑暗里,一刻不停地吞食血肉的元帅抱着自己臃肿胀大的腹部,从堵塞的喉管里发出带着呜咽的嘶叫声。
黑发军官头顶的最后一盏灯闪烁了几下,忽地熄灭了。
气球炸裂似的声音响起,滑腻粘湿的地面上再涂一层厚重的血浆。
无边的黑暗与寂静里,黑发军官低声念诵不知名的诗句:
“你是我心的忤逆者,是我降生在这世上的兄弟——
“——伟大的被弃者之一,
“已被判处哭泣不止,
“却再不能流泪一回。”
死亡和寂静降临在这个宇宙的每一个角落,本为签订合约准备的两支舰队只剩空荡荡的舰船在宇宙中游荡,而遥远尽头的星系中,燃烧的恒星熄灭,光与风步入窒息,绕轨环行的星球渐渐停滞了流转的脚步,和谐平稳的引力构架被打破,生态星球上地壳移位,自地心而来的剧烈震荡摧毁大陆架,原本完整的陆地割裂、沉入海底……星球上的智慧生命惊慌逃窜,在末日的情境面前毫无抵抗之力。
这是神的旨意,要这个宇宙陷入永恒的长眠,再不醒来。
然而黑暗和寂静并没能侵蚀这宇宙的每一处——战舰的照明系统被摧毁,但却有更加明亮的光芒降临在黑发军官的头顶上。他抬起头来,看见舰桥之外、穹顶之上,皎洁闪耀的银色辉光笼罩舰桥的每一个角落。
照亮被能量烧灼的金属墙壁,也照亮满地流淌的鲜血、支离破碎的血肉脏器。
光正在变得越来越亮。
黑发军官向上仰头,看见刺目的银色火花如穿过水波般穿越舰桥上方的壁垒,悠然轻盈地向下坠落。
那是一道光。
却美得令人心悸。
静寂之主呆呆地看着那道光如蝴蝶般翩飞,最终轻盈地落在黑发军官面前。
他下意识地走上前去,想要触摸那道光。
一如此前的情形,这也是无用的举动——手指穿过光芒,甚至不曾被照亮。
银发的青年愣了一下,收回手摸了摸胸口,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
——苍白细弱的指尖底下,心跳声振如擂鼓。
黑发军官隔着墨镜,毫不畏惧地注视那一团银白的光芒。
他摘下头上的军帽,扯掉手上的手套,露出优雅温和的笑容。
“非常感谢您协助我完成这最后一出红色的剧目。”
他摊开双手,向对方示意这满地血腥。
光焰的亮度降低了一点,然后又瞬间恢复原样,仿佛是在表达自己的困惑。
但这困惑并不重要。
“自我介绍一下,我亲爱的未来的朋友。”黑发军官声音轻快地说,“——我是【命运】。”
“初次见面,吾友【战争】。”
作者有话要说: 担心有人可能看不懂所以我解释一下,这一章里战争和命运的相遇过程其实是以回忆的方式展现出来的,这个回忆的来源是静寂之主——因为他现在用的身体是帝琉斯原本的身体,里面残留了帝琉斯很多东西。
元帅和士兵突然发疯开始干架是因为帝琉斯的到来,那时候主角还没给自己做个壳子,直接用最原本的样子出来逛,直视战争本源给普通人造成极大影响——准确来说就是疯了——加速战争的发生。
毕竟帝琉斯是战争之神,设定里这帮虚空神不穿壳子跑出来就会造成神性相关的影响——就主角而言,就是走到哪哪儿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