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虚空都把我当男神》未来的诗蔻蒂

58、第14章 骇浪君王Ⅵ

　　“小家伙，你是怎么了？”
　　帝琉斯垂下目光，抬起手轻轻地抚摸安达罗的头顶。
　　神明的感知是何等敏锐，帝琉斯清晰地感知到这条小龙的身体由柔软变为僵硬的全过程，整个过程中奶乎乎的小孩子只是傻乎乎地盯着她看，眼睛里有震惊。难以置信种种情绪一闪而过，像一台因为运算量过大而卡机的电脑，整条龙都僵直了。
　　她再次重复问询：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家大人呢？”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像是一汪流过卵石的清泉，又或者繁茂森林中轻拂万物的微风，自天际悄无声息的到来，融化了冻土上万年不化的寒冰，催生出荒土上一抹灵动的植株。
　　很少有男性的嗓音能给人这样的感觉，因为这声音真的太轻太柔了……如雪花从天而降，又在指尖悄然融化成一滴水珠。
　　重复的问询唤回安达罗游走于悠久回忆的思想，他趴在战争之神怀里，嫩白的脸蛋轻蹭她黑色的外袍。
　　听到问询后安达罗本能地向上抬头，恨不得诉尽这一万年里所有的苦痛与欢喜——即是岁月匆匆而过，往事都说旧，但在与神重逢的那个瞬间，所有的等待与孤苦都化为雨露般的欢喜。
　　然而。然而。
　　幼童紫罗兰色的双眸里，倒映出神明光辉明亮的面容，同时也倒映出她天鹅般修长光滑的脖颈。
　　传说之龙盯着战争之神修长光滑的脖颈，一切的思念和欢喜都卡在了细小的喉管里。
　　他的心里，有什么刚刚欢喜地冒出头的东西，陡然碎裂。
　　——她没有喉结。
　　安达罗突然意识到这件事。
　　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慌如潮汐起伏，缓慢而不可抗拒地漫上心之海岸。
　　黑色的浪涛，宛如一万年前的日央之海，裹挟着不可名状的意志，将苍老的银龙吞没。
　　——不。
　　——不对，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枯瘦的利爪悄然抓住心脏，安达罗内心的恐慌不断升级。
　　奶白色的小孩子瞪大了紫罗兰色的眼睛，他犹豫着，颤抖着，最终还是伸出手，死死地攥住了帝琉斯的衣领。安达罗的眼珠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本就白皙的面孔渐渐褪去血色化为尸体似的惨白，嘴唇由红转紫，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抬头。
　　他的呼吸速度随着他抬头的动作迅速加快，刚开始时还是较为正常的每分钟90次，但随着头颅的抬起，心跳频率暴涨！
　　100次/分……120次/分……160次/分……220次/分……
　　心跳频率暴涨带来的是血液循环的加速，血液沿静脉从四肢百骸回归心脏，经过高压压榨之后再沿动脉向四肢蜂拥……即使外表的年轻也没办法掩盖安达罗是条垂暮老龙的事实，衰老伴随的脏器衰竭是每个种族都会有的问题，即使龙族也不能免俗——洪流般的鲜血冲刷血管，安达罗的四肢变得越发苍白僵硬，身躯上隐隐浮现血管青紫的痕迹，他的心脏似乎随时可能因为过重的负担而哀嚎着死去——血液流速过快带来缺氧的窒息感，安达罗的面孔渐渐青紫，但他仍旧抓紧了帝琉斯的衣领……死死地抓着。
　　仿佛只要他松开手，有些重要的东西，就再也回不来了。
　　280次/分……350次/分……490次/分……670次/分！
　　从最初无声的呼吸，到最终不得不拼命张大嘴大口喘息，安达罗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大量的空气被他吸入体内后又吐出，随后再无休止地重复这一过程。
　　他吸入的空气实在是太多了，几乎可以说是瞬间制造了一小片真空领域，领域内陡然消失的风压导致领域之外的气体疯狂向内灌入，制造了一片狂风气旋的领域，帝琉斯银白的长发在狂风中肆意舞动，冲至耳边的疾风带来树叶被风搅动的一片沙沙声，翠绿近黄的树叶在风中起舞，环绕整座喷泉成为一场落叶的狂舞。
　　大气与真空间的落差带来的不只是狂风与风中起舞的落叶，还有被巨大的压强差生生压出喷泉的水流，激荡的水柱穿过空气稀薄的真空交界区，如水龙般射入狂风与落叶之中，溅起晶莹剔透的水花，折射出金黄的辉芒。
　　“怎么了？”
　　帝琉斯抬手拍了拍怀里孩子的后背，挑了挑眉毛，扬起目光向四面八方的森林望去。
　　安达罗此时也正好抬起头来看她，两个人的视线正好错开。
　　即使在濒临真空的状态下帝琉斯的声音也能准确无误地传达到安达罗的耳朵里，这种情况要是被任何一个科技世界的学者注意到了，那他准会发疯——声音需要介质才能传递，而真空显然不存在任何的物质，曾经被推崇的以太之说不过是个目光局限的妄想，而在这样的情况下，身处真空之中的两个人怎么能通过声音来交流呢？
　　【科技之神摩门：虚空神的基本操作，坐下坐下。[目光放空.jpg]】
　　思想之声，灵魂之音，篡改法则，欺骗感官。
　　帝琉斯存在一个“发言”的想法，虚空为其传递这一“发言”，虽然实际上并没有声音通过真空传递到安达罗的耳朵里，但安达罗的耳朵接收到了这一“发言”的信息，相应的感官传递至大脑，大脑判定他“听”到了这个发言，
　　大脑皮层自动生成相关感知，于是在安达罗的感知里，哪怕事实上并没有声音发憷，但他确确实实“听”到了这句话。
　　狂跳的心脏终于得到了安抚，安达罗的心跳频率几乎瞬间跌回正常值，本该随突变一同发生的不适反应却没有出现，仿佛有谁生生把中间的一段时间给抽走了，让他瞬间回到自己最好的状态，不必经历任何的副作用。
　　安达罗攥紧帝琉斯衣领的手猛地松开了，他细弱的手腕颤抖着，像一个抱着浮木在大海上漂了很久终于被人救走的溺水者，躺倒在坚实陆地上的那个瞬间，终于一挥手臂甩掉了那条救命的浮木，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
　　狂风、风中落叶、摇摆的水龙不知何时都坠落到地面上，一切重归最初的平静。
　　帝琉斯安静而耐心地和安达罗对视着。
　　脸色依旧苍白的幼童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双眼里蕴藏着最后一抹希望的光亮。
　　——求您……求您……千万不要……千万不要……
　　然而希望之所以为希望，正与绝望也相同。
　　帝琉斯掐了掐他的脸，淡然而饶有趣味地问：
　　“你是谁，小家伙？”
　　她亮银色的双眼里，流淌过安达罗熟悉而陌生的金色星海。
　　那双眼睛，明亮耀眼，温暖光辉，带着一万年前不曾有过的明艳色彩，让人真心实意地为她感到欢喜……但是。
　　但是啊。
　　里面盛满了，多的快要溢出来的陌生与遥远。
　　安达罗的眼睛里，不知不觉流淌出半透明的泪水。
　　他在起点与终点之间两全其美，却无法禅定于一场邂逅。
　　古龙紫罗兰色的双眼里，漫出浑浊的泪水。
　　他一边哭着，一边使劲挣脱出帝琉斯的怀抱，像个受了欺负的小娃娃那样，抽抽噎噎、跌跌撞撞地跳到地上，磕磕绊绊地向别处逃去。
　　他不敢回头，泪水模糊了他的全部视线，他像是孤身一人行走在漆黑的雨幕里，狭长的小径两旁伫立着看不清面目的妖鬼，他们苍白着面孔，戴着黑色的兜帽，缄默地注视着年幼的孩童孤独地奔跑在寂静的长街上，看着他靠近，看着他经过，看着他离开，并不伸出衣袍下干枯瘦长的利爪。
　　他们注视着他一路逃亡，远离银白的古神，远离他那么多年的爱恨，一路奔向死亡的终点。
　　那个人……那个人……
　　……并不是他期待了那么多年的神啊。
　　传说之龙睡了很多很多年的觉，有很多很多的梦境，有他们往昔的游历，也有对未来的幻想——不止一次，他想着，帝琉斯冕下会不会回来呢？如果回来了，他们的重逢该是什么模样的呢？
　　在他漫长的生命里，当睡觉都失去原本乐趣的时候，他唯一期待的就是与神的重逢。
　　无论如何都要再见一面……至少，要看着冕下从绝望里走出来啊。
　　安达罗是这样想的。
　　他幻想过很多很多种重逢的模样，却唯独没有预料到现实的模样。
　　冕下回来了。冕下没有回来。
　　他期待了那么多年的重逢，最终沦为一场崭新的邂逅。
　　果然啊……
　　——用永生来做尺度，一切动作统归虚妄。

　　帝琉斯目送着银白色的幼龙跌跌撞撞的逃走，小小的身影最终被淹没在一片深沉的绿色海洋里。
　　帝琉斯揉了揉太阳穴，心情有点微妙的郁闷。
　　她侧过身，将上半身向下倾斜，目光掠过喷泉水池中的倒影。
　　帝琉斯撩了一下头发，随后咬下右手上的黑色手套，露出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将手浸没在水面下。
　　冰凉的液体轻轻浸润皮肤，几缕银发落入水中，带起丝丝涟漪。阳光穿过水层落在她的手背上，呈现为一片明亮扭曲的水色波纹。
　　她盯着水面上那张无可言说的脸，发出一声嗤笑。
　　“……我有那么可怕吗？”

　　【一万年前·帕兰卡星球·诺伦金废墟】
　　“我有那么可怕吗？你们全都站的那么远。”
　　披着黑袍的身影从废墟中钻出，他摘下兜帽，露出一头闪亮的银白色长发，和英俊到极致的面容。
　　他遥遥地望向远方，银白的巨龙如山岳般匍匐在地，他支棱着巨大的膜翼，翅膀底下，躲着怀抱法杖的少女与肩扛巨剑的少年。
　　天空阴沉沉的，灰蒙蒙的云朵聚集在一起，不时掠过几丝刺目的电光，耳边传来遥远的雷声。
　　就要下雨了。
　　听见黑袍人的问话，巨龙和少年少女们脸上一同露出了羞愧和微妙的表情。
　　“冕下！冕下你别自己瞎想啊！”性子比较跳脱的少年抢先开口，处在变声期的少年嗓音格外沙哑干涩，像刀在石块上一下下摩擦所发出的声音，“我们怎么可能……离得远只是因为……我们……实在是……太……太……太……”说到最后他卡了壳，“太”字在嘴里不停的滚，他急的脸都涨红了，可就是想不出来该用什么词做结尾。
　　瘦弱的少女举起怀里的法杖，恶狠狠地冲少年砸了下去，换得后者一声惨叫，抱着头就蹲坐在地上假装自己是块蘑菇，嘴里还不停地嚎叫卖惨，结果是后背上又狠狠地挨了一下。
　　少女收起法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随后把手放在嘴前拢成话筒状，向着帝琉斯的方向喊道：
　　“冕下！你别听那个脑子里只有肌肉的笨蛋白痴瞎说！我们就是太菜了而已，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刚才那种级别的战斗我们这种菜鸡就只能躲在一边躺倒喊666了，冕下你最厉害了！你是我们的神，我们怎么可能觉得你可怕啊？”
　　银龙晃了晃自己巨大的头颅，对此表示赞同。
　　——你是我们的神，我们怎么可能觉得你可怕呢？
　　银白的战争之神无声地笑笑，他掩下眼底所有疲惫衰老，抬脚向巨龙的方向走去。

　　『……可是，我也是他们的神啊。』
　　『他们仍旧如此地畏惧我，如国王畏惧死亡，如恶徒畏惧地狱。』

　　诺伦金废墟位于一处山脉之上，海拔较高，凛冽的寒风盘旋在断壁残垣之间。
　　一阵风无声刮过，掀起战争之神蹁跹的黑袍，如一朵花，乍然开放。
　　蹁跹的长袍之下，帝琉斯两手空空。
　　手持法杖的少女注意到这一点，瞳孔微微收缩。
　　帝琉斯前进的速度很快，几乎眨眼间就到了两人一龙的面前。
　　少女蹙起眉头。她长得并不多么好看，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些小雀斑，眼睛也不是很大，却闪过锐利的光，蹙眉的动作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风情。
　　像是年幼的妩媚，稚嫩青涩，却又在某种程度上恰到好处，仿佛掐身段量的一样贴合她的气质与形象，混杂着些许知性与探究的美，有股说不出的味道。
　　“冕下，你的……剑呢？”
　　少女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问出口。
　　少年和龙这才注意到，战争之神的两手都是空的。
　　帝琉斯摊了摊手，平静地说：“留在那里了。”
　　他看上去并无继续解释的欲望，少女也识趣地没有继续跟进。
　　背着大剑的少年一脸茫然地挠头：“啊？为什么啊？发生什么事了吗？冕下要把剑留在那里——”
　　话还没说完，他再度遭到法杖对头重击，再次蹲地不起。
　　帝琉斯略过这个话题，看了看方向，说：“该继续了。”
　　“你们的星球，还没到放松下来的时候。”
　　话音刚落，战争之神歪了一下头，转过身来，面对着两人一龙，扯了扯自己的脸，脸上露出了玩笑似的笑容：“——说真的，你们真的不觉得我很可怕吗？”
　　那动作，就像是一只刚断奶的小猫崽正在拼命张牙舞爪，旁边还配着文字：超凶！我超凶！！！
　　凶是有一点凶的，奶凶奶凶的。
　　又奶又凶又萌。
　　两人一龙都努力憋住了笑，纷纷疯狂摇头：“不可怕！真的一点都不可怕！！！”
　　帝琉斯放下手，冲他们笑了笑，就又转过身去，背对少年少女。
　　他脸上的笑意，像经年朽坏的石像一样，慢慢地剥落酥脆干枯的外皮，最终堆砌成角落里腐朽的尘埃。

　　——既然都觉得我不可怕，可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向我的方向前进呢？
　　——永远都是，我去靠近别人。
　　——你们全都……躲得远远的。

　　他眼睛里摇曳着的金色星海，一点一点地黯淡。
　　躯壳里的灵魂，向着绝望崩溃的边缘坠落。

　　有些神垂爱世人，有些信徒深爱他的主，深爱主的真实。
　　有些神垂爱世人，有些信徒只爱自己脑海中的幻想。
　　你是幻想，还是真实？

---

作者有话要说：　　传说之龙：万万没想到啊，神还有变性失忆这种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