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虚空都把我当男神》未来的诗蔻蒂

60、第15章 黄道星宫Ⅱ

　　“是,丹斯特尼女士。”
　　十五岁的黑发少年绵羊般温顺地从遮蔽身形的阴影从走出，在他离去的那一刻，那一小块在阳光下坚定地保持纯净的黑暗陡然崩塌，微小的金色浮光如瀑布倾颓，将这最后的净土与阵地吞噬殆尽。
　　他走的不是很快，但也不是很慢——也许是步伐足够大的原因，没用几步他就站到了帝琉斯旁边。
　　“没必要这么称呼，你最好直接喊我老师。毕竟克索斯大约是不可能这么叫我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帝琉斯咬紧了“最好”这个形容。
　　“女士”这个单词总能让帝琉斯情不自禁地起上一身的鸡皮疙瘩。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就躯体形状来讲她确实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并没有少或者多余什么零件，但她就是本能地不愿意被人用“女士”一类的词语称呼——这大约也是为什么神界的人都说战争之神、战争冕下而非战争女神的原因。
　　她强硬且干脆地要求伊安塔改变了称呼，丝毫不管通常只有“被引导者”才能称“引导者”为老师这个教皇国内差不多是约定俗成的规矩——而且克索斯是肯定不会这么叫她的，不是吗？
　　帝琉斯低头，正好对上了刚从七荤八素状态中恢复过来的小太阳，现在这个熊孩子正不要命地趴在车窗上，睁大眼睛涨红脸，死命地瞪她，就好像他的视线有即死效果似的。
　　帝琉斯“呵”了一声，然后迅速地摁着脑袋把熊孩子塞进了软绵绵的沙发垫里，在克索斯张牙舞爪地爬出来之前瞬间拉上了车窗，任由一头蓬乱的金发“砰”的一声撞在关闭好的钢化玻璃上，小太阳哎呦哎呦地摸着自己撞红的额头，在沙发上咕噜噜滚了个来回，好不容易才依靠蹬腿稳定身形，整个人都像一只奶凶奶凶的小猫崽，愤怒地滚成了一只毛团团。
　　帝琉斯若无其事地站直了，绕过伊安塔，拉开车前方副驾驶座的车门，半弯着腰，看向伊安塔，说了句：“进来。”
　　她一边说话，一边用余光扫过黑发少年。
　　光明家里，哥哥和弟弟是完完全全相反的。
　　克索斯·光明活力四射、光彩照人、熊孩子力十足又格外傲气，俨然是天命之子模板；伊安塔·光明则低调内敛，沉默寡言，存在感极其低下，被黑发遮掩的魔魅面容透露出一股阴暗压抑的气息，怎么看都像是小说里那些幼年不幸长大后疯狂报复社会的反派人物。
　　不过，抛去大部分纯粹由臆想造成的不合理偏见后，这也只是个沉默的普通少年。
　　伊安塔肩上挂着毫无花俏的黑色背包，沉甸甸的背包边缘凸显出规整的直角，其中大约是塞满了书籍。
　　他习惯性地微微低头，任由略长的额发自然垂下，遮盖住尚还带着青涩气息的魔魅面孔，全身上下连衣角都规规整整，双臂自然地垂放在身体两侧。
　　在看不清脸的情况下，无论怎么看，伊安塔都只是个稍微有些阴沉孤僻的青春期少年。
　　虽然沉默、阴沉、孤僻，但是个好孩子。
　　……怎么诺蒂尔兰当初就不能这么乖呢？
　　帝琉斯想。

　　“是，老师。”
　　黑发少年仍旧顺从，他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自发地关上车门，海蓝色的瞳仁里，倒映出帝琉斯绕过车前端的身形。
　　银白的长发在光下闪亮，黑色的长衣衣襟在风中飘摇。
　　伊安塔隔着车前窗的玻璃注视她。
　　脸上并无隐忍的愤怒，眼底并无压抑的痛苦，帝琉斯的姿态惯来镇静从容。在伊安塔眼中，她的模样渐渐与梦境中的神祇重叠——银发、黑衣，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少了喉结与腰间黑色长剑……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了。
　　伊安塔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他做过许许多多的梦，有清晰的也有模糊的，有普普通通的也有光怪陆离的，可即使再深刻的梦境也总有在脑海中褪去色彩的那一天，唯有取书那一日恍然间坠入的梦境，宏大诡谲却异常短暂，像一个绵长的故事却无开头高潮结尾，只留下寥寥几句对话，余下的空白都需要用自己的想象力来填补，可哪怕穷尽一生的幻想都无法填充字里行间透出缝隙的深渊。
　　直到今天那个莫名的梦境仍旧在他的脑海里盘旋，不曾有一丝一毫的褪色……认真回忆起来伊安塔甚至能够看清那座高大华美殿堂角落里的精美纹饰，穹顶上垂落的纱帘绣着细密的纹样，帷幕后黑发白衣的男人佩戴着难以计数的名贵珠宝，这个梦境里的一切都流露出该死的真实，仿佛世界上真的有这么一个地方存在，那诡异的对话也确确实实在时间的长河里发生过……
　　是的，该死的真实。
　　真实到伊安塔每一次回忆都无法控制地全身战栗，牙齿咯咯打战，面庞与四肢都褪去了血色，一切都在过度的惊慌中呈现为惨白的模样。
　　可即使如此，他也总是无法抑制地想到这个过于真实的梦境——都说梦境本身隐藏着无数秘密，有些人甚至可以通过解析梦境来了解过去、现在与未来，只不过多数梦境都太过模糊，根本无法记录足够的细节进行推演——然而伊安塔经历的这个梦境委实是过于真实与清晰了，清晰到他的思维每行走一步都要带动身体，导致癫痫般的颤抖。
　　略去每一句都饱含深意的对话，光是思索梦境中“自己”的疯狂举动就令伊安塔恐惧不已。
　　梦境中的“自己”究竟在追求些什么？为何会表现得如此狂躁恐慌？还有那些发自内心的哀嚎与祈求……
　　梦境中伊安塔的存在介乎“第一人”与“第三者”之间，有时他觉得梦境之中的就是自己，一些行动与思考都出自本心；有时他觉得自己是附身在了原本梦境中的一人身上，以他的视角感受一切，也包括心情。
　　所以，当那两人的对话响起时，伊安塔清晰地听见了梦境中“自己”的心声。
　　悲伤的，绝望的，带着歇斯底里的愤怒与狂暴，痛苦与悔恨，仿若绵延千年之久。
　　那情感实在是太过厚重，冲击力太过强大，有那么一个时刻，伊安塔甚至以为这就是他的心声，是他几千几万年前、不知道第几辈子发出的怒吼，相隔漫长遥远的时光，终于又狠狠地砸进他心里来：

　　至高无上的神啊……我尊贵矜傲威仪凛然的父啊——！
　　卑贱恶毒阴险下流无耻的恶徒可以夺去你的过往，但永远无法抹掉您的骄傲与荣光……求您不要踏入那已发生过的命运的轨迹，求您不要重蹈灾难的覆辙，求您不要孤独地离去，留我在这世上看着您陌生的躯壳一次又一次的绝望……我求您远离那个玩弄天地人神的恶棍，求您远离那噩梦的一切，求您让我不要诞生……
　　求您……

　　“……求您不要诞生我又舍弃我，在往后的万年里以相同的模样和苍白的过往折磨我……”伊安塔喃喃地念着，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目光飘忽，像是失去了魂魄。
　　……谁呢？
　　是谁呢？
　　被舍弃被折磨的人是谁？被夺走了过往、重蹈灾难的覆辙、舍弃他折磨他的那个人又是谁？
　　曾经究竟发生过什么？发生于一人身上的惨剧，却留给另一个人漫长的苦痛和折磨，这不符合常理……
　　所谓悲剧，最凄惨的难道不应该是深陷其中的主角吗？
　　不应该是、不应该是、不应该是……
　　——那个人吗？
　　伊安塔眼前再度浮现虚幻的图景，黑色衣袍的男人端坐于御座之上，白银长发瀑布般倾泻，他抿紧了嘴唇，纤长的眉宇皱在了一起，亮银色的双眼里，隐藏着压抑的愤怒和狂躁，无能为力的不安、绝望与焦虑，被手套包裹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抚摸腰间悬挂的黑色长剑。
　　他和帝琉斯长得一模一样，只不过模糊地流露出一股负面气息，缺乏引导者的朝气与灵动。
　　——是他吗？
　　……是她吗？

　　“在说什么？”
　　清亮的嗓音刺激听觉神经，伊安塔一个激灵，从遥远飘忽的恍然状态里退了出来，随即就感觉头顶传来温润的触感，蓬松的黑发被向下压了压。
　　伊安塔转过头去看已经在座位上坐好的帝琉斯，这位司机小姐正面不改色地摸他的头，就好像他是一只过度忧郁的布偶猫，正需要通过被撸来改善心情。
　　“不……没什么。”伊安塔张了张嘴，干巴巴地扯谎，“我最近在看一些古籍……残章诗篇……之类的东西。”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谎言脱口而出，完全不经过大脑，就好像他的身体不愿意让他把那个诡谲的梦境透露给他人一样。
　　“残章诗篇？听上去像是三流扑街小说里的奇葩感情线。”帝琉斯没有深究，战争之神一贯不善于感知他人的微小情绪变化，除非这变化极其具有逻辑性并且前置条件充足，例如战场上敌方指挥官陷入包围圈后想要疯狂骂娘的心情。
　　她收回蹂躏伊安塔头发的那只手，双手握住方向盘，面不改色地一脚踩下油门。
　　黑色法夫纳内部传来一瞬间的轻微震感，随后又重新恢复平稳。
　　只不过，这时候再向窗外望去，看见的不再是静止的图景，而是在蔚蓝背景下高速流动的白色云流。
　　车窗外的云朵不停流动，侧面展现出行驶的高速。伊安塔闭上嘴巴，帝琉斯也不再言语。车里一时间陷入安静。
　　片刻后，帝琉斯打开了法夫纳上的车载音乐，决定碰碰运气来感受一下这颗星球上的艺术魅力。
　　她看了一眼液晶显示屏上缓慢移动的歌曲名称，一边猛打方向盘一边“嚯”了一声，语气略有不忿。
　　《黄道十二宫》。
　　银发的战神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那个金毛的小鬼头，现在这只熊孩子正在后座上把自己撅成一个球，使劲使劲地贴着座位，安全带在腰上绕了好几圈，眼看把小肚子都勒成瘦竹竿了。气呼呼的小脸涨得通红，一点没有年幼神明的气场，完全就是个被宠坏了的小魔头。
　　帝琉斯收回视线，耐心地等待歌曲的间奏过去。
　　黄道是太阳经行的轨迹，黄道十二宫则指黄道轨迹上太阳在某一时刻经过的位置。“宫”意即“居住”，黄道十二宫也就是太阳居住的十二座宫殿——对大多数星球上的生命来说这只是一种太阳拟人化的讨巧说法，但对于一切光明的化身、太阳之君主、光明神诺蒂尔兰而言，这十二座星宫真实存在，是他的所有物。
　　黄道十二星宫从属于诺蒂尔兰，是诺蒂尔兰诞生宇宙的演化形态——是的，并不是所有宇宙都简单粗暴的长成一个黑球的，诺蒂尔兰的诞生宇宙内部甚至根本没有演化出星球、生灵一类的东西，它分裂为彼此独立又互有联系的十二个个体，遵照光明神的意志化为星宫，以神界洛维迦为中心点，十二座星宫按照一定规律进行运作，永不止息。
　　诺蒂尔兰的力量在宇宙神里算是一个巅峰，这与他的诞生宇宙只诞生了一位神祇、甚至诞生宇宙本身都变成了他的附庸也不无关系。
　　某种意义上来说十二星宫也算是神界洛维迦外围的一层防御，每次帝琉斯率军出征都必然要跨越十二星宫的屏障，在战争之神脑子里黄道十二宫这个名词和光明神差不多是永恒挂钩的，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看了克索斯一眼。
　　不过很可惜，除了此前的那次力量爆发和熊的特点以外，小太阳和诺蒂尔兰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帝琉斯一点回应都没得到。

---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运动会忙的作业都没有时间写，我现在全靠存稿苦苦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