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地天体》地黄饮子

7、1.6

　　梦想是种很玄乎的东西。玄乎，在于人人都有，一直都有，却始终碍于这些那些，最后化为“梦”和“想”。
　　当然总有美梦成真者。
　　即使这概率低到千万分之一，她也觉得，其中必定有司敛——你看，全世界都知道谷雨芒想当演员，可她除了继续学琴、继续唱歌跳舞、继续一塌糊涂的课业，根本没想过也不清楚下一步的打算；可他不一样，他似乎制定了完整的规划，精确到本年度我应该学些什么教材、次年度我又应该去获得什么奖项。
　　无妨，反正她属于正常孩子，他却是个公认的“怪胎”。
　　这不，在她如愿考入况岭少年宫最高端的歌舞表演班时，他已经自学起了物理，拜出众的数学功底所赐，司敛学起物理来可谓效率惊人。况山学校初二才开设物理课，任教的正是校长，她随时欢迎他搬张凳子坐到初二教室的一角旁听，之后是初三的，甚至高中的。
　　谷雨芒三年级开学那会儿，他已在初中数理竞赛中丰收而归。
　　开学典礼时，校长奶奶有意向全校师生好好表扬他一番，顺便让学校的骄傲分享一下学习心得啥的。于是她临时在领操台下拜托主持人谷雨芒，让司敛上来讲几句。
　　“可是……”她却犯了难。
　　别人不了解他，她还不了解？
　　许是因为在他人的指指点点中长大，他虽没说过什么，但总有意无意地避着旁人的目光。忽然之间上台发言，对她来说小菜一碟的事情，可能有些难为他了。
　　“这个年代，满瓶子水闷声不响也不行啊，得时不时拉出来撒个几滴。”校长坚持道。

　　从她口中唤出他名字的那一瞬，仿佛万籁俱寂了一般。毕竟一操场的人都只见过他领奖，发言的样子的确从未一见。
　　而司敛，不知低头思索着什么，应声抬头的脸上带着明显的错愕与尴尬，怔了片刻后才磨磨蹭蹭地踱步上前。
　　正如她预计的那样，他果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表现力也是种天赋，强者内在三分能展现出十分，几乎从孩童时代就占有优势，比如谷雨芒。反之，便是人们口中“亏大了”的孩子——无人知其满腹经纶，比如司敛。
　　眼看底下渐渐哗然四起，本站在领操台一角的她一个箭步跨到他身边，情急中替他开了口。
　　“司敛哥哥，恭喜你获得我省初中生物理竞赛初二年级组第一名，” 她悄悄捏捏他的手臂暗示他救兵来了，“能和同学们分享一下你的学习秘诀吗？”
　　他应声侧脸，稍稍一滞，一本正经答道：“争分夺秒。”
　　“时间确实非常宝贵，”松了口气，她顺着接了下去，“但学习效率也很重要吧？”
　　“嗯……我认为学习时就应该完全投入，休息时就干脆彻底放空……”
　　“就像老师们常说的，张弛有度？”
　　“对，没错。”他小鸡啄米般附和着点头。
　　“那如果，你说的这些都做到了，成绩仍然毫无起色呢？”
　　“并没有关系，”他僵硬的身体显然松了不少，竟然兀自笑了笑，“人各有才能。”
　　完全的即兴发挥里，唯独这一问，谷雨芒在家时就问过他。
　　大人们喜欢说，只有不努力学习的娃，哪有天生书读不好的孩子？而其实环顾四周不难发现：还真有，远不止谷雨芒她一个，说不定自己就是。
　　幸好她拥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条件：父母和身为邻居的校长奶奶都孜孜不倦地教她，边教边摇头罢了……
　　当然司敛也没少辅导她，他倒没有摇头，反而安慰她：“你看你唱歌跳舞弹琴都学得那么好，总得有一两项缺陷吧，老天爷可是很公平的。”

　　在全校面前展示了她的强项和他的弱项之后，出乎当事人意料的是，他多了个绰号。
　　“司敛哥哥！”
　　“喂！司敛哥哥！”
　　大多数雄性从古至今持之以恒地无聊透顶，揪着谷雨芒对他的称呼，学着她的语调，在校园里小呼小叫。
　　且大多数雄性从古至今持之以恒地对美人趋之若鹜，而此时的她经过一暑假的抽条，已经颇亭亭玉立了。双目如星，肤白如玉，黑发如瀑，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老师们开玩笑，说他们班门口的地特别平坦，平坦得发亮，拜上楼下楼有事没事来瞅一眼校花的男同学们所赐。
　　他们阴阳怪气地学她说话，她当然生气，插着腰站在走廊里或者回家路上，恼羞成怒地瞪着对方，对方便如同达成了什么目标似的笑得更放肆了。有时她跟在司敛身旁，他却丝毫没有驻足的意思。
　　“快回家吧，天快黑了。”把她的头拧向前方，他顺势又拍了拍她的脑袋。
　　印象中她为他打抱不平的多，他好像从来不会生气。
　　其实不然，她见过一次，虽然只有一次。
　　自是又有不懂事的皮猴子从叫“司敛哥哥”开始，末了加了一句：“谷雨芒是给你妹妹的替身啊，你不会真当她是亲妹妹了吧！”
　　她顿时愣在了校门口，呆呆地抿起嘴唇，伶俐劲儿烟消云散。
　　身后忽然一道黑影绕到她身前，等她回过神时，那男生已被司敛掐着下颌骨压到了校门一侧的墙边。
　　“你再说一遍。”他的声音和眼神无不冷漠至极。
　　“谷……”
　　“你，再说一遍。”原句复述，手下的力道刹那间又加重了数倍。
　　男生已经说不出话了，四肢软趴趴地贴在墙面上，惊惧的瞳孔定格在比他高出半个头的司敛的脸庞上。若不是其他同学及时叫来了老师以及谷雨芒上前不停地去掰他的手，他们不知会僵持多久。
　　事后她有点发怵，原来他发起威来判若两人，可同时又有点开心，为什么呢？
　　嗯，她自己也没琢磨出为什么。

　　然而即便况山的人们似乎都忘记了数年前的那场意外，即便司敛和他爷爷对她视如己出，她和谷家父母的心中仍旧长着一枚难以抹去的疙瘩。
　　寒假来临的前一天，一对中年夫妻回到了况山下的院子。
　　司敛欣喜地为他们打开门：“爸爸妈妈，你们回来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