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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阁楼之客 ...

  •   深秋已至,谢府中的轻妙帘帷已换成了厚重的棉麻,准备抵御今年的寒冬。侍人进门续了香,再细心地为他打开了一扇窗户,屋内瞬间亮了些许。
      谢敛之枕卧在床榻之上,手执着一本新得经籍不由一顿。他的目光渐渐透过那扇新开的窗户,眺望到外面的庭院。
      外面败叶潇潇,枯枝横勾,存了一夏的池水也清浅下去,没了动静。
      如斯情景,也堪与好友把盏祝风的,可惜,他已···
      这时候又一个人挑帘进来,却是直接来到他身边,轻声道:“大人唤公子到书房叙话。”谢敛之一听,当即放下书卷,遣来侍人为他焚香梳洗一番,始出门来。
      谢琼刚至朝中回来,揉了几下蚕眉,收拾罢心情,就静坐在书房翻阅任内的公文。未等几时,一人推门入内。
      他看着眼前这位初出茅庐的幼子,眉清目秀,温文有礼,最难得性格沉静知晓进退,比起他鲁莽率直的大哥,确实胜之。然总归大事略欠经验,未能远谋。
      “我听说,你与太子太傅之子曾于岳乾楼品酒赋诗,并在众名流才俊面前赢了他。”他问道。
      “回禀父亲,确有此事。”谢敛之躬身答道,这类作为闲时消遣的宴席,在公卿氏族内十分盛行,他也是时有参加。兴之所至则赋诗几首,却不知父亲何以突然提起。
      “你甚为大意了。殊不知此人素有妒贤嫉能之名,不甘屈人之下?”说着他单手背到后面,摇头轻叹道,“今日朝堂之上,太子太傅借着抵御西边齐兵进犯之事,讽刺当今贵门子弟不思国忧,淫乐楼台,以赋诗得魁为荣。当即指名道姓,蓄意为难汝父。”
      “戚兰采于诗社之内言语傲慢,为人轻浮,我无意与他相争,奈何他···”他听此心中难免愤慨,当即想出言解释,却被父亲抬手制止。
      “为父并非全然责怪于你,毕竟我们谢家与三皇子交好,太子左右党羽要挖空心思抓我等错处,也是事实。今后行事越发艰难,汝虽有才学,也该知韬光养晦,方能明哲保身。”
      谢敛之郁结在胸,却只恭敬回道:“父亲教训的是,儿子谨记。”
      谢父抚了抚长须,又道:“关于汉江王托负你办之事,进展如何了?”
      “尚可,只是城东刚传来消息,似乎情况有变。”他道。
      日已高升,堂内的水漏显示着已时三刻,在座学生大多饥肠辘辘,翘首盼着先生给个准信。白允卿轻轻笑了下,也不愿折磨他们,当即让他们再背诵一遍论语前十则就摇响了铜铃,让学生自行落堂。
      “午炊时间,我们也收拾一下。”白允卿走到徒儿身边,轻声道。
      韩恭玉原本写得入神,但听到师父的声音后很快将书案收拾好了。对方从他身后看到满纸的“人之初”。
      细看一番发现形体已经抓得很好了啊,难道还不满意?于是他问道:“为何不往下写了?”。
      韩恭玉端坐案前,摇摇头道:“写得不像。”
      写得不像?
      他当即领悟过来,原来如此!
      因为没有课本,他前天亲自给他默写了一份《三字经》,让他每天除了跟他练武之外,渐渐开始在本初馆学习识字。
      却没想到这孩子聪颖至此,看着字体,竟学起他的笔韵来。
      白允卿安慰道:“练字不贪多,你已胜却堂内认字半年的学生。不过未免对接下来阅读书籍产生障碍,还是以认字为先。现在要求字形神态还为时过早,你师父的书法承袭欧阳···咳···询,再过若干时候为师可以教你。”说承袭也实在乱了,因为欧阳询还在后面的唐朝呢。
      罢了,这个时空能不能诞生隋朝还难说,何况唐朝?
      他在案上铺平了纸,拿一旁的木镇纸镇住一边,解释道:“欧阳字体刚劲清秀,起落笔皆干净利落,为师也是学了十多年方有所领悟,你初始学字,岂不为难?”
      说着他在纸的空白处笔意流畅地书写了“人之初”三个字。
      白允卿在他背后与他一道提笔,那身上淡淡温暖的气息萦绕在周围,时有时无。韩恭玉只好僵直着坐姿,紧紧握住笔杆。白允卿见此,笔杆之上的手又往下移了一些,伸出手指敲击他的手背,道:“扣得太紧,笔势将失之灵巧。”
      “是。”他凝了凝神,又将手放松了些。
      “平日见你练功悟性超凡,于武术一项该有所建树的,今见你又文墨通窍,莫非真是个难得的文武全才?!”白允卿在他身边半开玩笑道。
      虽是玩笑,却也是他第一次当面夸他。这种被夸赞的感觉很新鲜,韩恭玉一时不知所措,不知该作何反应。
      “白公子与小玉在作何?”这时候门口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白允卿一回头,就对上一张明媚端方的笑脸。
      “许夫人?”这位面白颇具贵态的妇人,正是许老先生的续弦张氏。
      “小玉要开始学认字了么?”她走过看,首先看到白允卿写在低端作参照的三个字。
      新鲜的墨迹乌黑透亮,一笔一划都透露着别样的风骨。衬着泛黄的草纸尤其潇洒干净。她阅书无数,却从未见过这种清俊的形貌,莫非是近年新创的书法?!
      “好字,真是好字!”她点头连连称赞道。
      许夫人是秦末汉初的大谋臣张良的后裔,他们家在京都彭城也是排的上号的望族。如此家世中出来的女子教养自不必说,就是文采见识也已不凡···诸多此类,都是他们家那大嘴巴书童说的,不过关于许老先生的事,小书童却讲得含糊多了。
      “能送老妇否?”张氏少爱书法,几乎成痴,难得见此奇字当即爱不释手,大方索要起来。
      “胡写一通,夫人实在谬赞。”白允卿没想到区区几字,竟让对方怜惜至此,连忙道,“此等拙作纵是毁弃尤不足惜。”
      “何也?欺我妇道人家不懂风雅?”许夫人当即将手边的食盒放到案上,“今我一物换一物,白公子休要推脱。”未等答应,她另一只手已经将那三字的草纸夺了过去,那当真一个眼疾手快,仿佛乎这种事情做过多次似的!
      许夫人尽管自称老妇,却也不过三十左右的年纪,一向直爽热情,虽为人妇犹活泼酷似少女,与已是风烛残年的许老先生相差了二十余岁,也不知者两人是如何答应婚配的。
      白允卿觉得歉意,想了想道:“若夫人想要,我可另写一幅,刚刚那个,实在不敢在您面前逞能。”
      “公子明理,方不与我等妇孺一般见识。既如此,我当耐心等候罢。”说着她取出那满字的稿纸,递还对方。
      浅叙一番后,许夫人连忙催促他们用膳。
      “劳您日日送这饭食,实在过意不去。下回莫要操心了。”白允卿打开食盒,看着温热的饭食,心里感激之余不得不开口道。
      “粗茶淡饭,白公子和小玉莫嫌弃才是。夫君感谢白公子暂代之劳,也知你们师徒只身在外多有不便,才吩咐我在衣食上多多照料。”许夫人屈身坐在另一侧,轻轻笑道。
      本初馆开放了这些时日,表面上依然风平浪静,并未出现许老先生当初所提之事。白允卿知道许夫人虽为送饭,也是在确认他的安全啊。
      “许先生有心,过些时日我定当登门拜谢。”白允卿脸上轻松,心底还是有些在意起来。
      许老先生待人真诚厚道,兼有识人之明。他之后数次到访拜会中,领略到许老的才智学识,应该是当之无愧的世家名儒。如今纵然心系学生,也只能闭门不出,实在可惜。
      至于彼张氏名门,虽已婚嫁境况困顿,然张氏大家,同宗共族之人岂能袖手旁观?
      除非,他们所面对的势力,就是世家望族都无法抗衡的···
      谢敛之信步上楼,来到一个闲置的阁楼之内。
      他轻轻推开一扇窗户,向外面眺望几眼,确认一番,方对身后那位衣冠华贵的男子请示道:“殿下,就是那人。”
      男子越过他的身侧,低头看去。但见雅堂之上,一位儒雅俊美的年轻塾师正在讲述一段秦汉历史,其下一席弟子皆恭敬地端坐静听。
      “他与许文彤是何关系?”他脸上喜怒未显,淡淡问道。
      “我派人查过,此人半月前就已经下榻于城中客舍,在数日前即本初馆开前一天到访了许老,如此看来似乎并非特为相助许文彤前来的。也许···”谢敛之没有当即说出结论,聪明如面前之人,应当明白他言外之意。
      非亲非故?
      这位曾被当今圣上斥之为“木偶无心”的三皇子汉江王听罢,突然显出点点笑意,这种未达心底的笑容无论如何美丽,总是让人觉得阴冷可怕。
      他抬起双指缓缓关上了窗叶,转过身,一双黝黑的瞳孔静静闭上。对身旁这位谢家子弟道:“本王不愿身边围着的是轻率妄断之人,你可清楚么?”
      听到这句,谢敛之感到全身具是一寒。不愧是正宫所出的王子皇孙,就算其母被废,圣上不怜,他身为皇家子孙的冷酷威严依然留存。纵然此时他们可以朋友相称,又有什么值得得意忘形的呢?
      “是,我会加派人手仔细盘查他的底细,殿下放心。”他不动声色,准备作揖退下,却又见汉江王抬手做了个让他止步的动作。
      他黑眸轻抬,倾身靠近窗沿再次打开窗户,外面讲学的声音更清晰些——原来外面那位先生寥寥几句,已经从秦汉时局讲到了三国乱世。
      教授儒学为主的塾堂,虽也说史,但如这般简单讲解历史进程的不是很多,详略疏密,一般因应不同塾师偏好,也并不足奇。
      谢敛之不解汉江王此意为何,刚要开口,而汉江王似乎侧脸都长了眼睛似的,当即竖起手指,轻轻放到唇边,让他噤声。
      他进退不是,只好也陪着静听外面所讲之事,听到后面,他的脸色才微微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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