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色长歌》华晨斯

26、第二十六章 造化弄人枉断肠

　　老爷君子一言，说“过几天就把事情给办了”，万夫人当真几天时间就准备好了一切，通知我明日务必早起。
　　其实我知道，不过是纳个妾，本来就无需准备什么，像长孙无忧那么盛大的婚礼，万夫人都能十天内准备好，我这个简直不值一提。
　　晚上，我例行公事般地闭上眼睛，却又是难以入眠，芸香看都不看就知道我没睡，轻声问我：“阿瑾，你是不是很紧张？”
　　我假装熟睡一声不吭，芸香又说：“我不会像前几天一样逼你休息了。”
　　我翻个身，面对着她，眨眨眼，“芸香姐，我怎么感觉你比我还紧张啊？”
　　她没好气地瞪我：“是啊！我的妹妹明天就要嫁人了，做姐姐的能不紧张吗？”
　　我噘嘴不语，她弹一下我的额头：“逞什么强啊，我还不知道你现在心乱如麻，紧张得要死吗？”
　　她见我半天不说话，伸手帮我理了理前额的发丝，温声和气道：“阿瑾，你别害怕，大公子对你怎么样你还不知道吗？你看这一次，公子坚持要把你纳为平妻，在我们中原，所谓三妻四妾，这“三妻”说的就是一个正妻，两个平妻。公子待你如何，可见一斑。”
　　我知道，就像万姨娘现在成了万夫人，就是晋升成了平妻。可在我眼里，不是正妻就是妾，管它什么平妻不平妻，有什么意思，我也懒得计较这些，都一样。
　　“不过，这次少夫人闹得太凶，迫于郑氏的颜面，阿瑾，仪式肯定会从简……”
　　“不妨事。”我盯着帷幔，漠然道，“我不在乎这些。没有仪式都行。”
　　芸香只当我特别失落，安抚我道：“你其实不必怕她，她虽然看起来是嚣张跋扈，不把公子放在眼里，但其实最震得住她的还是公子。她若是欺负你，你只管告诉公子……”
　　“我还告诉公子？”我不以为然地打断她，“我这是要闹得他们鸡犬不宁吗？他正事还忙不过来，我还要拿这些去烦他吗？芸香姐你可真会教人。”
　　芸香一愣，讪讪道：“我又不懂这些，只好凭自己的理解来。”她停了一会儿，忽然盯着我说：“怪事，你还这么小，怎么懂这么多？”
　　“我啊！”我叹息一声，“这样的事情见的太多了。潜移默化。”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对我一笑，“总之，你明天不要紧张，一切都有大公子……”
　　“我的好姐姐！”我抱着她的手臂蹭了蹭，“你就别唠叨了，干嘛非得现在说个不停，咱们以后不也得天天见面吗？”
　　她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是啊！往后你就是主，我是仆，你再也不能叫我姐姐了，我也只能称呼你为瑾夫人了。”
　　我瞪她一眼，“傻话。我爱叫就叫，谁管得着我。”
　　“你饶了我吧！被人听见了，我不是找死吗？”我知道规矩不能坏，无奈地撇撇嘴，蹙眉道：“无碍，只要你我心里将对方当姐妹，一个称呼算什么。”
　　芸香为之动容，定定地望着我许久，轻声道：“阿瑾，如果有一天……”
　　我认真等着她的下文，她停了许久，摇摇头，改口道：“没什么，睡觉吧。”
　　次日晨起，万夫人派来的丫头和芸香、阿舒她们就开始围着我转，又是帮我梳洗，又是带着我去拜祭这个那个，之后又说请了婆婆来帮我“开面”，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听芸香的嘱咐，犹犹豫豫地闭上眼睛，岂料婆婆在我脸上的第一下就痛得我几乎跳起来，芸香二话不说把我按住。
　　忙到下午，几个丫头又拉我进了一个屋子，开始服侍我沐浴。我躺在浴桶里，舒服无比地赞叹一声，成亲真是这世上最累的事。
　　一想到成亲，和大公子……我禁不住又发起呆来。我一下一下地拍打着水，脑子里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可就是，想一辈子呆在浴桶里不出去了。
　　不想面对。
　　我淡淡地说：“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丫头们面面相觑，对我行了一礼，相继出了门。
　　不知泡了多久，耳畔响起一个声音：“阿瑾。”
　　我慢慢睁开眼。
　　芸香静静地看着我，神情关切而柔和，轻声细语道：“水都凉了。我去打些热水来。”
　　我静静地看着她走出去，忽然就有点气恼自己：李瑾，都到这一步了，你还想怎么样！
　　待到出浴，丫头们早已把衣服拿了进来，我怔怔地看着那套红色的嫁衣，又惊又窘，惊的是居然还有红嫁衣穿，窘的是根本不知道要从何下手，丫头们偷偷掩嘴一笑，七手八脚地上来帮我穿衣服。
　　穿好出来，竟看见万夫人正等着我，慌忙行礼：“万夫人。”
　　万夫人虚扶一把，“快免礼，都是一家人了。”
　　我被她这个“一家人”说得有点不自在，默默低下头，只听她又说：“你们都退下吧，我和阿瑾说说话。”
　　待到其他人都走了，万夫人又拉我过来，慈母般的目光上下打量我好几遍，颇为感怀道：“真美。”
　　我拘谨地一笑，她又将我拉到镜子前坐下，轻轻拿起梳子，要亲自为我梳妆。
　　我愣愣地看着镜子中的她，温柔地替我梳着，喃喃地说：“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堂……”她竟然表现得真如我的母亲一般，我一时间被她感染，看着她慈爱的面孔，看着镜子里的我们，顿觉温暖无比。
　　她为我绾好头发，又细细帮我描了眉，涂了胭脂，望着镜子里的我，微笑道：“好了。”
　　我冲着镜中的她抿嘴一笑，“万夫人待我真好。”
　　她听出了我的疑惑，笑了笑，语带歉意道：“我自作主张，这些琐碎的事情都是按照你是我女儿来办的，原本这些都是不必麻烦的，毕竟你娘家不在这儿。”
　　我既感动又不安，“太劳累您了，阿瑾，阿瑾受宠若惊……”
　　“不必客气，”她温柔地笑了起来，望着我半晌，怅然道，“也算是圆了我的一个心愿，能够真正像母亲一样，把女儿嫁掉。”
　　我回头看她，顿了顿，轻声道：“大小姐和二小姐出嫁的时候……您没有，送她们吗？”
　　她神色一黯，顿了一顿，苦笑一声，幽幽地说：“我哪有这个福气。”
　　我默默地看着她，气氛沉默了一会儿，她回转过心神，微笑道：“好了。盖上盖头，要出发了。”
　　轿子安安静静地从侧门出了府，到达公子府后，我被领着进了一个房间，只需安安分分等着他来。
　　这一路过来，心中一直空空落落，不知道该想些什么，才能让自己的这份茫然无措不那么强烈，不那么扰人心志。此刻坐在床上了，盯着盖头垂悬的流苏，手不自觉地抓着裙子不停地绞，心乱如麻，感觉到窗外夜色渐深，僵直地坐着，一动不动。
　　门轻轻一阵响动，我立即紧张地抖了一下，却闻一个声音道：“阿瑾，是我！”
　　我放松下来，欣喜得想掀开盖头：“芸香姐，你怎么……”
　　“哎！别动！”她迅速打开我的手，“掀不得！”
　　我不高兴地“哦”一声，她又说：“我就猜到你肯定很紧张，左想右想，忍不住偷偷溜进来陪你说话了。”
　　她帮我捋捋裙子，“瞧你，把这罗裙抓成什么样了。”
　　“我都这样了你还笑话我！”
　　“我哪敢啊。我来，是有东西要给你。”她将一个物件塞到我手上，我趁机想扯下盖头来看，她眼疾手快按住了我的手，我只好垂着眸子看了手中的荷包好几遍，指着上面绣的花问她：“这是什么？”
　　“并蒂莲。我也没什么东西拿得出手，就自己做了一个荷包，绣的这个并蒂莲，是祝你们琴瑟和谐、夫妻恩爱的意思。”
　　我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并蒂莲，不自在地说：“一朵花也能有这样的意思，你们汉人真会想。”
　　她为减轻我的紧张不安，顺着我的话说了下去：“何止是花，一株草、一棵树都有它们的涵义，好比丁香代表含蓄不露，松柏代表坚韧不拔，翠竹表示正直虚心，杨柳枝则可表达人的依依不舍之情……”
　　我听到后面，忽然呼吸一滞，张口问道：“那百合呢？”
　　“百合花？就是纯洁、高雅的意思。”
　　“如果，如果……”我的心禁不住怦怦直跳，呼吸急促，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一个男子，送了百合给一位姑娘，代表什么意思？”
　　“……阿瑾你怎么了？”
　　“芸香姐！告诉我，是什么意思？”
　　“就，就是，想和她白头到老、百年好合的意思……”
　　白头到老、百年好合！
　　我心中一震，紧紧攥着荷包，盯着自己的手，脑子里却浮现出当日的情景：
　　洁白而硕大的花傲然而立，明明并不高大，却让人感觉它正在俯瞰众生。我新奇地打量它，二公子轻声道：“这是百合花。”
　　百合花。我心里念一遍，偷偷笑了。带我跑了这么远，只为了给我看一朵花么……
　　我含笑道：“有什么寓意吗？”
　　他不自然地侧头看向别处：“花便是花，能有什么寓意。”
　　我失望地“哦”一声，见他竟然前所未有脸红了，我诧异道：“公子今夜喝了许多酒？”
　　“哦，是挺多的。”
　　“那我们便回去吧。”我站起身，他也站起来，顿了一下，说：“阿瑾，我问你一件事。”
　　我眨巴着眼睛看他，猜想这个问题是他找我的原因。
　　他犹豫再三，突然改口：“这花送你。”
　　我虽讶异他的改口，但还是高兴地答：“好啊。”
　　他惊讶地看我：“你答应了？”
　　“是啊！”我愈加不解他的反应。
　　“那……”他竟然结巴起来，“那就拿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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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居然是这样？居然是这样！
　　我以为你不在乎我，我以为自己真如四公子所说的那样，只是你众多“红颜知己”中的一个，我以为你是觉得有趣、刺激，我以为……
　　为什么？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为什么要让我在一次次的猜测和揣摩中，丧失了对你的信心，对自己的信心……
　　你居然，早就将我视为想要共度一生的伴侣了吗？
　　“阿瑾？阿瑾？”芸香担忧地来握我的手，正好一滴水珠落在她手上，她立即慌了：“阿瑾，你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