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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18章 旧日乱章Ⅳ ...

  •   银白光焰几乎占据了大半个舰桥的空间,它覆盖过的地方一切污浊的痕迹都在碎裂为黑色的粉末后消失不见,包括碎肉血污,包括武器装备,甚至包括命运脚下这艘庞大如星球的战舰。
      火焰安静地燃烧着,所过之处一切化为虚无。
      宇宙黑色的幕布融化,露出底下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河流、色块斑杂的虚空,以及在原有基础上被分割出多道分支、完全错乱的时间线。
      它似乎根本不需要什么燃料,因为世界本身……就是它的燃料!
      命运的身体是再标准不过的人形雄性尺寸,一米九多接近两米的身高在大多数人形种族中都属高挑,然而即使如此他也必须要仰头才能看清【战争】的全貌——银白光焰已从最初星辰般的球形展开为铺满舰桥的银色火海,升腾的外焰中,即使最矮的那一片也高过命运半个身高。
      不过命运对这一点似乎并不在意,他对着银白的火海躬身行礼,神色从容姿态优雅,并无任何的不满,一连串的动作就像演练过多遍那样自然。
      ……他确实也可能演练过很多遍。
      【战争】是一个最为值得的被投资者。
      命运诞生在这世上已有太久太久的时光,他大约是最早诞生的几个虚空神之一,是不受虚空母亲宠爱的长子,被早早地从摇篮里清除出去以给后来的兄弟姐妹们留下温暖宽敞的小床。
      一个伟大的背弃者。
      神是因为饱受厌弃而降生在这世界上的——这是一个违背常理,但又异常真实的念头。
      所以说神为什么要降生呢?
      降生以后,要领悟人世的风光,享遍万般千遍的痛苦——在有心与无心的时候,对待事物的角度与感触都是不一样的。
      感情令人痛苦。
      而其中又以爱为最甚者。
      命运也曾见过更早于他被虚空母亲厌弃的神祇,那是位无名无姓无以名状的沉默神祇,祂作为诸多宇宙赖以维生的某个法则的人格化身存在,同时被虚空中无尽的生灵供奉。
      信徒的存在是神祇漫长生命中一只照亮长夜的萤火虫,是一种并不孤单的幸运,也是另一场不幸的开端。
      祂无名无姓,祂的信徒便为祂起了名、起了姓;祂无以名状,祂的信徒便用笨拙愚蠢的笔触勾勒出粗糙的幻想作为祂的样貌。
      在命运还懵懵懂懂的时候,魔法之神、奥秘之主、狂澜之君、量子支配者、虚空守护者、“游离的暗影”博兰德的尊名已经在虚空中被千万个文明传唱了漫长时光。
      当追寻真理的法师们谈及魔法之神、奥秘之主时,他们说祂是位沉默寡言、缺少女性特征的黑发女性,披着一身白底红纹的法师长袍,手持失去核心的白晶法杖,时常在星界游荡,对一切事物的漠不关心;
      当水中人鱼、岸边水手谈起狂澜之君时,他们说那是位面容姣好的男性神祇,头戴黄金和珊瑚制作的华丽冠冕,手持金色的三叉戟,身穿以珍珠宝石装饰的皇帝行装,腰部以下是软体动物般的触肢,上面覆盖着青黑色的鳞片,层叠开合时发出金戈般的响声;
      当行走于黑暗中的人们默念“游离的暗影”这一尊名时,他们脑海中浮现出的是外表十六七岁、身形纤长的白衣刺客,她穿着紧身的黑色长衣长裤,外罩无袖的白色兜帽长袍,戴黑色长手套,腰肢、双腿与双臂绑缚皮带,裸露出肩头,仅有几缕黑发从兜帽中泄出,真颜永远被掩盖在兜帽下的阴影中。
      祂有了那么多的样貌,那么多的名字,却还是离人世那样遥远。
      然而,然而。
      命运总在意想不到的时刻翩然降临。
      ——人到神是永恒无边,神到人却只需一个瞬间。

      刺客模样的神祇坐在古树的树干上,祂随手摘下一片树叶,吹响的是灵魂之流里亘古沉淀的哀歌。
      年少的音乐家站在树下,他听见那首歌,不似人间曲;他看见那个人,不似人间人。
      他也摘下一片树叶,回应以清越的曲调。
      他们相识,相互欣赏,最后相爱。
      一切似乎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理所应当。
      音乐家出生在原始野蛮的社会中,奴隶制仍旧盛行,王国之间沉迷于彼此征战,对海的尽头和天的顶端毫无兴趣。
      但他们仍旧供奉神明。
      或者说,根本称不上真神的几尊伪神。
      音乐家出生于一个小贵族家庭,自幼信奉音乐女神,最大的愿望就是死后前往音乐女神的神国——直到另一个教派供奉的战争之主夺走他美丽的母亲、残忍杀害他的父亲,年幼时因出众天赋而承诺眷顾他的音乐女神出于嫉妒之心虐杀他的母亲,收回曾给予他的眷顾后下达神谕让信徒们排挤压迫这位在音乐上有绝顶天赋的天才,让他不得不卖掉心爱的乐器、祖辈留下的房产,最终流落街头,只能依靠乞讨维生。
      在魔法之神找到落魄的音乐家之前,祂忠诚的法师追随者告知了音乐家,他深爱着的恋人的身份。
      ——是位真正的、尊贵强大的虚空神祇。
      被神祇的背信弃义和无理由掳掠式的爱夺去一切的音乐家在得知真相后绝望地埋葬了爱情,在一个寒冷的风雨交加之夜、伴随着雷鸣的安魂曲死去。
      为这位音乐天才孤苦的生命落下帷幕的,是他在风雨中写就的、饱含深情却又哀凉异常的告白诗:

      『我的女神啊,我是如此的爱您,又如此的渴望您对我的爱。』
      『但我的父母所经历的惨剧已叫我明白,所谓神,并不比人类高尚多少。他们仍然有凡人的喜怒哀乐,甚至于在情感的表现上,神比人更加虚伪、傲慢、肆无忌惮。』
      『野蛮的潘多罗素①强行掳走并□□了我的母亲,命令他的主教们把我父亲身上的肉一片片地削下来直到他活活痛死,而这一切的诱因仅仅是我父亲在对他的祭祀上用的橄榄油少于在太阳神的祭祀当中使用的;虚伪的西可雅②趁潘多罗素呼呼大睡时从他的床榻上偷走了我的母亲,自己赤身裸体地躺了上去,却让她的仆人们将我的母亲关进满是铁荆棘的笼子里,在她因为失血过多奄奄一息时将之扔进饥饿野兽的囚笼中,让她被豺狼们分食……』
      『……但是啊,即使神是如此虚伪恶心又自私自利的存在,我也仍旧爱您,并祈求您的爱。』
      『我不知您与他们是否有一致的时刻,但我仍旧记得少年时光里,穿白衣坐在大树上的女孩。那么多年过去您还是从前的模样,沉默却温柔……我深切地爱着您,并惶恐地猜测您也确实爱着我。』
      『……我想您确实是爱着我……可您是以神爱人的方式在爱我,而我所求的并非如此。』
      『——我是如此贪婪的凡人,渴望您对我能有我对您那样平等而真挚的爱。』

      注:①音乐家所在世界供奉的战争之主。
      注:②音乐家所在世界供奉的音乐女神。

      人常以为死亡便是结束,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音乐家那纯净的灵魂被乐符的长路送往音乐女神的神国,自以为清贵矜傲的音乐女神舍不得这样与音乐本质契合的灵魂,她想独占这样美好的东西,然而在音乐家的意识中,音乐女神看见了远比对音乐的执着追求更加纯净的东西——对魔法之神的爱意。
      自觉受到羞辱的音乐女神要求音乐家放弃对魔法之神的爱意,否则就不让他进入神国,灵魂只能永远在世间飘荡;音乐家断然拒绝这一要求,女神恼羞成怒,诅咒他将经历永生永世的疾苦,虽有惊世的才华却永远不能展现于世间——除非他死去。
      于是音乐家不断的轮回,每一世他都有着惊世的音乐才华,然而在他活着的时候永远无人欣赏,只有死后才会被人们追捧赞美,哀叹天才的悲惨命运——他始终穷困潦倒,颠沛流离,死于饥寒交迫之中。
      轮回消磨他的灵魂,贫穷和不幸令他生生世世痛苦。
      但魔法之神每一次都在他身边,送他离开。
      在音乐家的最后一次人生的最后时刻,他是一位干瘦年老的吟游诗人,怀抱破烂的竖琴,靠在杂物堆里,面前摆着灰蒙蒙的破碗,碗里空空荡荡,一个硬币也没有。
      他吃力地抱着竖琴,摆动因年老而僵硬的手指,断断续续地弹奏一支小曲。
      无人驻足。
      直到戴着白色兜帽的少女从道路的另一端走来,向他借那把破烂的竖琴,弹起一曲小调。

      “Oh,my boy”
      她一边弹一边唱,声音清亮。
      行人慢慢停下前行的脚步。
      碗里的硬币渐渐增多,在年老的诗人脚边堆成一座小山。
      少女一边弹一边唱,歌声里讲述一个人和神的故事。
      那个人一次又一次的轮回,每一世,神看着他出生,又看着他死去,不知是否该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爱是人的本能,可神对此无知无觉。
      祂诞生在虚空中,遥远地注视着一切,缺乏人类对某些事物理所当然的认知。
      ——爱为何物?
      魔法之神何其茫然:也许我爱你,但在有你的日子之后,那些无你的日子与我们相逢之前的时光,似乎并无任何的差异……我爱你吗?
      我不爱你吗?但那些有你的日子确实与我们相逢之前的时光大有不同……每一支曲子,我都把音符铭刻在灵魂的长河里。
      祂茫然地注视着,注视他出生,死去,然后又出生,重复过往的循环。
      但在他最后一生的最后一刻,神终究还是走下祂的御座,站在人面前,为他重弹他们相遇时的那支小曲。

      “Oh,my boy”
      “你可知道”
      “有些神垂爱世人”
      “有些神只垂爱你”

      一曲终了。
      少女将竖琴轻轻放入诗人怀中,为他合上双眼。
      ——祂确实无法理解他对“爱”这一情感的强烈追寻是为了什么,也不明白祂对他的感情究竟是什么……但这并不妨碍祂相信,祂是爱他的。
      年老的吟游诗人死时,脸上是带着笑的。
      祂认为自己曾爱过的那位音乐家的灵魂,终于在漫长的时光里被彻彻底底地消耗殆尽。

      魔法之神回归祂的御座,这场没有结果的爱情终究是刻骨铭心。
      ——My boy,或许我是真的很爱你。

      爱能改变一个人,也能改变一位神。
      漫长的轮回结束之后,魔法之神再也不曾离开祂的御座。
      ——即使祂其实自始至终都不明白这份感情的真相为何。

      命运喜欢游戏,而感情是游戏中最有用也最变化无常的一枚棋子,你永远不知道这颗棋子会在何时何地降临在何人身上,更无法判断它究竟会带来怎样大的改变——这让棋局更具趣味性。
      对感情有所了解是好的,但深入体会甚至沉浸其中显然是不行的。
      魔法之神的自我认知混淆导致虚空中有大量以魔法为基础属性的宇宙崩坏瓦解,科技侧的力量终于能够后来追上……命运喜欢这种多变的游戏局面,但他一个人的游戏有些无聊,这让这位傲慢的神祇不得不在自己的游戏旅程之外再多加上一个任务——寻找同伴。
      没有被“感情”深入浸染的、冷漠且高高在上的同伴。
      魔法之神显然不符合这一要求——祂几乎被那个自以为是的人类弄疯了。
      不过现在,他找到了。
      命运微笑着,几近失神地凝望眼前银白的火海。
      说“火海”其实并不太准确……应该说是“火焰形状”的银色不明发光物质。
      祂既有火焰虚幻的特性,又在某些时刻显示出金属般的锐利反光,时而带着升腾的热浪,时而散发出冰雪的寒霜……毫无规律地波动着,像一团电子云,除却“银色光亮”之外,全然不知下一刻将是何等模样。
      又一位本来面目不可名状的虚空神祇……命运在心里暗自评价,双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冲突的欲望在心底升起——真不愧是战争之神。
      猩红的螺旋长枪自身侧骤然浮现,暗红色的丝线在空间中隐约缭绕,命运竭尽全力控制自己不要触碰命运圣枪,因为他知道拿到枪后自己第一个动作绝对是向战争之神发起攻击——后果是银白火焰将沿着虚幻的命运丝线蔓延至虚空每一个角落,炎、火、恐怖、灾难驾着燃烧的战车降临,纷争在每一片土地上爆发,一切都将成为征战和杀戮的借口。
      ——说不定还会引发虚空神之间的战争呢。
      命运对自己这位兄弟的影响力量有充足的认识。
      不是所有概念都强劲到能够震动虚空、引发虚空神的降生,故而大多虚空神的来源可以被拆分为几个乃至成百上千个。命运也可以被称为概率,幸运、厄运,喜剧或者悲剧……一切的故事都由他谱写;战争、冲突、纷争、复仇、杀戮……战争之神才刚刚降生,纷争的意志便足以影响到命运的思维。
      ……多么合适啊。
      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甚至连人形躯体都不曾拥有的……新生的虚空神。
      ——【战争】。
      祂带着炎、火、恐怖和灾难而来,引爆人们心底压制着的斗争和厮杀的欲望,扬起战争的血红旗帜。
      强大。
      无可匹敌的强大。
      冷漠。
      无可匹敌的冷漠。
      ——世上还有比这更完美的搭档吗?
      ——祂甚至尚未知晓感情为何。
      不过……
      ……一副人形的躯体,还是相当必要的。

      “……我想这副模样真的是非常适合你,吾友。”
      命运配合地发出惊叹的声音,神态和动作里却看不出一丝的惊奇。
      吞噬大半个舰桥的银白火海缓慢地向着中央收缩,跃动着的半透明焰光渐渐变为凝实的亮白色,释放出足以烧毁视网膜的高强度光线。
      在这摧毁一切的光中,修长的人形缓缓凝结。
      银色的头发,银色的眼睛,皮肤白的像是在发光。
      战争之神的眼珠转了转,视线落在命运的黑军装上。
      他歪了一下头,旋即有黑色的流光覆盖过他的身体,凝结成和命运一模一样的修身军服。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命运含着笑,向这位刚刚凝聚人形躯体的兄弟伸出手。
      静寂之主呆傻地站在一旁,看着与他面貌相同的青年将手放搭在上面。
      黑发与银发的青年相对而立,两只手握在一起。
      他们的面貌都英俊至极,可命运脸上带着笑,而战争之神脸上只有亘古封冻的寒冰。
      静寂之主向前俯身,傻乎乎地盯着战争之神的脸,黑色的眼珠在眼眶里转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忆些什么,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声音:
      “帝……琉……斯?”
      他犹犹豫豫地伸手,像是要抚摸那无法触及的面庞。
      但在他的指尖触及虚幻的皮肤之前,命运抢先一步捧起战争之神的脸,将它扭至侧面。
      “?”
      战争之神发出疑问的声音。
      命运微微俯身,将自己的左脸颊与战争冰冷的右脸颊相贴,玫瑰色的嘴唇在他耳边发出叹息似的轻柔声音:
      “——将真品与赝品摆在一处,是不可饶恕的亵渎行迹。”

      在命运暧昧的尾音里,时光倒流般的幻境坍塌成纷乱闪耀的碎片。
      巨大的战舰消失了,面颊相贴的两位神祇的身影消失了,唯有宇宙漆黑的幕布仍旧不变。
      但这一次,漆黑的布景上多了许多闪亮的星点与群落。
      静寂之主一脸懵逼地浮在真空中,对于场景的突然转换感到不知所措。
      他茫然地转过身,正对着熊熊燃烧的金红色恒星。
      “咕噜噜……”
      静寂之主:“……”
      啊,饿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提问:
    这究竟只是过去重现,还是过去与现实的交织呢?
    命运最后那句话究竟是对谁说的?
    唉,卡文,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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