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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陈陈相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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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安静至极,临风笔直地站在李建成身旁,一动不动,眼睛却忍不住在李建成和我身上来回流转,似乎是在猜究竟谁会率先打破沉默。而秋暮蝉,一脸平静,仿佛她只是个局外人,悠哉游哉地看着我和他的对峙。
我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低着头,睁大了眼睛瞅着他,乖得像看见主人的小猫,只盼着他什么时候大发慈悲能够回应我一下。
他轻轻放下笔,微笑着看我,温声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没有其他的话要说?”
我立马点头如捣蒜,生怕多说一句都会惹他不耐烦。
他一见我的反应,微笑着点点头,可眸中的那一湖盈盈秋水却迅速结冰。
糟了!他又生气了!
我求助似的看向旁边的临风,临风刚接到我的眼神,先是一愣,而后立即别开头,假装没看到。
李建成留意到我飘忽的神色,淡淡地开口:“临风,你先把秋姑娘带下去,好好安顿一下。”
我的天!这是故意支开外人吗?我和他单独相处?
我心里正叫苦不迭,没想到临风愣愣地回答:“安顿……在哪里?”
李建成无语地瞥一眼临风,“自然是阿瑾的玉瑾阁,你没听见她说要收了秋姑娘吗?”
临风立即答是,把秋暮蝉请了出去,还极其懂事地带上了门。
“你这就答应了?”我顿时喜笑颜开,见他面色不改,仍是一副淡淡的样子,忙又收敛了笑容。
“你知道她的来历没有?了解她的过去没有?就这样把她带到府上?”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她是从黎阳来的……”
“黎阳来的,那她家住何方、父母姓甚名谁身居何职你都问过了吗?”
“这,这些指不定是她的伤心事,我怎么好意思问啊!”
“不好意思问,那你怎么知道她的黎阳之说是真的?”
“我相信她!”
“你才认识她多久你就相信她?”
“……不到一个时辰。”
“不到一个时辰?”他微微一笑,“那我若是多给你几个时辰,你是不是要带一堆回来?”
我见他这样不依不挠,顿时心生不悦,“我哪敢啊!”
他无言地望着我良久,眉头微蹙,面色回归平静无波,语气淡然:“我是想提醒你,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其实知道他是为我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容易对他耍小性子,见他已然说到这个份儿上,立马见好就收,笑眯眯地说:“我知道了。”
他无奈地摆摆手,“你去忙吧。”
我连连点头,转身就走,没几步又停下来,看着他,笑得眯起了眼睛:“喂,谢谢你!”
他的面色愈发沉郁,淡淡地开口纠正:“我不叫‘喂’。”
我闻言面颊一热,实在没有适应那个新称呼,但其实也明白自己这样实在不像话,正局促着要不要叫他一声“夫君”,他已然发话:“阿瑾,答应我一件事。”
我立即点头称是。
“永远,不要跟我说‘谢谢’。”
秋暮蝉和临风去处理她义父的事情,我一个人回到了玉瑾阁,一进院子,瞧着凭空多出了好几个丫头,进进出出,见着我就匆匆行个礼,还有好几个小厮抬着案几、书架等物件来来去去,我简直目瞪口呆,他们一边过一边给我见礼顺便请我让道……
阿舒一见我,喜滋滋地把我拉过来:“看吧看吧,你一听了我的劝告,情况就好转了很多嘛!”
我一头雾水:“什么东西,什么情况?我还想问你呢,这些人怎么回事?”
“大公子说咱们这儿侍候的人太少,就拨了四个丫头过来,说是省得你到外面去找,那几个小厮是在帮你布置书房……这些难道不是你跟公子道了歉的结果吗?”阿舒一见我的神情,叫道:“你没跟他道歉?我不是叫你趁机……”
“我忘了嘛!”我狡辩地说着,一溜烟地进了屋,又碰上芸香,她抓着我坐下,把那四个丫头召集过来。
“瑾夫人好!”四个人恭恭敬敬行礼,我连声叫她们起来,芸香使了个眼色,示意我训个话,我实在没这个心思,勉勉强强道:“我也没什么想说的,你们好好干就是,至于玉瑾阁的规矩……”
我一见阿舒进来,立即把麻烦事儿都扔给她:“就由阿舒给你们讲讲,往后有什么小事就去请示阿舒,不必来烦我。”说罢无视阿舒目瞪口呆的神情,对芸香眨眨眼:“我头痛,去睡觉了!”
趴在床上,呆呆地瞪着帷幔,数不清它有多少个圆圈,更数不清自己心里有多少的胆怯。
我以为自己冷静冷静会好的,会慢慢接受……没想到,却是时间越长,心里越忐忑不安,很怕……也不知道该怎么迈出那一步。我的新身份,我依然还没适应……
房门一阵轻响,我一动不动闷头喊道:“我说了头痛不吃饭你怎么还拿进来!”
“哦,你头痛?嗓子不错嘛。”一个清清淡淡的声音响起,我抬头一看,秋暮蝉正将案盘放到桌上,大大方方地坐下:“你不吃,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正愁找不到人发泄,一下子跳起来:“你怎么能吃我的饭呢!”
她瞥一眼我,“我是你老师,学生孝敬老师一点吃的不应该吗?”
“那,你也不能在我面前吃!”
“我懒得走了,要不,你帮为师端到别处去?”
我瞧着她欠揍的样子,自己却无可奈何,终于明白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于是跳下床去:“那学生也要吃!”
两个人风卷残云地吃完,她很自然地将桌子收拾好,将杯盘端了出去,不一会儿又进来,坐在我面前,端出为师为长的口气:“来吧,我来治治你的‘头疼’。”
我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酝酿了一下,“如果,某个人,某一段时间非常不想见到另一个人,可是由于某些原因,他们是肯定会见面的,那,这个人该怎么办呢?”
她微微而笑:“你这样绕来绕去累不累啊?这‘某个人’就是你,‘另一个人’就是大公子吧。”
我脸颊一红,一眼瞪过去:“你管我累不累?不说拉倒。”
她挑挑眉,慢悠悠地说:“要我看,你也别勉强自己去见他,除非你能把自己掩饰得不让他发现,因为,谁也不愿意面对一个对自己强颜欢笑、心不在焉的人。”
我以手托腮,慢慢地点点头。
没想到我和秋暮蝉看似不对调,一聊就聊到了夜色渐深,彼此却依然毫无倦意,直到外面阿舒敲门:“瑾夫人,大公子来了!”
我吓得立马跳到床上,喊道:“我睡着了!你请他回去吧。”
“……死丫头你在耍我吗?谁睡着了还会说话!秋暮蝉,我知道你也在里面,快过来开门!”
暮蝉在一旁憋笑憋得一脸的猪肝色,我威胁地瞪她一眼,不准她去开门。
“芸香给大公子上了茶,正和他说着话拖延时间,你还不快给我出来!”
我立即躺下,依然睁眼说瞎话:“我真的睡着了!”
暮蝉忍无可忍地瞟一眼我,起身去开门,淡淡地对门外的阿舒说:“她‘睡着了’的意思很简单,就是她‘不想去’,你打算把她绑过去吗?或者你把她的原话告诉大公子也可以。”
我在心里暗暗喝彩:暮蝉好样的!阿舒,对不住你了。
接下来的几天,基本就是芸香和阿舒千方百计想让李建成留宿玉瑾阁,而我和暮蝉恰恰相反,千方百计地让他无法留宿,要么是找理由根本不见他,要么就是找借口拐着弯儿下逐客令,理由都有:头疼、腿痛、腰痛、肩痛、手腕痛……各种各样拙劣的理由都用过了,还用过“课业太重抽不开身”,这倒是真的,因为暮蝉严格至极。
她见我汉语说得很好,原本打算一开始就教我《史记》,不料我认识的汉字居然寥寥可数,又琢磨着先教我《论语》,不料我的字写得那么丑,遂吩咐我首先练字,她时不时在我身边晃一圈,泼冷水给我,又丢下一本书,叫我抄完手上的接着抄那一本,自己就坐到一边去悠哉游哉地看书……
李建成从刚开始的天天来,到隔几天来一次,到后来几乎不来玉瑾阁,而我意识到时,已经抄了一个多月的书了。
这日,轮到暮蝉值夜,她帮我铺好床,还不忘叮嘱我:“今日的《秦始皇本纪》没抄完,明天接着来,同样的规矩,写坏一个字再抄一百遍……”
“我都抄了这么久了,你什么时候给我授课啊?”我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她眉头一挑,“看你明天的字写得如何,若是还算过得去……”
“早几天前你就在夸我的字越来越‘过得去’了!”
“……好吧,那明天给你讲《诗经》。”
“哎,不讲《论语》吗?”
“《论语》你都能背下来了,自己差不多都能看懂,就先不讲那个了,往后你自己看的时候有疑惑再来问我。”她颇为感慨地说,“就只让你抄了一遍,居然就能背下来,这过目不忘的本事……”
“不过是对感兴趣的东西过目不忘罢了。”我一边脱鞋子一边说着,她却出人意料地沉默下来,半晌,幽幽地说:“如果我也有这样的本事,父亲就不会白白地生那么多的气、老得那么快了。”
我顿住,小心地察看她的神色,她却很快地回过了神,对我笑道:“你好好休息吧,我到外屋去了。”
我乖乖躺好,忽然想起来,开口问她:“暮蝉,我问你,那个……他,多久没来了?”
暮蝉回身看我,抿嘴一笑:“算上今天,距大公子最后一次来,是第十四天了。”
“半个月了……”我喃喃自语,暮蝉笑着调侃我:“怎么,自己赶的人,现在又巴巴地数着日子盼他来吗?”
“谁,谁盼他来了!”我把被子一扯,“我要睡觉了!”
暮蝉笑着摇摇头,吹熄了灯,走到外面,开门,关门。我脑子刚清净一会儿,忽然,外面响起暮蝉的声音:“大公子。您怎么来了……瑾夫人已经睡着了。”
我心下一惊,他怎么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