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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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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了愣,随即起身,大公子也站了起来。
少夫人一见我们,原本悲戚的脸色骤然变了。三小姐和四公子也是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少夫人挣开三小姐四公子的手,定定地看着大公子,直直地走过来,一步一步,走得稳稳当当。
我眼见着她步步逼近,却是没有瞧我一眼,心中愈发忐忑,欠下身对她行礼:“少夫人。”
她并未叫我起身,依旧只是看着大公子,眼里含了盈盈泪水。我以为她要扑到自己丈夫怀里悲泣了,不料她忽然目光一转落在我身上,抬起手,一巴掌扇下来。
“啪!”
我只觉左颊火辣辣地烧,耳边嗡嗡作响……一时间没有站稳跌坐到地上。其他人都愣住了。
大公子回过神来,挡在她面前:“你干什么!”
少夫人对他拳打脚踢:“你还护着她!你居然还护着她!李建成你怎么敢这样对我,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对我,你不是东西,你把我娶回家就变了脸……”大公子干脆一把抱住她,任打任骂一声不吭。
她手脚并用试图挣开大公子,对着我骂道:“李瑾!你这个丧门星!你害死了宗儿,还来引诱我的夫君!该死的是你!你为什么还不死,你为什么还不死?下一个你要克死谁……”
“害死了宗儿”?这话从何说起?
“语琴,你别闹了,求求你别闹了好不好?我知道你难过……”大公子试图安抚她,可她愈发激动:“我没有闹!先是大师的预言,后有袁道长的相面,袁客师的相面之术洛阳城里家喻户晓难道还会有错吗!‘血光之灾’就是她!可她偏偏不死,结果她一回来宗儿就没了……”
我心中一震,从前的疑惑不解,瞬间连结通明了……
……
我继续说:“祸福虽曰天理,其实源于人心。夫人为何事忧心?”
她叹口气,“尘世中一俗人而已,无非家国、儿女、祸福、生死。”
……
我拉住紫鸢:“夫人这是怎么了?”
“还不是那个臭道士……哎,不提也罢。”
……
“你先安心静养,不必着急回府,想要吃什么玩什么尽管和建成说,”她转向芸香,“芸香,这几日辛苦你了。今后也要好好照顾阿瑾,别出什么岔子,其他事情不用管,府上这么多丫头,也不差你一个。”
……
所以我受了伤,夫人害怕预言灵验,才会着急来看我,而后又不肯接我回府,恐怕我在她眼中已经成了某种不祥;所以大公子那一句“您所害怕的东西,难道要亲手为之才安心吗”会让她大惊失色;所以她才会说出“我以为阿瑾不算”,才会“惊悸过度”、思虑过甚……
我还以为……夫人只是关心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她凭什么关心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
“我恨不得掐死她!”少夫人说着又要扑过来,大公子紧紧抱住她,悲痛道:“语琴,我知道你难过,你别这样,你这样宗儿怎能走得安心……”
少夫人顿了一下,终于忍不住窝在他怀里失声痛哭,“建成!我们的宗儿没了!他才五岁,他有什么过错,阎王爷要带他走……”
“好了好了,哭出来就没事了,”他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道,“我陪着你,我一直在这儿不会离开你,宗儿也只是暂时缺席,下一世他还要做我们的儿子……”
我只是呆呆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三小姐和五公子跑过来拉我起身,芸香立即接手,带我回府。
回到府中,芸香帮我将凌乱的头发重新束好,又拿来热鸡蛋给我敷面,我坐在镜子前一动不动,任她摆弄。
三小姐坐在一旁看着,时不时催促芸香慢点。
鸡蛋刚一碰到脸颊,我痛得轻呼一声,三小姐立即道:“芸香你轻点儿!”芸香连连应声,动作愈发轻柔。
“脸肿这么高,”三小姐蹙眉道,“下手也太重了。”
我默然不应。
“你别怨她,她也是爱子心切,失了理智,毕竟……唉,宗儿也是个惹人怜爱的孩子。”
“阿瑾不敢怨。”我轻声说。
三小姐又道:“虽然,我也不喜欢她这个嫂嫂,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大哥娶她还不是奉命行事……哎,我说这些干吗。”
接下来的几日夫人都卧病在床,并不曾去看一眼承宗小公子的遗体,老爷也是不愿提,更别说亲自去看了。又遵照中原习俗,早夭的孩子不宜张扬办理,出事次日便草草埋葬了承宗,连简单的仪式都没有,也不许亲人在场。
第七日夫人刚能下床,便苦苦哀求老爷让她离开洛阳。她说她早该避开了,遵照袁客师的话去另一个名字有水的地方,方可逃过灾祸。
老爷勉强答应,夫人于是决定次日动身去涿郡,投靠她远嫁在涿郡的表妹。
她走得匆忙,始终都没有对我说过什么,我更不可能向她问些什么。临行前,我清楚地听到了几声重重的咳嗽。她的身体很不好,却还要忍受舟车劳顿之苦……
全府所有的人都站在门前,目送着载着夫人的马车越来越远,正要离开我们的视线,突然,马车停了。老爷一阵紧张,正要追过去看个究竟,三小姐拉住他:“爹,让我去。”
这时,紫鸢从车上跳下来,飞快地往回跑,三小姐迎上去问:“怎么回事?我娘怎么了?”
紫鸢气喘吁吁,断断续续道:“夫人……夫人……”
“夫人到底怎么了!”老爷不耐烦道。
“回老爷的话,夫人没事,”紫鸢缓过气来,“夫人想和阿瑾说几句话。”
众人的目光汇聚到我身上,有询问有讶异。
看我有什么用,我又何尝不是纳闷至极。我低头走出来,向老爷行礼,老爷应声叫我赶快过去。
见到她那一眼,只觉她憔悴无比,远看还不觉得,近看……她真的虚弱得让人心疼。
她叫我上了车,放下车帘,看着我的眼睛,慢慢道:“也许,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我看着她,隐约猜到了什么,也认真起来。可她一直不开口,或许是觉得难堪,又或许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他现在很好。”我率先开口。
她难掩激动,眼里闪烁着晶莹剔透的东西。
“至少在我离开回纥前,他一直过得很好,现在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我继续说道,“他待在回纥二十年,大家都很尊敬他,尽管他是个汉人。”
她又喜又悲,垂下头用手背遮住眼睛,半晌,方低声问道:“他怎么,会去漠西呢?”
我木着脸道:“夫人应该比我更清楚。”
她又是一阵黯然,眼泪落在自己的裙裾上,瞬间濡湿了一片。
“他甚至,还能若无其事地讲述夫人和老爷雀屏中选的那一段佳话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不是个听话的学生,总爱揣摩老师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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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大公子来得很少,老爷忙于军政之事,二公子身在沙场,四公子经常外出打猎游玩,府里因而冷清不少。万姨娘接管了夫人的职责,将全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
我和芸香被指派过去与泽兰、桑儿一同服侍三公子。
三公子的汤药是每日必备,他的近身服侍由泽兰、桑儿负责,芸香包揽了洗洗补补擦擦的活计,我倒轻松得很,只需为他泡茶熬药,时不时折些鲜花插到花瓶里,一整天闲得慌,便常常捡了树枝在地上写“李瑾”二字。
他情绪好的时候,喜欢一个人散散步,不许人跟着,我们就拿这空当做自己的事情。
这日又蹲在花园里练字,练得正来劲,忽而身后响起脚步声,我惊得将树枝一丢,迅速站起来假装不经意地一碾,擦掉我写的字。
三公子笑看我一眼,走过来。我向他行礼,他微微点头,瞥一眼被擦去一半的“李瑾”,笑问:“会写汉字?”
“啊,”我表现出很笨拙的样子,“只,只会这两个。”
他又是一笑,“是二哥教你的吧。”
唉……就知道瞒不过他的眼睛。
“三公子何必这样‘聪明’……”
“他给你取的名字,自然他教你写。”他停了一停,又说,“知道吗,你的名字很好。”
我想着他是指这是主子赐的所以好,低下头道:“公子说好就是好,阿瑾不懂这些。”
“是啊,你不懂……不懂也好。”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咳嗽,我连忙过去扶他,他抬手示意不用,“我再走一走,一个人……”说着便回过身,一个人慢慢地走了。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转眼到了立冬节。
这日大清早的老爷便去上朝了,与文武百官一起随圣上出郊行迎冬之礼,府上也是忙忙碌碌预备饺子宴。在“交子之时”团聚吃饺子,取团圆和顺、岁岁平安之意。
老爷黄昏时节回府,身着圣上御赐的冬衣入了首席,万姨娘坐在微微下首,夫人的位子依旧给夫人留着,其他人也是按照从前的排位坐好,闲叙几句,万姨娘向管家微微点头,管家会意,督促我们端着饺子上桌。
我端着盘子走在最后,正低头小步上前,忽闻背后一阵声响,我用眼睛余光向后瞥去。
“老爷!老爷!”一个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我还没回过神,那人已经撞了过来!
“啊!”我惊呼一声摔倒,托盘重重砸在地上,瓷碗应声而碎,饺子摔得满地都是。那人也摔得蹭破了膝盖。
“冒冒失失的做什么!”老爷不悦,“好好的日子这么一闹,真是晦气!”我急忙爬起来,泽兰、芸香、桑儿赶紧过来帮忙收拾地上狼藉。
万姨娘曼声道:“伯成,你不是跟着夫人去涿郡了吗?怎么回来了?”
“回万姨娘的话,”伯成狼狈地爬起来,又拜倒,整个身子贴在地上,“……老爷,夫人殁了!”
我动作僵住,握着瓷片呆望着伯成。
其他人更是震得说不出话。
“夫人刚到涿郡便头痛不已,昏厥倒地,大夫赶到时,已经……”
看伯成风尘仆仆的样子,显然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来报信。
“天哪!”老爷哀呼一声,直挺挺地向后倒,而三公子神情一恸,竟一口喷出血来!
“爹!三弟!”
“爹爹!”
“三哥!”
“老爷!三公子!”
……
老爷是悲痛过度,大夫开了些宁神养心的药,嘱咐一番便告辞了;三公子这边,大夫也是开了温补的药,吩咐不可再有大的情绪波动。而后三公子叫我们一律退下不许打扰他。
夫人的遗体是不打算运回来了,或许他们有许多讲究和顾虑,尽管我不懂这些讲究和顾虑有何意义。大公子忙前忙后,待老爷好转后又奔赴涿郡去料理夫人的后事。三公子却是一病不起了。
整个府邸都笼罩在一片暗沉的哀伤中。
几日后,夫人的排位摆到了祠堂里。
一眨眼的功夫,一老,一小,就这样永远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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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渐渐变冷。
大公子料理完夫人的后事,带着紫鸢、木桐回了府,四公子依旧频频外出,三小姐沉静下来开始认真学女红,三公子仍是整日咳嗽,不见好转。
不过有一个好消息:二公子要回来了。
这日清晨,老爷和大公子入朝面圣,二公子随元帅直接面见皇上再回府。
府内黯然之气一扫而空,万姨娘忙前忙后,指挥我们收拾打理各个角落,待到日中时候,府里上下终于焕然一新。
我们列队立在两侧,伸长了脖子朝前望。
隐隐响起一阵马蹄声,所有人屏住呼吸,翘首以盼。
老爷骑马走在最前面,右侧是大公子,左边是身着战袍,腰佩长剑的二公子,他眉目间散发一股刚毅之色,气势昂扬,英姿飒爽。后面紧跟着四公子,还有一些骑兵步兵。
我贪婪地看着那个人,仿佛他很快又会消失……
好似分别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他终于,回来了……可不可以不要再离开……
“恭迎老爷公子回府!”
老爷眉目舒畅,欣然下马。公子们相继下马,相互间说着什么,随着老爷进府,几个小厮跑过去牵马。二公子迈着矫健的步伐,神情肃然、目不斜视地走过我身边。
我怔了一怔,望着他的背影。
“阿瑾,走啦。”尾随其后的阿舒、阿清低声喊我,我回过神,笑着和她们进去了。
陪着阿舒去卧房更衣,她一边脱下军队随侍服一边道:“阿瑾,这段日子过得如何?”我接下她的衣服,将侍女服递过去:“很好啊。”
“还‘好’?”她腾出一只手点点我的额头,“听说你差点被大公子一剑杀了!你做了什么事情惹恼了他?大公子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
我无奈道:“都说了是误伤嘛。”
“误伤?谁信啊!大公子剑术骑射和二公子难分伯仲,会这样不知拿捏分寸?误伤还能把人伤这么重……”她动作一停,抬头看我,“莫非这一剑别有深意?你是二公子带回府的人,那大公子是想借你警告……”
“阿舒姐!”我气得瞪她。
她吐吐舌头,讪笑道:“哎呀,我脑袋犯懵,尽胡说八道了。”
收拾妥当后,我们又一同去大厅。紫鸢和木桐因夫人一事,近期不便服侍人,故而厅内端茶斟酒一事便交给了我和芸香,阿舒、阿清侍立于厅门两侧。
“今日世民凯旋而归,皇上对世民大加赞赏,称曰‘少年英雄,将门虎子’,”老爷不禁叹道,“唉,我李府许久没有这样的喜事了。”
“都是爹爹教导有方。”二公子认真答道,“爹爹别叹气,这样的喜事今后会常有。”
老爷微笑着点点头。我正给少夫人倒酒,她的眼睛直笑吟吟地盯着我看,我只作眼瞎没瞧见,过去给三公子奉茶。
“二弟说得对,今后的喜事可要一件接一件了。”大公子笑着朝他举杯,二公子应付地拿了拿杯子,却没有喝那杯酒。
“可不是,今日三哥的气色也好多了!”四公子笑道,“还有三姐,近来在学女红,我看过段日子就能嫁了!”
众人一阵哄笑,三小姐憋红了脸,低声对四公子道:“待会儿再收拾你!”
“来!我们敬当今圣上一杯!”老爷朗声道。众人应声而起,郑重地举起杯子,一饮而下。
重新入座,大公子又道:“二弟此番出征立了大功,击退突厥几百里不说,还连带着收复了两个州。”
“还不止呢!”四公子兴冲冲道,“虽说胡人骁勇善战,这回也是吃了一大苦头!”
我过去给四公子倒酒,只听他又说:“就那助纣为虐的回纥药勿葛部,可不是被二哥给灭了吗!”
回纥!
药勿葛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