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第二十九章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
-
屋外沉默一阵,这才响起他的声音:“既已睡着,你怎么才刚出来?”
“只因瑾夫人惧黑,所以奴婢每每需等瑾夫人熟睡了,这才熄灯出门。”暮蝉答得不紧不慢,我简直要在心里赞叹一句:太会急中生智了!
“我就进去看一眼她。你先退下,不必管这里了。”一句话直接封了暮蝉的后招,暮蝉只得轻声告退。
我的心咚咚直跳,听到他开门的声音,立即心虚地闭上双眼。
脚步声慢慢靠近,一步,一步,我甚至能够想象出他现在的路线,先进的外厅,绕过案几,进了里屋,越过屏风,停在我的床前。
我紧张得直抓被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放在被子外面,一动立即穿帮,顿时吓得不敢动了。这一想,他进来就没点灯,这下子应该没注意到……我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一稍稍放松,才嗅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酒气,萦绕在鼻端,让我的胡思乱想瞬间消散,全身心只在思虑一件事情:他怎么喝酒了?
认识他这么久,极少看见他喝酒,除了一些必要的场合,见他喝得比较多的一次,就是在玄霸坟头的那一回,而像现在这样喝到浑身酒气的,更是见所未见。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如此失常?如果……如果和我有关,那……我真是欠揍。
说到底是我太自私,冷落他的时候只想到自己的喜乐哀痛,从来没有顾及到被冷落的人,也会失落、痛苦、伤心……我明明是知道的,我明明尝过被心上人冷落忽视的滋味,那种触而不能及、思而不可知、求而不能得的滋味,我明明是知道的。
我怎么,怎么忍心这样对他?我在新婚之夜,请他去看别的女人……毫不犹豫地把他推给别人。还有什么,比这更能侮辱他?我怎么能这样做?
这段日子以来,还千方百计地躲着他。他的耐心和热情,就是这样被我给磨损了吧,所以才来得越来越少。
手被两只宽厚温暖的手轻轻握住,我心里微微一颤,他的气息已经越来越近,恍惚间,一个吻轻轻落在我的眼睛上,我紧张得一动不动,可那个吻只是轻轻一触,很快就结束了。
良久,他仍然一言不发,若不是手一直被他握着,我几乎以为他已经走了。
我悄悄地微微张开眼睛,适应了房内的黑暗,才慢慢看清他落寞的身影。
“阿瑾,”他轻轻开口,“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可我总是克制不住地想过来看看你,哪怕只是看看你睡着的样子,我也知足了。这些日子,我每每想来这里,却止不住地心生怯意,我……是我对不起你。”
我闭紧了眼睛,心中的自责越来越盛……
“从前总以为古人过于夸张,说什么‘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如今轮到了自己,方知相思之苦最是难熬。”
这首诗我记得,原文是: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挞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当时还被其中的绵绵情意所打动……
“这样整日整日地不见面,倒不如回到从前,那时你还愿意和我说说话,陪我散步……为什么我们住得近了,心反而远了?你还在怨我这么匆忙地把你娶进府吗?对不起,我,我太害怕了,我绝对不能让你进宫!”
进宫?我的思绪瞬间清楚明了,所以,桑儿是顶替我?
“杨广是个什么东西我还不知道吗?我怎么可能看着你掉进那个火坑!爹是糊涂了,居然想把你送进宫!
“我什么都能听我爹的,可这一次,我绝不妥协。他逼我娶了郑语琴还不够,还想让我把自己心爱之人送到那个昏君的怀里吗?我们李家是被君主冷落了,可非得用这一招来讨杨广欢心吗?就算是要用这一招,如果是你,我绝不答应!所以我立即把你拉来,我要亲口告诉爹,让他不要再打你的主意。已经奏报给萧皇后又如何,可以换人。人选不够优秀又如何,可以调教。他信不过我选的人,莺莺的本事他还信不过吗?所有的一切,都是可以解决的……
“我以为自己安排得很好,我把一切都想到了,却唯独忘了,你的心,从来不曾系在我这里,而是跟着那个出征的人,飞到了千里之外……我不想承认,可我不得不承认……”
他的声音渐渐变小,到最后,随着一声沉重的叹息,他的手慢慢松开,我听见他缓慢而轻微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门一开一合,房内恢复寂静。
我缓缓睁开双眼,望着窗外,心内怅然若失,一股不知名的酸涩荡漾开来……
——————————————————————————————————————————
“晚食以当肉,安步以当车,无罪以当贵,清静贞正以自虞……”
“我说阿瑾!”阿舒忍无可忍地打断我,将我手里的《战国策》夺过去,摔在桌上,“你要读书习字去书房,何必非得在这里晃来晃去,吵得我脑袋都要炸了!”
“好不容易让暮蝉答应,让我歇息半个时辰,你还要把我赶到书房里去?太狠心了你!”
“既然是歇息,干吗还要揣着本破书在这里摇头晃脑?”阿舒一副“莫非你是傻蛋”的表情瞅着我。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笑眯眯地回视,“她不让我读这个,我偏偏要抽时间偷偷研习!”
阿舒翻了个白眼,“就知道你死性不改。唉!瞧你们现在一个个的,都不怎么理我,天天就琢磨自己那点儿事。”
我看她话里有话,于是连忙坐下,问:“什么意思?”
阿舒幽幽地长叹一口气,“这段日子芸香古怪得很,要不就是一个人坐着发好长的呆,谁也不理,要不就是一下子不知所踪,反正总是心不在焉。”
“兴许是觉得无聊,没事儿干吧。你现在不也在发呆吗?”
“我哪有!我是在想事情好不好?处理那几个丫头的事情忙得我够呛了,她们一点点小事就跑来找我。况且我才发了多久的呆,芸香可是持续这个状态十几天了。”
我听她这么一说,心中疑虑顿起,沉吟片刻,道:“我去看看。”
晚上下起了大雨,本是芸香值夜,我看她这段日子一直状态不佳,话越来越少,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遂让她回去休息。
坐在床边,听着外面哗哗的雨声,再想起这些日子的烦心事儿,顿时毫无睡意。烦闷之下拿出笔墨纸砚,坐到案几前抄起了《燕策》,好让自己慢慢沉静下来。
秋暮蝉这个人,确实神秘莫测,让我不得不对她起了疑心。这些日子,她对我的汉语教导,可谓让我叹服。不论是对诗词歌赋的涵义讲解、意境延伸,还是文学大家的背景遭遇,均是极其详尽透彻,旁征博引、典故信手拈来,可以说,丝毫不亚于陈述文老师。
可她才十六岁。这样一个人,她究竟有这样的过去?她又是遭遇了什么,才落得今天这般田地?而她和我的偶遇、她的“卖身葬父”,是否真是故意为之,有所图谋?
细细思量,建成说的话,其实不无道理。
还有芸香,近来也不知怎么回事,总是这样郁郁不乐,下午问她的时候,她连声说着“没事”,再追问就不肯开口了。
雨越下越大,肩上的旧伤开始隐隐作痛,我固执地继续写着,自以为集中精力做一件事,自然就不会觉得痛了,不料肩上的痛楚愈发剧烈,连笔下的字也开始歪歪扭扭,我顿时感到心烦意乱,抓起写坏的纸气呼呼地揉成一团,摔在地上。
我平复了一下心绪,重新提起笔来,正欲落笔,肩部猛然一抽,手中的笔颓然落下,我痛得立马按住肩膀,再也忍不住向外喊道:“芸香!”
连着喊了几声没有动静,我改口喊:“暮蝉!暮蝉!”
我尝试着站起来去开门,人还没站稳,门突然被撞开,闯进一个人来,我被这么一吓,结结实实摔倒了。
“阿瑾!你还好吗?受伤了吗?”建成一个箭步冲过来扶我,我瞄一眼他的脸,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没,没事儿,一点也不疼。”
好吧!其实屁股好痛,简直要开花了!
他看出我的尴尬,解释般的说:“哦,我,我见你的灯一直没熄,就过来看看。”
看到我的灯一直没熄?他难道一直关注着这边?他刚才是站在门外吗?站了多久……
我也局促起来,解释说:“我在抄诗文,所以,嗯,还没睡。”
“书可以随时读,像这样废寝忘食可不行,要劳逸结合。”
“嗯。”
“方才喊暮蝉所为何事?”
“我,我的肩膀隐隐作痛。大夫说过,可以用热毛巾敷一敷……”
“我记得,大夫说阴雨天容易发作。你等着,我去端热水。”
我忍着剧痛等他出门后,迅速摁住伤口,痛得弓起身子,眼前的事物开始出现重影……我极力深呼吸调整,痛楚终于稍稍安分一点,应该不至于让我在他面前失态。
“热水来了。”他急急忙忙地进门,扶我坐好,又返回将门关好,“小心着凉。你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是不是很难受?很痛?”
我强笑着摇摇头,可是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看我这副模样,颇为慌张无措,“阿瑾,你别急,你忍忍,我这就给你热敷一下。来,先脱衣服……”
我一见他的手伸过来,吓得脑子立即清醒过来,触电似的弹开,他的手于是扑了空。
他也意识到了什么,尴尬地放下手,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局促不安地侧开脸。
“我,我……”我脑海中浮现这段日子的点点滴滴,还有以前他待我的恩惠、照顾,我是一辈子都还不清了吧。这么想着,顿觉自己还这样疑心他、提防他、伤害他,简直可恶之极:“我,我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