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色长歌》华晨斯

14、第十四章 难得解语花

　　次日清晨随阿舒一同前往茶房，刚进门便瞧见阿清守着火炉在熬什么，我们好奇地凑过去。
　　“在熬什么？”阿舒开口。
　　阿清瞥一眼我们，无精打采道：“姜，汤，啊。”
　　我和阿舒对视一眼，表示不解。
　　“唉。二公子昨夜在祠堂跪了一夜，一动不动，像个雕像一般，谁的话也不听，谁也不理，那么冰冷的地板，锦垫能顶什么用，他刚刚经历了风餐露宿的沙场生活，回来还要遭这种罪……熬点姜汤驱驱寒吧。”
　　我沉默着杵在一旁，心内百味杂陈，很快，对他的心疼和对自己的自责盖过了其他的情感。中原和大漠的战争并非他的错，下屠杀令也不是他所能阻止的，何况阿爸他们并没有如我想的那样已遭不测，事情都还没弄清楚我就急匆匆地下了定论，只顾着自己的悲伤哀痛，何曾想到过刚刚经历艰苦卓绝的战役后回家却又得知母亲暴毙的消息的他，该是承受着多少不可言说的痛……
　　“愿夫人在天之灵感受到二公子的孝心，保佑二公子一生平安康健。”阿舒轻声叹道。
　　阿清盛好姜汤，端起欲走，忽然转头看我，微笑道：“阿瑾，你给二公子送过去吧。”
　　我闻言一惊，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还得去服侍三公子。”说罢拿过一罐茶叶，逃也似的跑了。
　　我现在不想见他。现在不要，我真的，还没想好……
　　连续好几天，或许是双方都有意在避开见面，我和他真的没有看到过对方一眼，我又是庆幸又是黯然神伤。
　　一日，泽兰带我到三公子跟前，三公子拿过桌上的一本书递给我，“把这本书送到二哥那里。借了这么久，总是忘记还。”
　　我瞥一眼书，小声嘀咕道：“干嘛非得让我去……”
　　“什么？”三公子一副没听清的样子，我要不是看泽兰在一旁，早给他一个白眼了！
　　“阿瑾遵命。”我行礼接过书，他看着我轻轻一笑，泽兰目光在我们之间流转了几下，有点莫名其妙。
　　到了二公子的书房外，我想起他这个时候一般在后园练剑，只要悄悄放在他书桌上就可以了，那还是不会见面……门“吱呀”一声开了，我愣愣地停住脚步，看着他从里面走出来……他同样定在原地，直视着我的眼睛。
　　我突然心跳加快，想着，他要对我说些什么？只要他能对我说些什么，诸如“我非有意害你族人”之类的话，我可以立即原谅他……
　　“什么事？”他说。
　　“三，三公子叫我来还书。”我低下头，声细如蚊。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接过书，见我仍然杵在那儿，道，“还有事？”
　　“没，没有了。”
　　“那就退下吧。”他言毕转身回房，关上了门。
　　李瑾啊李瑾，你还是太自以为是，他何曾在意过你的感受？他何曾需要你的宽恕可是为什么，他为什么突然这样对我？从前的一切都不作数了吗？他为什么变得这么快……
　　我默默往回走，脚步如有千斤重。低头踏进院子，听到三公子道：“送个东西去这么久，是迷路了吗？”
　　我气呼呼地抬头，却发现坐在那里的还有大公子，登时收敛了神色。
　　大公子微笑道：“三弟，可否向你借一下阿瑾？她的活儿且派给泽兰做吧。”
　　三公子笑着看看大公子，又看看我，“那要看阿瑾怎么说了。”
　　大公子征询的目光投向我，我一阵犹豫，终究还是点了头。大公子起身和三公子告别，走到我身边看了我一眼，抬步走出院门。我没好气地瞪了三公子一眼，三公子笑着眨眨眼，我哼了一声，转身跟上大公子。
　　一路上大公子不言不语，我也懒得说话，低头跟在后面，不觉间来到后园。
　　昨夜下了一晚上的雪，盛开的腊梅愈发娇艳多姿。他抬脚踏进园中，慢慢走着，我旋即跟上，一脚踩进雪里，雪正好没过鞋子，每走一步，就陷下去一团，发出“咯滋”的响声，我专挑没有踩过的新雪落脚，一步，“咯滋”一声，一步，“咯滋”一声……
　　“没想到你爱玩这个。”他不禁笑了。
　　我抬头看他，真想顶他一句，终是没有开口，转而问：“公子寻阿瑾何事？”
　　“无事便不能找你吗？”
　　我低头踩雪，嘀咕道：“你闲着没事干，我可忙着呢。”
　　“忙什么？”他笑问。
　　耳朵真尖。我抬眼看他，他稍稍正色，道：“我看你这几天脸上少有笑影。”
　　我垂眸不语。
　　“还在为你族人的事忧心吗？”他语气认真，“阿瑾，你如今身在大隋，太过挂念回纥的事毫无意义，你既帮不上忙，又苦了自己这颗心，还有可能引起他人的诸多猜测……”
　　“我知道，”我侧头望着园中的腊梅，轻声道，“可是……公子且教教我，如何才能忘记家国，宗族，双亲……”
　　“并非叫你忘记，只是将它放在心里，特定时刻寄予缅怀便可。逝者已矣，生者他们所有的期望与爱，是没有权利消沉自弃的。”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向腊梅，又叹道：“腊梅尚能在寒冬中盛放。”
　　心里忽然犯了倔，我没好气地说：“我又不是腊梅。”
　　他闻言转过头，笑道：“这赌气的样真是……”
　　“好了！”我笑着打断他，诚恳地说，“谢谢你特意来与我说这番话，我记在心上了。”
　　他微怔地看着我的笑容，眼神迷离，忽然伸手来捋顺我额角的发，“只愿你我之间永不言谢……”
　　我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睛，感受到他的指尖轻轻拂过我的脸颊，那一双柔情似水的眸子……我一时木然无措。
　　倒是他先回过神，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对了，这药膏你收好，每日睡前涂抹在伤口处，大夫说有平复伤痕的功效。”我伸手去接，他碰到我的手，眉头一皱，反手握住：“手怎么这样冰。”
　　我看着他的脸竟然想起另一个人，鼻子一酸，红着眼睛试图挣脱他的手，“你不要这样，放手……”
　　“阿瑾……”
　　“大哥！”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我心下一颤，急匆匆地抽回自己的手。大公子也是一愣，松开手侧头望去。二公子手持长剑站在一棵腊梅树前，冷冷地看着我们。
　　“大哥可真是格外关照阿瑾，三天两头跑来找她。”二公子一边说着一边走近。
　　大公子忽略他语气里的不友善，温言道：“二弟，这么冷的天还不忘来这儿苦练剑术。”
　　“那是自然，天寒更利于锻炼心志。”他在我们面前站定，淡淡地瞥了我一眼，我不不自觉地垂下头，只听他接着说，“世民可要好好把剑术练好，别像大哥一样，一不小心就‘误伤’了旁人。”
　　大公子见他旧事重提，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二公子没理会他的反应，突然伸手一把将我拽过去，我痛得直欲挣脱，他却是紧紧攥着不放手。
　　“世民有话与阿瑾说，大哥请自便吧。”说罢拉着我便走。
　　我不由自主跟着他，看着我们牵在一起的手，忽然就热泪盈眶。
　　我不懂。
　　为什么总是变来变去……不过，这些都没关系，只要，只要他不再对我那么冷淡……
　　他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看我哭得一塌糊涂，捧着我的脸道：“刚才他又在欺负你是不是？”
　　“没……”
　　“那你哭什么？”
　　“你啊……”
　　他听了一愣，忽然紧紧搂住我，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对不起……我，我回府后这般对你，我，实在是……我还没想好，我做不到，我一看见他抓着你的手不放我就生气……可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会体谅我吧，阿瑾？”
　　我连连点头，眼泪如珠玉般滚滚而落。虽然还有许许多多的不明白，但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此刻就在我眼前……
　　他轻轻拭去我的泪水，注视着我，眼中浮动着我看不懂的情愫，缓缓地，郑重地吻上我的额头。
　　天。
　　从未有过的感觉。那么轻盈、柔软的触碰，心里浮现的那一股莫名的悸动，汹涌而来的他的气息……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有一瞬，他慢慢松开我，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笑意问：“不哭了？”
　　我霎时羞涩不已，深深埋着头不说话，嘴角却是止不住的笑意，他笑着牵过我的手，“走，回去了。”
　　到了他的书房外，阿清正侍立于门外，一见我和他的样子，先是一愣，而后红着脸极力装作若无其事，给他行礼，“二公子。”
　　“嗯。”他见我的手想挣脱出来，警告似的暗中掐了一把，又紧紧攥住，神色自若地对阿清笑，“阿清，什么时辰了？”
　　“回二公子，未时三刻了。”
　　“这个时辰……也不早了。”他自言自语了几句，转而对我说，“阿瑾，我要去见一个朋友。”
　　我又羞又臊地点点头，他笑着握了握我的手，转身离开，没几步突然又停下脚步回头，我正傻傻看着他，他不禁又是一笑，道：“待我回来，有一样东西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