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虚空都把我当男神》未来的诗蔻蒂

57、第14章 骇浪君王Ⅲ

　　【帕兰卡星球·教皇国·斐格文第一魔法院校·音乐喷泉】
　　“你、你好。”
　　面颊柔软的孩童怯生生地向她问好，白白嫩嫩的小脸蛋鼓了起来，他大而圆的紫色眼睛在眼眶里滴溜溜的转着，奶乎乎的小孩子颤颤巍巍地向她伸出一节又白又胖的小胳膊，看起来像是要和帝琉斯握个手。
　　小孩子似乎有些过于紧张，他小小声地吸气，像一只偷吃松子的花栗鼠那样微微低头，却又不安地飞快抬头，目光掠过她的面孔，眼神里带着亲近的希冀与渴望。
　　“你好啊，小家伙。”
　　没人能对一个这样可爱的小天使生气。
　　帝琉斯情不自禁地柔和了眉眼，她半蹲下身，轻柔地摸了摸小家伙脑袋后面绑着的小犄角。
　　唔，鳞片、尖耳、竖瞳以及犄角【虽然是装饰品】，她记得帕兰卡星球是个标准意义上的魔幻模板，不存在什么规格外奇异物种，那么综合这些特点来看，这个奶乎乎的小孩子……应该是一条小小龙？
　　她轻轻抱起又软又小的孩子，低下头蹭了蹭对方的鼻尖。
　　帝琉斯喜欢这种散发着甜味的小生命。
　　他们年幼、柔软而懵懂，没见过世界的血腥和残忍，没品味过生活的痛楚和磨难，他们看见的天空是阳光灿烂的，他们看见的大海是波光粼粼的，他们看见的土地是湿润温暖的，鸟儿在飞翔，鱼群在畅游，人们在欢笑，一切都是最美好的，尽管泛着玻璃平面上脆弱的闪光。
　　在孩子的眼里一切都是最纯粹的，都是充满幻想的，都是美好的……美好到连破碎的砖石瓦砾也寄宿着一处光芒万丈的辉煌国度。
　　虚空神没有幼年期一说，帝琉斯最初拥有意识的时候甚至根本没有形体，而她为自己塑造的形体打从一开始就是成年人的模样……等到虚空神们了解到大多数凡世生灵所谓“幼年期”的概念，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或许正是因为不曾拥有，所以分外向往。
　　战争之神捏了捏小孩子脑后的小犄角，多数时候清冷漠然的面孔上，带上了几分浅淡的暖意。
　　像是春风化雨，被严寒遮蔽了身姿的花苞终于吐出娇嫩艳丽的花朵，霎时间，万紫千红开遍。

　　安达罗怔愣地注视神祗的面容。
　　那张与一万年前并无丝毫区别的面孔，忽地沾染了些许暖意，像极北冰冻港湾里，在极寒风雪里悄然绽放的罂粟花。
　　神祗的美貌依旧，一万年前它能让以容貌自傲的人鱼公主含着眼泪在初生的第一缕晨曦中化为海面上的一滩泡沫，一万年后能让亡灵夫人安德卓尔·奎因哈特自愿退出公众视线，这天造的美貌永不褪色，虚空神祗的权柄有如日轮，永远照耀无尽的世界。
　　但是……不一样了。
　　安达罗注视着这位久别重逢的古神，只觉得对方身上有什么根本性的东西，改变了。
　　他的眼睛里，没有多年以前那些沉重到将人压垮的疲惫与苍老，眼神灵动而有活力，生机盎然。
　　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战争之神仍旧穿着黑色的长衣，面不改色地站在炽烈的阳光下，瀑布般的银长发被阳光浸染成璀璨的金色；他的脸上依然没有多少表情，柔和完美的眉眼里，流露出些许疏离和恰到好处的亲近。
　　一万年前安达罗刚认识这位神祗的时候对方似乎就是这个样子的，超越极限的美貌如一把锋芒尽出的利剑，将他自身的高傲与尊贵体现的淋漓尽致，但那张脸上的表情却又给人以温暖和亲近的渴望，可当你近乎遵从本能地向他靠近，最终却会不知不觉地被阻拦在他真正的思想之外，浑然不觉自己身处疏离与淡漠之中。
　　他对每一个人都温柔，对每一个人都慈悲，他公正无私地平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爱，却不曾与任何一个人有过真正的交集。
　　爱着，亲近着，守护着，却又不易察觉地冷淡着，疏远着，像一位食道受损却又饥肠辘辘的患者，无比饥渴地盯着面前的饕餮盛宴，却又不得不咬着牙一步步离开。
　　但是……真的，不一样了。
　　他明亮的银眼睛里，再也没有曾经的那些阴翳。
　　在那场早已成为传说的遥远旅途中，安达罗曾追随神祗的脚步，一路向前，向前，不停地前进，前进，再前进，走了很远很远，直到一切的记忆都成为他铭刻在龙骨上的深深烙印。
　　他在旅途中陪伴了那位神明很久很久，一路上注视古神的悲伤蔓延成永无止境的浩瀚长河，死寂的水面上，不曾翻起任何一朵浪花。
　　他看见神明脸上的笑容突兀地出现又迅速地消失，快速变幻的情感没有被任何一朵花听见；他看见神明沉默地挥剑，天上的战船与地上的军队都化为黑色的沙砾崩解，而神明踩过尸体形成的土壤，眼睛里没有一丝的光亮；他看见敌人攥紧拳头嘶声咆哮，神明听着他的质问，一言不发，唯有脚下赤金的洪流漫过荒野，铸成钢铁的基石，无格的黑色长剑孤单地插在基石中央，隐去猩红溶血的封印光辉；他看见神明空着手，云海都在他的悲怆下缄默无声，恶徒天蓝色的波浪长发在静止的水面下方荡漾成一团浓密的海藻。
　　在那场令他扬名天下的旅途中，他看见神明眼中明亮闪耀的银白色，一点一点变得晦涩阴暗，最终沉默着，融化在一片悄然的黑暗里。
　　神明自始至终，都是那样美的。
　　可他眼里的光亮，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旅程的进行，随着敌对者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呐喊与质问，慢慢地，慢慢慢慢地，消失不见了。
　　他的容颜仍旧光辉美好，可那双清澈的银眼睛里，最终只剩下苍老灰暗的衰败。
　　……那是怎样深切刻骨的绝望啊。
　　如身处无边之死寂，品味无尽之苦楚，饱尝永恒之哀痛，无名之行者将枯瘦的古树砍下，烧灼古树以取木炭，烧灼木炭以取温暖，可最终剩下的唯有灰白朽烂的余烬，而古树留于大地的根系也伴随着层层灰烬腐化，最终这片大地走向干枯的终末，唯有灰白的余烬取代土壤堆砌出新的大陆。
　　在树死去的灵魂被再度碾碎杀死所成的余烬之地上，埋下回忆的种子，浇灌以回忆、思念、哀痛、悲伤，种子缓慢地生长，最终破土而出，蔓延出漆黑枯瘦的枝桠，汲取着过往的灰色阳光，不断地向上蔓延，最终生长为漆黑的大树。
　　它的根系深深地扎在心脏的裂缝中，无时无刻不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将裂缝撑的大一点，再大一点……直到整颗心都被牢牢地囚禁，营养不断地被吸走，一点点从饱满红润变得干枯暗淡……直到最后，“心”只剩下漆黑的空壳。
　　漆黑之树顶替了心脏的位置，它仍旧不断的汲取负面情感生长，越来越重的绝望积蓄起来，一切都向着无解的深渊坠落。
　　——那时候，希望已成最致命的毒药。
　　对一个正常的人来说，希望是一滴救命的甘霖，是一片荫蔽美好的森林，是一处温暖的小屋，但对一个绝望的人而言，希望之所以为希望，正与绝望也相同。

　　『希望是什么？
　　『是娼*妓。
　　『她对谁都蛊惑，让人将一切都献给她。
　　『待你牺牲了极多的宝贝——
　　『——你的青春。
　　『她就抛弃你。』

　　而彼时的神明……希望之于他，已为毒药。
　　他的眼神里，流露出苍老腐朽又衰败的气息。
　　时至今日安达罗仍能想起那时的情景……即使相隔万年，那种森冷至绝望境地的寒意，仍旧凝冻他的骨髓，令他为之深深地战栗。
　　神的眼里，只剩死寂。
　　但是……但是现在……
　　传说之龙饱经风霜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
　　砰砰。
　　砰砰。
　　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充斥整个胸腔，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安达罗紫罗兰色的双眼里，倒映出战争之神略微柔和的面孔。
　　古神的脸上依然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表情，他的背脊仍旧挺得笔直，举手投足间都不经意地流露出元帅般的威严和雷厉风行的姿态，可那双亮银色的眼睛里，罕见地流露出温顺柔和的情绪。
　　他甚至轻柔地将他抱了起来……整个人都美好到不真实的境地。
　　安达罗整条龙都僵硬了，就那么傻愣愣的任由自己被对方抱了起来，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来得及做，满脑子想的都是冕下还是那么好看、天哪现在的冕下真的好温柔好阳光啊……
　　……您没有被悲伤和绝望吞没，真的是太好了。
　　遭受的冲击委实是太过强烈，安达罗大脑断片，他僵着身子，不由自主地把顶着小犄角的毛茸茸小脑袋塞进了帝琉斯怀里，银色的小辫子在空中一甩一甩。
　　理智突然崩盘的传说之龙简直控制不住幼体形态下的身体本能，整条龙都窝进了帝琉斯怀里，红彤彤的小脸蛋直接压在了帝琉斯胸口上，把柔软的脸颊在衣服上轻轻蹭了蹭，随后光速缩成一个小团子，软乎乎的，让人看了就想戳，戳了还想戳。
　　安达罗耳边传来低低的笑声，随后他感觉到，有只大手在他头顶上轻轻地摸了摸，还顺便帮他正了正头顶的发冠。
　　……这样的冕下，真好啊。
　　安达罗缩在帝琉斯怀里，呆呆地想着。
　　不被任何人、任何事束缚着的……您如今的模样。
　　真好啊。
　　安达罗闭上眼睛，记忆里孤高渺远的银发身影站在漆黑的天海间，扑面而来的阴影狂潮汹涌而浩瀚无边，一身黑衣的神明哀凉的笑着，他苍白的脸上，带着大彻大悟的狂喜和绝望。
　　他被欺骗了很久很久。
　　久到他为之奋斗的许许多多，最终都成了谎言。
　　真相编织谎言之圈，层叠积累的绝望，围成困兽的牢笼。
　　神也是囚徒。
　　……很多很多时候，安达罗都觉得，是不是没有一万年前的那场旅途，一切都会变得更好？
　　虽然如果没有那场旅途，帕兰卡星球可能早已毁灭……但是，安达罗一直觉得，在那短暂的探寻时间里，深入挖掘出谎言下真相的战争之神，才是整个故事中最凄惨的那一个。
　　神明不需要凡人垂怜。
　　但有些时候……哪怕是生活在谎言之中，也比得知真相要好的多啊。
　　他们这些凡人，哀伤地注视他。
　　注视着他，从最初尊贵矜傲又慈悲的模样，渐渐变得疑惑焦躁不安，开始感到气恼，无休止地进行自我怀疑，最终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眼里只剩崩溃和绝望，
　　——注视这位神，身不由己的坠入命运洪流，失去了全部的爱、恨和希望。
　　传说之龙眼底，浮现出半透明的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