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叹》蔚蔚谭

4、四、讯问

　　叫小东的试用厨师被叫来讯问时，大喊冤枉。
　　　　“刑警大哥，我绝对是一个洁身自好的人！”小东长相有点憨，看上去老老实实，无奈他有个尖下巴。人说有尖下巴的人一般刻薄而自私，那么他呢？老徐头冷冷地看他。
　　　　小东见他没有搭理，继续申辩：“我怎么会一来就跟人勾搭呢？难道我不怕丢了工作吗？那个女人她肯定是血口喷人！”人十有八九是秀嫦杀的，小东认定了，只要跟她扯上一点点关系就有可能是帮凶。
　　　　老徐头嗤笑了一下，不过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有道理。
　　　　小东见此，急的冒出了汗，大声说：“而且，最先对那肉起疑的人就是我啊！如果是我杀了人分的尸，我还去跟人说肉质不对，那不是脑子有毛病吗我？”
　　　　老徐头调整了一下坐姿，侧身对着他：“就因为这是常识，所以疑犯才会反其道而行，这也敢拿来当理由？”
　　　　小东慌乱了，知道自己怎么说都不能摆脱嫌疑，只能改口说别人：“刑警大哥，我觉得人肯定是秀嫦那女人杀的。先不说她跟死人有过节，你看啊，她这里不正常……”小东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轻声说，“有可能杀了人她自己都不知道。你是没看到那天她撒泼打人的样子……”
　　　　老徐头有点气愤了，虽说干这一行见多了罪犯丑陋嘴脸，甚至自己看到犯罪同伙相互攀供，也会有黑猫抓到耗子后慢慢把玩戏弄的变态心理。只是，这小伙子……秀嫦跟他无冤无仇，这样落井下石未免太恶毒了！
　　　　小东又在那里揣测，道：“要说帮凶，我觉得靳宸最有可能。那你是没见过他第一次见到那女人的神情，差点连口水都流下来了。而且啊，”小东聊起八卦就像农村的妇人，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无耻，“那天那女人发疯神志不清时就是靳宸把她抱进屋去的，他们可是在里面足足待了三四个小时，从下午三点半都晚上七点！谁知道那女人什么时候醒的，醒的又干了些啥尼……她倒有脸说啊，说自己大半夜跟陌生人滚床单，不用想，一定是嫌白天没做够，晚上继续！出了事就推给老子！娘的！……”他一脸激愤，倒也不像是做做样子。
　　　　老徐头确定他不会再发表言论，才站起身来冷冷讥诮：“你说的又下流又恶毒女人，可从来没有陷害你。她承认是她分的尸，并作证晚上跟她在一起的男人没有时间作案，你不符合那条件，先回去等候下一轮讯问。”
　　　　小东傻了眼，张大了嘴连连跺脚懊恼不已，就差甩自己一巴掌了。早知道她这样说，还不如立即承认自己做了这偷香窃玉的行当，那女人也不差，晚上睡觉又不是没有想过！小东是农村人，好不容易学了门手艺，刚出道要挣钱了，却一不小心陷入无头杀人案。乡里人最喜欢七嘴八舌胡乱猜测，如果没有证明自己清白的绝对证据，这事传回去，在那样一个地方，是要一辈子被指着脊梁骨说，小伙子手脚不干净，是杀人犯……
　　小东走后，老徐头的助手吴淞在外面打手势，示意他出来。
　　　　“杀人的第一现场找到了，在离杏花酒近五百米的小山上。今早我们在一颗杏花树下找到一颗头颅，还好血迹没有被冲刷完毕，已送到鉴定科进一步调查。我们到的时候，尸体上的气味找不到第三个人的，不是反侦查做得好，就是……”老徐头打断他的话，“好了，我知道了。”
　　不是反侦查做的好，那就是确实是袁秀嫦杀的人！这是在弄清全部案件之前，可不要抓住最明显的嫌疑人不放，那样会遗漏很多的东西。
　　　　今早进行了第二轮讯问。
　　　　“你什么时候发现尸体的？”
　　　　“做梦。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嗯？”
　　　　“梦到有人叫我报仇！”
　　　　“梦到的啊！那你梦到那具尸体是完整的吗？”
　　　　“没有头。”
　　　　“你说你把它埋在杏花树下。”
　　　　“它确实在杏花树下。”
　　　　老徐头觉得秀嫦似乎中了某种催眠术，总能在关键时刻遗忘一些事。也因此，侦查每每都停在一个很尴尬的位置。
　　　　他查了下那句莫名其妙的诗词：
　　　　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句出南宋陆放翁，大意是指，这世道浑浊，我作为一介素衣,可不要兴起风尘会沾污我衣的慨叹，很快，在这个清明节，我就可以清清白白回家了。
　　　　袁秀嫦……她的共鸣就是作案动机，弄清楚这个，也是破案的关键！
　　　　老徐头收好袁秀嫦写的那张纸条，叫上吴淞：“走吧，去袁秀嫦的住所。”
　　袁秀嫦住在阁楼上，沿着庭院木梯，回旋180度，约二十步阶梯，就可以上去了。这小小的阁楼面朝北，光线十分微暗。一屋子的杂乱物事陈设得奇怪，一半干干净净，另一半却积满了灰尘。
　　老徐头对吴淞道：“能想到什么？”
　　吴淞不好意思道：“我……我想到半面美人徐昭佩。”
　　老徐头目光灼灼看他，一会儿难得的也笑了：“不必不好意思，我也首先想到半面妆。”
　　徐昭佩，原是南北朝时梁元帝的正妻，因为一直不得宠，怨恨在心，于是为羞辱丈夫，故意只做半面妆容，并且称：陛下只有一只眼睛，只能看到我半面妆容，所以不失宜。因为近来日本惊悚恶搞的风潮逆袭，半面妆火了一阵子。街上的惊悚潮流女依然让人记忆犹新，老徐头知道这么文艺的东西不足为奇。
　　看来，袁秀嫦有一段很有意思的往事。
　　桌面上有厚厚一叠毛笔书帖，各式各样的纸张和笔，蒙尘的那一边却有一页白纸，上写：活色生香第一流。字迹秀逸，老徐头看到每笔都凝重起笔，轻疾收尾，明显的八分字写法，与秀嫦写的硬笔字八九分相似。他又翻看了下其它手稿，写的都差不多，应该是出自一人之手。
　　“活色生香第一流是说杏花的。”吴淞在一旁解释。
　　老徐头细细打量秀嫦的床铺和枕头，雪白底子印着淡紫的碎花，干净整齐，还有阳光的味道，显然是新换上的，一夜风流的那床又在哪儿呢？
　　这里没有阳台，晾晒的衣服应该在后院里。下午三四点的春阳清清淡淡，院子里寥寥落落几件衣物，秀嫦天青色的襦子和浅绿的暖鞋放在角落里，没有床单枕套的踪影。棉絮，对，可以换下套子，总不会将微微渗透了□□的垫子也换下来吧？
　　“还发现什么没有？”老徐头吁了口气，对吴淞道。
　　“一切正常，真的像一个人常年在此起居住行。”
　　“怎么，你怀疑有人来过？”老徐头眼睛亮了一下。
　　“我也没有把握。我只是从秀嫦的字帖里推测的。”吴淞见老徐头侧着耳朵，继续道：“袁秀嫦那么仔细不让自己的东西过界，唯独那张纸却没有东西压着。春天吹的是南风，这屋子东西两面也没窗户，根本就灌不进风来。所以我推测那是人为的，秀嫦那么做的可能性不大，应该是某人拿起来欣赏的。”
　　还有一个人，那个叫靳宸的试用厨师！
　　“先将垫着的被褥拿回去化验，给店里的每个男人取下精，和秀嫦体内取出的精子残留比对下。”老徐头说着，目光却停留在角落里蒙尘的电话上，柄上留了一个手印痕迹。通话记录显示着一个省内号码，然而没有接通。“还有，查一下这个号码。”
　　一个面目英俊的二十岁左右小伙子被带来了。
　　“靳宸？”
　　小伙子面相颇英俊，诚挚地点了点头。
　　“你说一下秀嫦晕倒之后发生的事。”
　　“秀姐晕了之后，我就把她背到这儿，大约两个小时她就醒了。然后我跟她说了几句话就回去了，那时候晚饭过了，我去厨房弄点吃的就回去洗漱睡觉。一大早起来就，就……徐警官，能告诉我秀姐怎样了吗？”
　　老徐头避开他的询问，直盯着他，“案发在下午3点半，你到晚饭过才回去，那天晚餐是近7点，怎么是两个小时就回去了？还有，你把她送过来就一直守着？没动过这里的东西？”
　　靳宸的微微避开老徐头的目光，躁红了脸道：“确实是两个小时的样子，秀嫦姐醒的早，我也出去的早，只是……我守在外面，一直没走就是了。我怕她有什么不方便或不舒服，见到沈老板端了晚餐送来我才走的……”
　　吴淞一声干咳，刚好掩饰住喉咙中的“咕咕”笑声。
　　“这间阁子下午四点就差不多暗下来了。我怕影响她休息，所以没打灯，光线太暗，我没办法看清楚这里的东西。更何况秀姐的东西我也不敢动。沈嬿姐来的时候还嘱咐过。”
　　“沈嬿是老板什么人？她来过？”老徐头知道这家店的负责人是令斯，一会儿沈老板一会儿令老板，他对他们间的关系有一点疑问。
　　“嬿姐也是令斯老板聘用的，我也是之后才知道的。不过，这里一切都是沈嬿姐负责。我离开屋子时跟她说秀姐醒了，她来没来，我就不知道了。”
　　“你来的时候有没有见到这个？”老徐头指了指那张“活色生香第一流”。
　　“我见过。”
　　“摆这儿的？”
　　靳宸局促不安地要卷起来，不让人看到，老徐头伸手就挡住了，“这是证物！”
　　靳宸这才注意到这两人都戴有一次性手套，讪讪收回手，“我写完晾干后压在下面的。没想到你们还是发现了。”
　　“你写的？”老徐头的眼光压迫过来，“你不是说没碰过这里的东西吗？”
　　“那是，那是……”靳宸忙着辩解，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老徐头倒好墨水，示意靳宸再写一副。靳宸犹豫着，想提笔，但惊讶了。
　　“这不是我写的那副，我写不了这么好看。”他看看老徐头，然后在白纸里翻找，果然有一副“活色生香第一流”。
　　“这才是我写的。”
　　吴淞看了下，底下有稍小的字，写了一首不怎么样的情诗。他狭促一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哇！”
　　老徐头目光在吴淞脸上一顿，吴淞立即严肃起来，“我知道，我叫袁秀嫦写一份，然后拿去做笔迹鉴定。”
　　第二天清早，报告出来了。被褥上没有精子遗留，秀嫦体内的精子与所有男人都不匹配。号码是几年前的，没有任何通讯记录，早就是空号了，也查不到用户任何信息。至于笔迹，看来得等几天了。老徐头无奈，开始对秀嫦的第三次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