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虚空都把我当男神》未来的诗蔻蒂

71、第18章 旧日乱章Ⅱ

　　元帅在船舱门口处扫描视网膜验证身份，舱门应声而开，露出舰桥下部银白色的金属和上方透明模式的穹顶。这个设计原本是用来让军人们欣赏浩瀚美丽的星空好改善一下枯燥乏味的军旅生活，然而在这个荒芜的地方抬头也只能看见一片漆黑，黑的令人心情压抑。
　　元帅瞟了一眼上头，还是一片漆黑，他觉得自己之前多半是出现幻觉了。
　　把多余的想法丢到一边，元帅看见站在舰桥另一头的帝国军官们，两国军队之间摆着银白的长桌，镭射光屏幕上显示着和平协定的条款内容。
　　帝国军队的制服帽都压得很低，挡住了对面军官们的脸，元帅猜想那些人的脸上多半写满了疲惫和厌倦，就像他们联邦人一样。
　　元帅吸了口气，摆出庄严肃穆的姿态，步伐稳健有力地向长桌迈进。
　　他走向长桌，眼睛盯着屏幕上的条款，一个个漆黑的字符规整排布，像坟地里排列的墓碑。
　　眼前仿佛又有银白的流光掠过，元帅和对面的帝国军官握手，他盯着对方灿金色的帽檐装饰，脑子里浮现出来的却是年幼时家乡遭到帝国轰炸的景象。
　　房屋坍塌，烟云弥漫，父母亲破碎的肢体到处都是，鲜血和碎肉混合在一起，他妹妹的上半身压在他身上，被血染红的裙子和腿落在房间另一头……地是红的，天也是红的，帝国那些该死的科研狗永远都肆无忌惮地对着联邦平民倾泻他们的疯狂，高辐射物质废料、剧毒气体残留……帝国狗把那些垃圾打包扔到联邦的星球上，看着星球上的联邦人痛苦挣扎着死去，然后饶有兴趣地在他们的实验记录上记上新的一笔……妈的。
　　那些没有人性的恶棍们也带着同样的帽子，帽檐上有着同样的灿金色装饰。
　　元帅竭力克制自己不去考虑那些把帝国人碎尸万段以泄愤的想法，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告诫自己，你是来签订和平协议的，不是来把这群狗东西的脑子打出来的……联邦现在已经无力继续承担漫长的战役了，为了你亲爱的国家，你要冷静理智，不能把数据面板拍在面前这条该死的金皮狗脑门上……
　　他深吸气使自己冷静，然后和帝国军官尬聊互吹了几句简单走个过场，就直接进入到签订合约环节。
　　——没什么可纠结的，两国政客你来我往互打好几局才终于磨出这么一个双方都满意的和平条约来，他们这种脑子里只有打仗的军人没什么反驳的能力。
　　元帅提起签字笔，对面的帝国军官也做了同样的动作，虚拟的界面漂浮在两人面前，笔尖悬在签名栏上。
　　元帅努力克制住自己颤抖的手腕，让它抖的不是那么明显——笔尖和条约界面之间相距不过几十厘米，平常动一动小臂就能轻易达到的距离……在元帅眼里仿佛有几光年那么长。
　　他捏着笔，手极其缓慢地向前移动，动作荒唐又可笑，像是乌龟妄想在一生里走完几光年那么远的距离。
　　时间仿佛被无限地拉长了。
　　然而即使如此，元帅依旧内心晦涩地注视着笔尖一点点地向前方挪去，将要在条约上签写他的大名。
　　对面帝国军官的状况看起来似乎比他好不了多少，汗珠从他的鼻尖上滚落，被汗水沾湿的发丝紧紧地贴在额头上。
　　两个人竭尽全力地维持自己的面无表情，然而轻微颤抖的笔尖、滚落的汗珠，无一不说明两个人心里写满了痛苦、怨怼和拒绝的欲望。
　　谁他妈的想签这份见鬼的和平条约呢？
　　那些牺牲的士兵、那些无辜的死难者……他们都白死了吗？
　　明明两个人早在签约仪式以前就决定要放下对彼此国家的仇恨握手言和，为了保证签约仪式的完美进行他们甚至各自做了心理疏导和心理暗示，务求不要一见面就拎着凳子把对方脑浆子都打出来……刚开始的时候明明一切都很好，大家心平气和地握手、心平气和地互吹、心平气和地准备签约……可为什么，到了最后一步，脑子里却不停地闪现着铁与血混杂的仇恨，不停地重复着这样一个念头——
　　——血债血偿！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杀光他们的男人奸污他们的女人，虐杀他们的孩子摧毁他们的文明……让这些狗杂种们为他们大笑着做过的一切后悔！
　　心底有个暴虐的声音一刻不停地吼叫着，吼叫着复仇，吼叫着杀戮，吼叫着战争……吼叫着我们既为千百年的敌人，那就绝不会有和平共处的可能！
　　杀了他们……杀光他们！
　　银光闪烁。

　　两人的动作最终僵住了。
　　谁也没有落下那支笔。
　　元帅身后，联邦士兵组成的队伍中，黑发军官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
　　像导演看见一出准备多年的戏剧在终场谢幕时被演员擅自篡改剧本的愤怒，又像是一位醉心艺术的观众注视卡洛斯·阿科斯塔演绎《魂断梅耶林》中皇太子鲁道夫的悲伤和绝望，沉重的感情海啸般汹涌，将旧时代的灰暗色调、帝国王储与男爵之女无人祝福、深坠地狱却又刻骨铭心的爱描摹得淋漓尽致——是意外之喜，是狂澜中闪耀的珍宝，是火海中坠落的天使，它展开金色的十二翼，天地都光芒万丈。
　　银色辉光越发明亮。

　　静寂之主穿过银白舰体虚幻的壁垒，悬浮在长桌一旁，困惑地看着两头的两个人同时停止了动作。
　　他拧过头颅，以完全违反人类肢体极限的姿势望向其他军官与士兵列队静候的方向。
　　他看见黑发军官，神情越发茫然。
　　……也许懵逼这个词用的更加准确一些。
　　黑芒闪烁，银发青年的身影显现在黑发的军官身侧。
　　静寂之主凑近对方的面孔，像是试图从墨镜和脸之间的缝隙里看见他的眼睛。
　　但他的举动没有成功——黑发军官微微侧了一下头，那个狭小的窥伺位置就这样从静寂之主眼前溜走。
　　正常人面对此情此景或多或少会有些冷汗直冒的感觉，因为黑发军官的反应实在是太恰到好处了……仿佛他并不是和此地其他存在一般的幻象，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生命体，正不耐烦地躲避静寂之主的窥伺。
　　然而静寂之主并不能算什么正常人，作为一个这辈子都没接触过人类的黑洞集群意识体，他严重缺乏大多数生物都具有的“直觉”和“本能反应”——简单来说，他脑子里不存在某些特定的概念和逻辑反馈。
　　比如说，大多数人提到“太阳运行规律”的第一反应是“东升西落”【嗯，前置条件是这些人确实生活在一个太阳东升西落的星球上】，而静寂之主的反应是：
　　太阳——可以吃的。
　　运行规律——那是啥？
　　静寂之主并没为自己的窥伺失败而感到懊恼或者沮丧——事实上他有没有这些情绪都待定——他忽然转移了盯着黑发军官的目光，直接向着对方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东西。
　　然而指尖所及之地并无任何的触感，与空无一物没有什么两样。
　　忽然，他似有所悟一般，抬头向透明的穹顶望去。
　　军舰之外，漆黑荒芜的宇宙背景板中，闪耀的银白流光轻盈地穿梭，流星般向着舰桥坠落。
　　那好像也确实是一颗流星。
　　一颗在无氧的宇宙中熊熊燃烧的流星。
　　银白的火焰在漆黑的宇宙中，是如此诡秘耀眼。

　　银光闪烁。
　　元帅盯着虚拟屏幕上显示的文字，它们仿佛从黑色变成了血红色，笔划蜿蜒勾勒极尽扭曲，猩红的液体从其内沁出，歪歪扭扭弯弯曲曲地一路流淌成浓腥的痕迹，在一股腥臭恶心的味道里，勾勒出风格荒诞扭曲、极尽可怖的图景——他妹妹死前扭曲的脸。
　　年幼的女孩，在遭受轰炸时被倒塌的房屋砸断了腿，建筑物破碎的灰色表皮下露出虬结断裂的钢筋铁骨，金属铁灰色的光泽被斑驳的血迹掩盖了，就像炮火的轰鸣声掩盖稚嫩凄厉的尖叫声……天灾接着人祸，更加可怕的大地震来袭，他躲在废墟底下，眼睁睁地看着他妹妹另一条完好无损的腿被钢筋扎穿，又细又锋利的铁丝勾在她的裙边上，然后在地壳的蠕动之中，在声嘶力竭的尖叫声中，束腰的铁丝一点点收紧，将他的妹妹拦腰切成两段……血和粘液将他整个人从腰部开始染红。
　　绯红的回忆令元帅感到头晕目眩，活生生的、会蹦会跳会喊哥哥的妹妹和硝烟战场中那个断成几截的可怖尸体在他眼前交替闪烁，面前的一切都变得恍惚朦胧起来，他几乎要捏不住自己手里的笔——
　　——陡然之间天旋地转，元帅不是站在签订合约的舰桥上了，而是站在硝烟四散断壁残垣的废墟之中，他低下头，发现自己变回了少年时的模样，没有那身威风凛然的元帅礼装，只有破破烂烂染满血迹和灰尘的衣衫；手里的笔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锈迹斑斑沾满泥土的小铁铲——这东西通常用于挖野菜——上面沾了些红色白色混杂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
　　他向脚边看去，地上倒着一个年轻的帝国兵。
　　以元帅的眼力和阅历当然能够从军服样式看出地上这个目测刚成年的小家伙绝对是帝国新招收的士兵，登陆技术掌握的都不怎么样的那种，要不然也不会在登陆后倒在地上昏迷不醒……那时候他做了什么呢？在帝国刚刚毁掉了他的家之后，他都做了些什么呢？
　　元帅抬起右手，盯着小铁铲上红白混杂的物质看。
　　腥锈恶心的气味一阵阵冲击他的鼻腔。
　　无数片段在他脑海里闪现：即将签订和平条约……他被任命为新的元帅……老元帅战死，人民反战大游行……他参加死去战友的葬礼……他经历数场战争……他参军……他被联邦战后救援搜查队救走……他杀了一个帝国兵。
　　他杀了一个帝国兵。
　　元帅盯着红白混杂的物质，终于想起来这是什么东西。
　　血和脑浆。
　　倒在他脚边那个帝国兵的。
　　他用这把铁铲砸烂了对方的脑子。
　　元帅再次低头，他看着那个昏迷的帝国兵。
　　对方的头颅完好无损，过分年轻的面容上带着尚未褪去的稚嫩。
　　他是谁？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有什么故事？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在这场绵延的战争里失去家人和朋友？他心里是否也有个梦想，买一个牧场，养一堆牛羊，娶一个不一定漂亮但温柔贤惠的女人，生几个活泼可爱的孩子，看他们在夕阳的余晖里奔跑，大笑大跳，远离所有的纷争和哀伤？
　　元帅恍惚地想着，废墟中玻璃的碎片反射出闪烁的银光，将遥远的亮点映射进他的瞳孔。
　　他停止了思考，握紧手里的铁铲。
　　妹妹死前扭曲的面容再度浮现在眼前。
　　——去他妈的。
　　“帝国狗！”
　　衣衫破烂的少年高举铁铲，凶狠地向下砸去。
　　一下，两下，三下……撞击声与惨叫声交织在一处，后者的声息渐渐衰弱，直至不可闻。
　　“呼，呼，呼……”
　　元帅喘着粗气，他瞪大的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面掉出去，猩红的血线在眼底蔓延，被黑灰覆盖的稚嫩面容上扭曲出阴森可怖的表情，嘴角高高地向上扬起，几乎要撕裂他的脸。
　　脚下帝国兵的头颅支离破碎，血和脑浆迸溅一地，为少年抹上猩红的浓妆。
　　“哈，哈，哈……”
　　元帅脚步踉跄地后退，他举起右手，将那只染满血浆的铁铲放在眼前端详，深黑的血痂渐渐凝固，嗡嗡的飞虫于其上盘旋。
　　他疯狂地笑了起来，每一次抽气都发出破烂风箱似的声音，濒临窒息。
　　他丢掉铁铲，高举双手，双脚癫痫般舞动着，向着烟尘弥漫的天空高呼：
　　“——联邦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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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真正意义上的假期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