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虚空都把我当男神》未来的诗蔻蒂

56、第14章 骇浪君王Ⅱ

　　名为帝琉斯的战争之神漠然地注视漆黑的海洋。
　　他看着海，海中的那个人也看着他。
　　平静无波的海面下，青年天蓝色的波浪卷发如海藻般弥散开来。
　　海面下的那个人隔着一层水面与帝琉斯对视，他浅碧色的眼睛里，沉淀着狂信徒的虔诚和求知者的疯狂，全身上下写满了科学素养和无视伦理道德的狂热渴望。
　　他穿着对于科研学者群体来说十分普遍的白大褂，扣子胡乱扣了几颗，宽大的衣摆在水中散开。
　　他左眼眼角有一颗黑痣，细长的丹凤眼在水中微微眯起。
　　穿过海水折射进空气的光线造成了视觉上的微妙偏差，海面下青年的面孔显得略微模糊。
　　他与帝琉斯对视着，脸上带着梦幻般的表情，眼神里流露出激动的狂喜和遥远的哀伤。
　　像是经年的苦修者在阴暗的祈祷室中将自己鞭笞的血肉模糊，拜俯于基督像下祷告时却有温暖的手轻轻抚过头顶，随之而来的光芒和温暖将一切的苦痛驱散。
　　梦想成真。
　　——我经年的渴望与追寻，终于换来您停留一秒的脚步。
　　可当苦修士终于抬起头来，无比激动和兴奋地看向前方，却只见到他伤痕累累的主。
　　他信奉的主，周身的光华已经暗淡，洁白长袍下隐藏的躯体上裹满绷带，绷带上满是陈旧的血印，绷带下的身躯皮肉绽开，露出森森的白骨，血从伤口里一刻不停的涌出。
　　祂每走一步都在地面上留下斑斑血迹，祂伤痕累累，疲惫而痛苦，可当祂拥抱自己的信徒，那怀抱依旧温暖，动作依旧温柔。
　　祂的恩泽遍及祂的子民，可祂自己的血肉已经枯朽。
　　苦修士看着他伤痕累累的主，他的主也看着他。
　　笑容仍旧温柔，洋溢着救赎的光辉和暖意。
　　……可祂已经，走不下去了啊。
　　苦修士想阻止他的主，阻止祂离开，阻止祂继续挥洒祂的力量，希望祂停留的时间长一点，再长一点，这样祂就可以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但他的主不愿如此。
　　祂最终驱逐了苦修士。
　　但苦修士仍不停地追逐着，不停地追逐着主的脚步。主去往何方，他便去往何方。
　　他舍弃了信徒的身份，抛弃了过往的一切，不惜与恶魔为伍，只希望他的主不要继续挥洒祂的生命。
　　他希望祂的主，永远不要有凡物的伤痛。
　　所谓主，所谓神，难道不就应该是远远地伫立天边，不被任何人支配，不为任何事所动吗？
　　求求您……求求您，不要那么温柔啊。
　　我们这样的尘埃……不值得您的爱啊。

　　*
　　『我的宿命分两段。
　　『遇见你之前，和遇见你之后。
　　『你治好我的忧伤，而后赐我哀伤。』
　　*

　　——有些恩情，有些爱，有些恨，是要残留一辈子都经久不息。
　　水中的青年激动无比地伸出手，像是要穿过隔绝二者的一层水面，拥抱停留海上的神明。
　　他眉眼里流淌着无可奈何的悲恸，和炽烈到熔化钢铁的爱意。
　　——我永远地奉您为王，我的君主，我的救赎者，我的引路天使，我的爱恨，我的灵魂。
　　他竭尽全力向上伸手，隔着静止的水面，也被那层薄薄的水面所阻拦。
　　他徒劳地拍打着，银亮的手术刀在指尖蝴蝶般飞舞，白大褂宽松的袖口里爬出轻盈灵活的机械蜘蛛，沿着他修长灵巧的双手一路向上，最终触及静止的水面，无声无息地融化成一滩深红的浆液。
　　水下的青年张开嘴，无数气泡从他口中冒出，向着水面上升，最终无可奈何地在水面下拍碎成一滩灰白的泡沫。
　　渐渐由浅碧色沉淀为深翡翠色的双眼里，流露出带着苦痛的悲伤。
　　帝琉斯在海面上站直了身体，视线移向光焰交织的天空。
　　他明明在向上方看，声音却是向下的。
　　他说：
　　“不。菲格罗特，不。”
　　青年翡翠色的眼睛蓦地睁大了。
　　像涨潮时沙滩上的泡沫，菲格罗特眼睛里明亮的光，最终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只剩下构成他后半生全部的狂热和疯癫。
　　他再度张开嘴，更多的气泡被暗中涌动的海流冲上来，拍打在水面下方，破碎成一滩泡沫。
　　——为什么……为什么？
　　愚人将智者架上十字架，他们指认智者的聪慧为魔鬼的恩赐，指认用以改善生活的科研与技术为魔鬼的蛊惑，蒙昧的群体以无知为武器，毁灭了自己向上一步的阶梯。在愚蠢地埋葬了文明前进的方向之后，他们堆起高高的柴垛，在悬挂智者的十字架下点燃了一把火。
　　火焰舔舐智者的身躯，当他天赐的智慧将被无奈的天地收回时，光辉耀眼的神明自天穹降临，他来的时候带着究极的光，神在光中赋予他新的生命、爱和希望。
　　从那以后他为他的神明尽心竭力，愿他永不朽坏，愿他永远是至高主宰……
　　直到他知晓，他尊贵的神明，他无上的主宰，为他人以命运和思想囚禁。
　　——那成了他背叛的开端。

　　元素结晶带构成的囚笼中，龙、法师与英雄远远地望着那个海面上的身影。
　　一望无际的大海中央，只有他一个人。
　　战争之神两手空空，他手里曾有一把无格的黑色长剑，可此时此刻，那柄剑被遗落在遥远荒芜的废墟中，他只能孤身面对一切，赤手空拳。
　　孤单的气息迎面而来，寒意穿透巨龙的鳞甲。
　　他们看不清海面下的那个身影，但他们知道，有个人在那里。
　　他们的敌人，他们星球的敌人，他们战胜不了的敌人。
　　他们永远对神充满信心。
　　但是……但是啊。
　　银龙紫水晶般的眼眸里，倒映出战争之神华美的银发和黑袍。
　　少年从巨龙怀里探出头来，少女法师恼怒地扯着他的头带。
　　年轻的英雄远远地注视那个美如盛世的身影，无视被扯痛的额头，皱着眉眼。
　　一向跳脱活跃的少年，这一次也只能无可奈何地说：
　　“冕下……很孤独啊。”
　　远处那个孤单的身影头顶，云朵沉默地变成灰白的颜色。
　　他利刃般的美和强大，最终没有阻止他的身边，一点一点变得空旷。

　　*
　　『忧郁和悲伤之间的片刻欢喜，
　　『透支了我生命全部的热情储蓄。
　　『想饮一些酒，让灵魂失重，好被风吹走。』
　　*

　　银发的神明缓慢地摇头。
　　他将视线投射于虚空的某一点，没有落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
　　他谁都没有看。他谁都不想看。
　　“没有为什么。菲格罗特，没有为什么。”
　　他醇厚如美酒的嗓音里，透出山峦般沉重的疲惫。
　　一个人，扛着山，在烈日下孤独地走，走了很久很久。
　　这漫长的道路上，没有青青草木，没有奔涌不息的河流，只有头顶永恒的太阳，脚下永恒的黄沙。
　　向着四面八方望去，什么都没有。
　　孤独和疲惫将他的精神折磨到了极致，他时时刻刻都处在崩溃的边缘。
　　像一根磨损到了极致的弓弦，只剩一个崩碎的契机，其余环绕的都是死亡的余韵。
　　他很累，很累很累。
　　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叫嚣着，不要再走下去了，不要再继续了。
　　可他还是不得不走下去，不得不继续。
　　因为……
　　——命运说，不能停啊。

　　战争之神慢慢闭上眼睛，漫长生命里，苦痛的火焰永恒灼烧他的灵魂。
　　他记得每一次征战，他记得每一个死去的战士。
　　他记得那些孩子最初的征途，也记得他们最后的结局。
　　——他们终究还是，弃他而去了。
　　不存在的画笔在脑海中肆意勾勒，填充色彩；无数个不同的图景混杂在一起，构图和填色彼此交错，混乱成杂乱的线条和色块，将他记忆的水潭搅成一片浑浊的泥滩。
　　他看见命运举起秩序女神的黄金天平，一端放着用来剪短命运线的剪刀，另一端空无一物，天平却处于奇妙的平衡；他听见命运的声音，他要他留守尚在星球上建设的洛维迦，彼时骄傲无比的战争之神松手，任由披风飘落地面，头也不回地带领军队登上远航的舰船；他看见铺天盖地而来的敌人，整个星系都在吞吐的光焰中炸裂，年轻的他自己愤怒地撕裂包围圈返回，火树银花中他身后的战士和舰队炸开银色的花……
　　他看见残破的城池，漆黑的荒野，无人可见之地，爱之女神宣告死亡。
　　他看见毁灭的家园，死亡殆尽的追随者，无尽的废墟上，呼吸的只剩神明。
　　他听见命运说，你该听话的。
　　……是的。
　　他该听话的。
　　如果他不曾那么骄傲——如果他不曾那么自以为是——
　　拉汶妮丝，也许就不会死。

　　帝琉斯垂下头，再一次与海面下青年视线交汇。
　　他的嘴唇蠕动，年轻美好的面容上，沉积着厚重的死气。就连那双明亮的眼睛，仿佛也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辉光。
　　像迟暮老人。
　　菲格罗特天蓝色的发丝在脑后漂动，他仍旧睁着翡翠色的眼睛，无数机械从他身上各个位置探了出来，绞尽脑汁地想要突破海平面的封锁。
　　但仍旧是无计可施。
　　他死死地盯着帝琉斯的眼睛，惯来轻佻散漫的模样，在神面前，永远呈现为不惜一切代价追求知识和真理的狂热者。
　　——为什么……为什么？
　　——为何你永远甘之如饴……卑微地匍匐在命运的车轮下？
　　——明明比谁都强大……明明比谁都……
　　菲格罗特的口鼻中吐出更多的气泡，近乎绝望的愤怒憋在他的胸腔中，无处隐藏，无处释放，加剧了他喘息的频率，胸膛剧烈地起伏，额头上青筋暴起，结扎出盘亘已久的怒火。
　　恨其不力怒其不争，明明比谁都更有资格成为领导者，结果却偏偏坚定地匍匐在领导者的车轮下。
　　近乎窒息的痛苦和愤怒充满整个胸膛，浅碧色的眼瞳充了血，他的面孔狰狞而悲伤。

　　*
　　『可一想到终将是你的路人，
　　『便觉得，沦为整个世界的路人。
　　『风虽大，都绕过我的灵魂。』
　　*

　　帝琉斯不说话。
　　他再一次抬起头，目光落在一片空濛当中。
　　寂静的云与海之中，孤单的人形伫立在海面上。
　　记忆的海潮再次冲刷苦痛的礁石。
　　战争之神的面孔依旧，眼神却越发苍老衰败。
　　这些年里渐渐了解到的很多事，让他已经不愿意再去思考。
　　——拉汶妮丝化为繁星金河的时候，命运在做什么？
　　类人的思想与情感令他挣扎，令他痛苦。
　　如果可以……他想把这些年里了解到的所谓“真相的碎片”，全都扔的干干净净。
　　这样，他就可以不用再痛苦下去了。

　　——后来，他的愿望真的实现了。
　　——在“她”的身上。

　　帝琉斯发出悠长的叹息声。
　　伴随着他的呼吸，天地间的风重新开始流动。
　　元素的长河仍旧在空中交错，但原本被强行凝固的河流，开始缓慢地流淌。
　　——向着战争之神所在的方位。
　　凝实的各色光芒如一束逆向释放的礼花，自天穹的各个方位汇聚而来，最终径直爆射到帝琉斯所在的位置，融合成一片耀眼夺目的白。
　　如达摩克利斯之剑从天而降，刺目的白色能量柱贯穿天海！
　　以纯白之柱降临的位置为中心，涟漪般的白色光圈一层又一层激荡开来，震碎了天上灰黑压抑的云层，丝丝缕缕的金色阳光从缝隙中穿透进来，投射在黑色的海面上，留下星点般的金色繁光；同样以纯白之柱降临的位置为中心，如莲花盛放，原本静止的海面上震起层层叠叠的浪涛，黑色的海水与惨白的泡沫混杂在一起，激荡出花瓣般的浪潮——以纯白之柱为花蕊，巨大的漆黑莲花在海面上狂野地绽放！
　　浪涛掀起浪涛破碎的轰鸣声充斥耳膜，帝琉斯脚下仍是静止的水面，菲格罗特被束缚在狭小的水域里，对支配一切的力量无可奈何。
　　强烈的动能冲击引起的浪涛狂潮遮盖了远处龙与人的视线，狂暴的元素洪流随着纯白之柱的到来灌注入大海，帝琉斯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但在他意志的牵引下，神秘领域的壁垒迅速成形——元素们筑起华美高大的城墙，建造结实高雅的城堡，眨眼之间，一座纯粹由元素凝结而成的宫殿群落已在浪涛里构造完毕。
　　囚禁菲格罗特的海水凝结为水晶，帝琉斯沉默地将水晶从脚下的海洋里提了出来。
　　即使是在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刻，菲格罗特依然不甘心地想要从牢笼中逃出，质问他的选择。
　　……他能有什么选择呢。
　　还不是都听命运的。
　　——即使是虚空神，也对悲哀的世界无能为力。
　　帝琉斯将封禁菲格罗特的水晶，放入宫殿群落的深处。
　　直到一败涂地的时刻，青年深沉如海渊的眼睛里，除却狂热和虔信，始终隐藏着对他感到无可奈何的悲伤。
　　……帝琉斯只能说，真的很抱歉。
　　我明白你的想法。
　　但……我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
　　对不起。
　　我曾经救了你，如今却又将你放入囚牢里。
　　他抽出菲格罗特的灵魂，将其扔入苏勒底中。
　　神界的叛徒，将在那里体会永恒的惩罚。
　　然后帝琉斯锁死了整座元素结晶城市内的法则。
　　即使灵魂回到身体，力量偏近于纯粹科技侧的菲格罗特，不可能再从一座绝对神秘侧的城池逃脱。
　　——他的任务完成了。

　　数十米高的浪涛落下、元素结晶带形成的囚笼终于解除时，安达罗终于甩下了身上压着的那座不存在的山峰，背着英雄和法师自由地翱翔在天际。
　　他们也看见了那座恢弘壮丽的城池。
　　元素结晶水晶般剔透闪亮，风元素的洪流令整座城池浮于空中，在被些许阳光穿透的昏黄云海间显得分外明亮夺目。
　　这像是童话里才有的景象，水晶打造的城堡，优雅曼妙地悬浮在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只是空落落地悬浮着。
　　银白巨龙高昂龙首，发出一声有别于稚嫩嗓音的沉雄吼声，翻涌的声波荡开狂风的波涛，撕裂几层云片，海面上掀起一阵涌动的波浪。
　　他努力地鼓动双翼，在狂风的支撑下，向着空中的水晶城池飞去。
　　银发的神祗正站在最高的塔楼上，银色长发与黑色衣袍在高空的冷风中烈烈狂舞。
　　他银白的眼眸里，只剩无边的茫然。

　　安达罗看着茫然的神，不由得心里微微一动。
　　眼神太空洞，外表又太美好了……像一具精雕细琢的傀儡娃娃，美则美矣，毫无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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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切回现代，帝琉斯和传说之龙的重逢
我觉得我前文和这章暗示的都挺明显，帝琉斯现在没有这段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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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生活真是一言难尽……自从上大学以来我几乎都是在吃存稿，现在还欠了一万多字，怪不得很多人上大学就坑文了……我要控制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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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一下bug，菲格罗特的眼睛是浅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