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地天体》地黄饮子

6、1.5

　　九月，当谷雨芒穿着崭新的校服裙，扎着利落的马尾辫正式跨入况山学校的校门，几乎所有人皆为之驻足回眸。
　　一则她生得太标致了。见过她奶奶的长者们无一不在惊叹，仿佛是看到了美人再世，不，谷雨芒比她奶奶更添几分灵动。二则她的身边，站着司敛。
　　司沿的亲哥哥，司敛。
　　况山本是个闭塞的山坳坳，本地村民不多且没怎么上过学，后来因为研究所的建立，这里才涌入了许多卓尔不群的知识分子。日子一长，有些所内的和所外的看对了眼，比如谷雨芒的祖父母，村民也就变成了家属。
　　但婚姻可以改变身份，却很难将业已成熟的观念一并消除。在有些邻居的眼里，漂亮姑娘约等于狐狸精，漂亮的小姑娘九成九即未来的红颜祸水。
　　“司敛不应该离她离得越远越好？她都把司沿给害死了。”他们交头接耳着。
　　“说什么呢，”幸亏校长听到了，“最漂亮的和最聪明的站在一起，不觉得是对很般配的兄妹吗？”

　　除了上文提到的所内与所外的结合，还有一部分研究所内部消化所组成的家庭，就像司家。不得不说，基因的力量有时是惊人的：况山学校鼎鼎有名的学霸们基本都出自于这些人家。
　　目前来说，司敛无疑是况山学校，乃至全况岭镇最聪明的孩子。他刚入学时曾代表况岭地区赢得了全省数学竞赛三年级组的冠军，三年级时理所当然地拿下了五年级组的冠军，他让这个在教育上名不见经传的小镇一举成名。
　　纵然X省各市名校纷纷打着让他转学的主意，他倒没有，仍旧安安心心地呆在况山看他的书、做他的题、拿他的奖。
　　所以他坐在五年级的教室里，大家也没觉着什么异样，加之他瘦而高，天生带着一股镇定自若，反而比那些大皮猴儿更具高年级学长的风范。
　　可异类在集体中总是比较尴尬的存在。
　　他总是一个人，校内也罕见他的笑容。只有当他们下楼上体育课经过一年级的教室时，他才会放慢步伐，朝窗内翘首以盼的那枚小脑袋挥挥手，报以粲然一笑。
　　每个人的童年里都曾住着一个灿烂夺目的人，之于她，就是司敛。

　　其实谷雨芒也是很多人心目中的星光，即便她真不是块读书的料。所谓上帝关门的同时却也打开了一扇窗，约莫上帝心慈了一回，为她打开的是扇巨幅落地窗。
　　先是校长不经意间教她弹了几次琴，从而察觉了她了不得的音乐才能；继而音乐老师惊艳于她的百灵嗓音，立即带她去拜访了镇上少年宫的声乐老师；最后声乐老师觉得她身材比例和动作发展都颇佳，不学个芭蕾简直天理不容。虽然小镇上缺少芭蕾老师，但这不妨碍她很快就成为了古典舞老师的心头大爱。
　　一下子增加了好几个兴趣班，她的小学生涯顿时忙碌了起来。谷雨芒不觉辛苦，反倒乐在其中，相较于懒懒散散的课业，无论练琴、练功、练声，她都勤快得很。
　　彼时兴趣班之流尚未横行，她后来也说，幸识伯乐，使自己得以走在了时代的前端。
　　唯一倍感头疼的就是她的父母了。别说艺术课程的学费对于一个工人家庭来说确实不斐，仅仅况山况岭之间的路程也不是件易事。
　　女儿喜欢，女儿想学，女儿有天赋，怎么办？
　　为人父母，不就得硬着头皮上么。

　　谷雨芒一年级第一学期的尾巴上，往返于况岭镇与况山的巴士终于通车了。念在它一天仅有三个班次，少年宫的老师们特意把她的课都调整至周六，下午去，晚上回，天时地利。
　　还差一个人和——谁来接送？
　　研究所为六天工作制，学校周六中午就放学了，难道让七八岁的小朋友独自赶路？这时司敛挺身而出，对她一筹莫展的父母说：“叔叔阿姨，我来吧。”
　　“你也还是个孩子……”大人自然觉得不妥。
　　“如果你们还能找出比我更合适的人的话。”
　　的确没有。
　　所以从此，周六的巴士上多了两个小小的身影，风雨无阻。
　　她生性闹腾，爱唱爱跳，又长得漂亮，无论车上人多人少，都有本事把大家哄到眉开眼笑，活像是个移动的小型演唱会。
　　他安静无声，手里总捧着本书，坐在第一排她的身边。待她闹腾完毕，他总是那个第一个鼓掌的最佳观众。
　　偶尔的偶尔，谷雨芒闹腾够了却还未到终点，她只好百无聊赖地躺在他身上发呆。
　　“司敛哥哥，”她突发奇想，“你看水会往低处流，如果把你看的书放在我头上，铅字是不是就会流进我的脑袋里？”
　　他哑然失笑：“要不你试试？”
　　“好啊！”她遂一把拿过他的书，整个扣在自己脸上。
　　过了几分钟，他挪开书欲观察结果，试验者不出意料已经会周公去了，知识什么的大概是通过不了她的口水屏障的。
　　他不禁笑出了声，又怕吵醒她，憋得浑身在抖。半梦半醒中她微微睁开眼，也跟着扬起了嘴角。
　　司敛啊，你笑起来可真好看。

　　回况山的路上她就没那般活泼了，就如同电放完的娃娃一般。
　　巴士站离家还有一段距离，抄近道则需穿过院子后头漆黑的麦田，脚步赶紧些差不多半小时。谷雨芒常常由于体力不支，坐在田埂上耍赖要休息。
　　“这么喜欢吗？”司敛有些疼惜地问她。
　　“嗯！”
　　“小芒长大后想成为什么呢？”
　　“演员！”
　　“演员？”
　　“台上的演员，就像上次省里的剧团来我们学校演出的那种。”
　　X省歌舞剧团前不久来况山慰问演出，况山学校的学生们也应邀观看了，校长还安排了谷雨芒上台给演员们献花。其中的女主角见这孩子出奇好看，随口说了句“以后没准能做演员呢”，她居然落落大方地回答“是啊”，语毕甚至表演了一段刚才演出中的歌舞，连唱带跳，像模像样，连歌词都一字未错。
　　估计同在台下的她父母和校长都在哭笑不得：连首五言绝句都得背三天、加减法一旦手脚指头不够用就算不明白的同学，为什么一上台就立马换了个人……
　　“等我真正站上了舞台，你一定要看我表演啊司敛哥哥！” 黑暗中她的双眸闪闪发亮。
　　“好，我们拉钩。”
　　随着他的小指用力一勾，她顺势站了起来，继续往家走。
　　“那司敛哥哥，你的梦想呢？”望着他身后的大书包，她又开始好奇，他究竟在追逐什么。
　　他停下脚步，缓缓抬头，指向星空。
　　“那里有我们的爷爷未完成的梦，”他告诉她，“我的梦想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