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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15章 黄道星宫Ⅲ ...

  •   车载音响里,单调的低音连续反复地响起,一下又一下,像国际象棋的棋局上,黑白的棋手对弈,执棋者拾起纯白的皇后,思度着下一步的命运,他的手腕轻轻摇晃,棋子的底座在黑白交错的棋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瞧着,颤抖的单音连续不断地撞击心房。
      这单调清浅的乐声像是有着奇诡的魔力,让人的心脏不由自主地随着它的节奏跳动。
      副驾驶座上的黑发少年偷偷地偏过头,挡风玻璃上倒映出他深邃的蓝眼睛,那海洋般的目光落在身畔黑衣的神明的身上。阳光从车前的玻璃上透出来,打在绸缎般的银白长发上,发丝根根分明,耀眼如秘银所铸。
      伊安塔小心而专注地凝视身旁的引导者,长久以来隐藏在阴影中的海蓝色眼睛,在阳光下泛起粼粼的涟漪。
      他其实很想问帝琉斯一个问题。
      ——你……有没有兄弟姐妹?
      毫无血缘关系却在外表上相似的情况虽然存在,但不太可能达到一模一样的地步,然而引导者和梦境中银发男子的长相何止是相近,刨去男女性别因素导致的面部轮廓差异之外,两个人几乎完全就是对方的复制品——考虑到引导者是位……嗯……不那么丰满的女性,就外表而言,两个人根本就是一模一样!
      这种100%的复制式相似没办法让人觉得他们之间毫无联系,而且伊安塔明确地知道,他进入那场梦境的起因是趴在克索斯脑袋上的奇怪小水母,苏醒的原因则是被引导者叫了起来……源自母亲的血统令他的观察力和记忆里数百倍于正常人类,他记得他和克索斯苏醒之后那只水母升上半空,悄无声息地融化在空气里,而引导者脸上始终带着极其清浅的笑意。
      在那之后,虽然他再也没有陷入那种诡谲的梦境,但从光明先生……从父亲和克索斯早餐时惨白的脸色和不断颤抖的肢体来看,他们大约是在睡眠中经历了些什么;如果再加上早餐时引导者看着他们俩露出的微妙笑容,那就有很大概率表明,这一系列事件都出自引导者之手……或者和引导者有极大关联。
      虽然缺乏证据,仅有的几个线索也零零碎碎的,整个推理过程全靠脑补,伊安塔还是坚定地相信自己的推测——非要说为什么的话,大概就是一个灵感超强的混血魅魔的超准直觉吧。
      毕竟他曾经纯靠猜测猜中了期末考试试卷的全部内容……要不是预知类专业被划分到了没什么前途和钱途但分又死高死高的精神学派里,明年分学派的时候他估计就报这个志愿了……
      然而猜测归猜测,光有猜测的能力无法验证也不行啊。这就好比警察要处理一起凶杀案,虽然手里什么线索资料都没有,但大家心里都知道某某某就是罪犯,可是光是“可以推测、知道”没用啊,一个像样的证人证物都拿不出来,光凭猜测你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凶手在大街上蹦跶,而不能掏出枪上前给他一梭子弹。
      伊安塔目前就是这个状态。
      按照他一贯谨小慎微的生活准则来说,深入探究是不可能的,最好假装自己根本没有经历过,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思考,假装成一个路人,继续平平稳稳安安静静地生活下去……他已经经历过足够多的麻烦了,为何还要自找麻烦呢?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伊安塔一直无法放下这件事。
      他无法抑制地、反反复复地想起那个梦境,在他不断的反复回忆之下,梦境的场景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深刻,他能感受到的信息越来越多,情绪、气氛、人物状态……一切都无法抑制地趋于复杂。
      伊安塔摸摸胸口,心脏正在胸腔里强有力地跳动着,他心底深渊般的海洋中,有一个声音慢慢地从海底浮上来,不停地吐出灰白的泡沫,发出声嘶力竭、歇斯底里的喊叫声,叫醒他安眠已久的好奇心:
      “梦境!梦境!”
      “对话!对话!”
      “那个男人,那把剑!那个男人,那把剑!”
      “引导者!引导者!”
      它不停地催促他,催促他去探求,催促他去窥伺深渊般的真相。
      这与他一贯生活准则相违背的怪异心态令他焦虑、恐慌、烦躁不安,在一段时间的折磨之后,在难得的与引导者的单独相处中——伊安塔几乎已经忘掉后座上的克索斯了——好奇心正与坚守准则的意愿进行激烈的交锋,试图将问询的言语逼到嘴边。
      黑发的少年踌躇着。
      他本以为提问该是件非常简单的事,但到了最好的时刻,他反而不敢开口了。
      伊安塔盯着引导者闪亮的银白长发,过于耀眼的色调刺痛他的眼睛,眼角隐隐分泌出咸涩的泪水。
      他舔了舔略微发干的嘴唇,从唇齿间吐出浑浊的音节:
      “帝……老师,您是否有兄弟姐妹?”
      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重点在兄弟,嗯。
      帝琉斯正盯着操纵台旁边的导航仪,连余光都没有分给他,随口回答道:
      “也许有,也许没有。”
      虚空战争神嘛,人格化的“虚空战争”,可以说全体虚空神互为兄弟姐妹,也可以说他们毫无关联……神祗之间并不存在人类可理解的“亲缘关系”,无论以何种途径进行解释,两种结果都同样可以进行解释——甚至还可以强词夺理的解释一下,所有的虚空神都是同一位神明意志的不同展现形式,他们本质上是同一个存在……
      “虚空”。
      从帝琉斯的角度来看无论哪种解释都很有道理,神祗是一也是万,“我即是我”和“我的七大姑八大爷也都是我”之间并无什么区别,然而这种理论实在是过于挑战普通生灵的三观,伊安塔当场就傻了。
      他没想到会得到这种回答……这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不,等等,究竟什么叫“也许有,也许没有”?老师……是出身未知的孤儿吗?
      这想法刚一露头,习惯性把事情往糟糕方向思考的伊安塔就觉得心上一沉,肩头也一沉。
      流浪时的景象再度浮现在眼前,黑白的世界单调又阴暗,诡谲压抑,给人窒息般的痛苦。
      老师……最初也是从遍布荆棘与孤独的道路上走出的吗?
      【帝琉斯:……不,你想多了,我真的是生而强大的……你知道有种情况叫生而为神吗?】
      伊安塔闭上眼睛,深深地吸气,鼓起胸腔,随后又缓慢地将气体排出肺部。
      圣埃索罗大教堂恐怖袭击事件中足以看出引导者掌握的力量是何等强大……尽管那可能仅仅只是她实力的冰山一角。
      那样恐怖的力量……是经历了怎样的磨难才能拥有的?
      伊安塔动了动嘴唇,最终却一个单词都没有吐出来。
      穷尽他一生的想象力,也无法描摹引导者生命中可能遭遇的一丝一毫。
      ……那该是怎样漆黑的深渊啊?
      伊安塔的喉咙干涩,舌头发麻,像是刚刚被毒汁浸透
      他盯着帝琉斯的侧脸,那张美好的面孔,并未有丝毫苦痛的痕迹。痛苦、绝望、悲伤都了无踪影,只有明亮的阳光,穿过车窗打在她的脸上,为她的容颜勾勒上金色的华光。
      他盯了很久。
      伊安塔最终还是收回目光,什么也没说。
      ——他还是太年轻,不知道力量可以来的毫无缘由,而过往的苦痛、悲怆、绝望,混合着无力、压抑、愤怒与狂躁,铸就钢铁般的心脏。那才是君王与神真正威严的御座。
      黑发少年转开目光的那个瞬间,漫长的间奏结束,轻柔低哑的女声终于响起:

      『……If I'm not I'm not born with wings and horns』
      【……如果我并非,并非头戴银角,肋生双翼】
      『To trek in nights and leap the thorns』
      【暗夜逡巡,飞跃荆棘】
      『Who will show up in the dawn』
      【谁又能追赶上晨曦?】

      “……If I'm not ,I'm not born with wings and horns……”帝琉斯跟着调子轻声哼了起来,也许是歌曲过于柔和的原因,她甚至稍微放松了手臂,减慢了开车的速度——虽然依旧处在一言不合车毁人亡的可怕高速上——但确实是减慢了。
      副座上的伊安塔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怀里的背包,他的肢体僵硬,血液像是被冻住了,全身肌肉不听使唤,无法抑制地战栗起来。疯狂的幻象和梦境在他眼前闪现明灭,头戴银角肋生双翼的天使在黑夜里穿过荆棘缭绕的丛林,追赶漆黑天际边缘的金色晨曦;高大的巨人背负巨盾与长戟,孤独而高傲地伫立于高山之巅,他的身躯穿过层叠的云雾,生长出茂盛的丛林,鸟雀栖息其上……银发的君主撩起黑色的大氅,他沉默孤独地穿过皑皑的雪峰,高山尽处的冰原上,惨白的骸骨仰天高呼,无人胜利。
      君主苍白的面孔上,只剩深渊般的绝望。
      洪流般的负面情绪沿幻象传递到伊安塔身上,沉重如山峦的繁杂思绪几乎瞬间将他压垮。
      伊安塔的肩头颤抖,他怀抱着掺杂恐惧的复杂心绪,艰难而缓慢地低下头,将自己的脸埋进背包里。
      后座上,原本生龙活虎的克索斯的脸色也忽然变得苍白。小太阳将自己裹成一个球,缩在柔软的沙发垫里,只剩一小撮金发露在外面。
      一边开车一边听歌的帝琉斯并未注意到乘客们的异常,仍旧跟着曲调轻声哼唱,银白的眼眸里掠过金色流光:

      『If I'm not I'm not armed with shields and spears』
      【如果我没有,没有身负巨盾,手执银戟】
      『To kill thousands with no fear』
      【万夫莫敌,此生何惧】
      『Who'll be proudly cheered』
      【是谁该欢呼胜利?】

      自车窗射入的阳光在人的主观思想下骤然明亮,清浅愉悦的金色光调跳跃着,像一个被逐渐加大功率的电灯泡,放射的光芒越发耀眼,由明亮的金色转变为纯净刺目的纯白,伊安塔几乎睁不开眼睛。哪怕他合上眼皮,灼热炽烈的阳光仍旧透过眼皮笼罩他的双眼,只余下一片苍茫无尽的白。
      他试图转过头以躲避这烧灼净化一切的纯白光芒,可当他挣扎着转过头去,身后并不是法夫纳的后车座,而是一座高入云顶的纯白宫殿,同样纯白的阶梯层层向上,无数黄金宝石与白色绒羽一同堆砌出奢美华丽的王座,各色宝石与贵金属折射着无处不在的纯白光芒,光线穿透空气留下亮白的轨迹,在这纷乱宏伟的场景当中,伊安塔抑制不住地流下眼泪。
      一切纷乱繁杂的背景音乐全都消失了,只有那首乐曲仍在耳旁,低低地奏响乐符。
      高高在上的王座并不空旷。自天穹射落的金色光柱笼罩尊贵的位置,也为王座的主人铺上奢侈华美的金色薄纱。
      光明神黄金般的长发在王座上铺开,他身披纯净的白袍,头戴日冕之冠,耳垂上挂着水滴形的金色耳坠,手持日神之权杖,十二枚幽蓝色的符文环绕周身。
      他背后悄无声息地舒展开虚幻的黄金羽翼,星点般的金色流光坠落成绚丽的繁星长河。
      炽烈耀眼的光芒涌动,令他的身形模糊,伊安塔仅仅只能看清轮廓。
      他注视着伊安塔,伊安塔也注视着他。
      两双海蓝色的眼睛隔着光焰对视,眼中的色调不停变化,有如天海交界,天穹上翻涌起纯白的云浪,海底有黑色暗流无声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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