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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和歌而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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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穿越了极端空间层,他的身体状况是有些糟糕的。等他闭上眼睛,再睁开,天已经大亮,看看窗口日影,原来已过辰时。
原本睡在他身旁的孩子也不见踪影。
他随即翻开单薄的被褥起身,衣料间因摩擦发出声音,门外立刻传来了动静。
“师父,您醒了。”韩恭玉手上端着一盆清水,用背部轻轻撞开木门而进,刺眼阳光瞬间洒满地堂。乍一见如此热烈的光线,他微微用手遮了遮,来人就马上将房门关上。
“你一直守在外面?”白允卿惊讶地问。
他没有回答,只将木盆放到凳子上,挪到他够得着的地方,再将一块洗得发白的麻布浸入水中,取出拧干,递到他面前,供他使用。每一个动作都十分小心而认真。
这么一个孩子,实在是让人怜惜。
白允卿没有接过手帕,而是轻轻拉过他瘦弱的手腕,顺势将他抱入怀中,揉了揉他发热的脸蛋,说:“等在外面做什么,就不怕热晕过去?”
这个拥抱来的如此突然,让韩恭玉一向沉静的神情为之一变。
没有人如此真心地拥抱过他,就是他过世的父母也不曾。
“不···不会。”他只低声说。
“以后别等了,要直接叫醒我,知道么?”白允卿要他保证道。
少年含糊着答应了。
等他起身洗漱干净,穿好外衣,少年又从外面端来一碗微温的白粥。
他一愣,道:“我不饿。”
韩恭玉原本还想说什么,但看了他一眼,最后依言将它端了回去。
蒋村一时间仿佛炸开了锅似的,大家都将农活暂时放一边,纷纷围到窟嫂家门外去,听那窟嫂和她儿子的讲他们昨天夜里遇到贵人的事。
“我儿媳妇病得重,都愁着看病的钱,那人简直就是从天而降似的,给了我们一两银子,就只要了我们三斤米!”老妇人激动地说。
“三斤米哪里值一两银,就是一吊钱都给多了。”
“对呀!我也这般想。当时看到那银子晕了头!光想着这钱够阿欢的娘治病了呀!他要甚我就跑去拿了,哪想那么多呀!”
“会否哪来的落难公子,不知柴米之价?”一个人插嘴说。
“唔···我说不准···莫非布善的菩萨不成?当时真不该收他钱,我怎么就收了他的钱!哎呦!”窟嫂笃信神灵,这时候又是悔恨,又是揪心。
“嗤嗤,窟嫂你又犯糊涂了,他不给钱,你儿媳妇可怎治病?依我看他就是个天掉下来的冤大头。”众人哄笑道。
“甚么冤大头,你等未见那位贵人之面,凭他人才风度,尔等就不敢说此粗鄙之语!”她儿子在一旁摆摆手,替他娘亲道。
那人摸了摸鼻子,憨笑道:“反正我们是无福分相见。他往何处去了?”
“当时天已黑全,只隐约看到往外头走···”
韩恭玉收拾了细软,关好门窗,就与师父一起离开这个生养他十二年之地。途中师父问:“还记得昨天上山的路怎么走吗?”
他点点头:“记得。”
“走,先去那处看看。”他师父说。
经过村子的时候,他们感到一阵奇怪的目光。有别于以往的冷眼相对,这种目光过于温和,还带着些好奇,毕竟生人在村落里是极少见的。
而当他们看到自己跟在这么一位公子身后时,他们瞬间显出惊恐的表情。
正非议间,一个老妇人快步走了过来,对他善意地笑了笑,后又飞快得撇一眼他身边的少年,一阵欲言又止。
“公子,昨天的米···”她开口想说,却又觉得不好意思。
“是很好的米,多谢您肯买给我。”他想起来,这个正是昨晚卖过米给他的人。他也并非存心让她不安,不过他身上没有货币,才留下了对她来说过于贵重的银子。
那是穿越之前,科研人员让他带上的一小袋子任何时代都能作为交换的金银颗粒。
“哎···不必放在心上···”老妇人突然又不懂得怎么说话了,只顺着他的话说。
“若无别的事,我们先走了。”他笑了笑道。
“好公子,您等一等!”老妇人压低声音道,“敢问,这孩子为何会与您同行?”
“我见他聪慧,已收他为弟子,今后随我远游而去。”他道。
妇人摇摇头,委婉地告诉他:“公子有所不知,这孩子父母行为有些不正,曾做过偷盗之事···我只怕公子遭人欺骗。”
“哦?”他听到这里,停住了脚。
当他们两个在说话的时候,一旁的恭玉则脸色有些苍白,一直紧闭着唇安静地听着。习惯让他变得冷淡,麻木而不仁。他认为他可以如往常一样不以为意,但当白允卿停下脚步,他却不自觉地微微握紧了拳,呼吸一窒。
这时候更多的居民聚集在他们周围,众人一开始窃窃私语,后来也就放开了口。
“您不知道,此子并非良善人家所出,他爹娘为齐地山匪,十多年前避难至此···”一个女人看了少年一眼,朗声道。
“您如何得知他们曾作山匪?”
“南林山的楚伯去过不少地方,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在何处?”
“那条路有个分岔路,右手边走远一些,就是他的家了。”
“好,恭玉,我们去找他。”
“哎,公子!公子···”众人好一阵劝解,也没能将他留住。
他不能耽误太多的行程,所以稍微走得有些快,少年虽然走惯了山路,但毕竟是个孩子,为了赶上对方速度也勉强跨步走。
“师父,您不相信他们所说的么?”韩恭玉问。
“我只是觉得他们相信得轻率,让人无法信服而已。况且你是我徒儿,你的身世难道不该由为师帮你查证清楚吗?你莫要担心。”他侧头看着他,笑道。
见他追得艰难,又伸手牵着他走了起来。
“多谢师父。”少年勒紧滑溜到肩膀下的包袱,低着头轻声道。
越过一个小石泉,走了一会,远远就看到几户人家挨着,其中最左边一家人尤为宽裕,用上了瓦片来盖房顶。他径直走到那一家门前,敲响那扇新漆过的木门。
“谁呀?”这之后门外菜圃处却传来了答应声,一个年过五旬的老人从高高的油菜花从中直起身,看了过来。
当看清了自家屋门前的两位造访者,老人愣了一会,大概是对来人感到惊讶。
此人正是村民所说南林山的楚伯。
“请坐吧。”那老人洗过手,走到桌子前给客人泡了一壶茶。
“多谢。”白允卿落座后,便对身边的少年轻声道:“恭玉你到外面等我。”等韩恭玉出了门口,他才对楚伯道:“实不相瞒,我是听从村民指引,前来请教您一些事情的。此事,距今大概有点久远,不知阿伯您是否还有印象?”
“但问无妨,老朽那是出了名的记得宽!”他爽快答道。
“不知您还记不记得十多年前,村里来的那一对夫妇,也就是刚刚那孩子的双亲?”他问。
“您问的原来是石生的事情,那可真是相当久了。”老人颇有些凝重,叹息一声道:“大概是十二年前吧,他们夫妇二人声称是为避乱而来,想在此安定居所。本来村里少有外人前来,也颇为热情,不过既然要住当然希望是身家清白者,对此村里人是有些疑虑,便叫老朽去看过。”
“您看人很准?”他道。
“不敢当,就是年轻时候做过到处收货的游浪子,也算是见过世面罢了。几多繁华几多荒凉,也见了不少,如公子般人物,老朽也能胡邹出一二眉目来哟。”他眸光一闪,呵呵一笑道。
他淡淡一笑:“不必,您继续说他们的事吧。”
对方清了清喉咙,饮了一口茶水,继续道:“他父母当时带着大批贵重的财物,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的。刚前去粗略一观,便知此等器物来头不小。老天爷呀,入目皆为公卿贵族所享之资!真也怪哉,偏偏这等尊贵之人,舒尊来此贫瘠之地,身边竟无一随从,若道是落魄王孙也不至于此呐,您说这如何不惹人起疑?”
“所以您便断定——”
“那只能是这二人偷盗所得。老朽见过的人也不少了,一看便知,那男子身材健硕,左脸额骨处横一道刀疤,定为凶器所伤,想来此人绝非善类。女子倒姿色颇佳,可惜气质僵冷一直不言不语,吾观之亦有阴狠之貌!”
“人不可貌其相,您如此定论似乎欠妥。”他道。
“公子千万别这么说,老朽绝非武断之人。当时却也巧,齐国连山一带刚有流寇作乱,劫了齐国上卿的许多财物,举国轰动。据说,齐上卿暴跳如雷,还出动军队将整个连山踏平了,正是因为那批财物中有一双价值不菲的白玉莲花杯,是个传世的宝物,消息传遍了中原各地···您可知,齐国人翻遍天脚底要找的东西,竟被老朽碰见了!”
“它们就在那二人的财物中?”他拿着茶杯的手一顿,抬头问。
“公子聪敏,事实正是如此。”那老人家抚须一叹。
两师徒出了南林山,一时无话。
他们依然按照原来打算,来到了初遇的山林。
他拾起旁边的弃剑,将蛇坑里的毒蛇尽数杀死,取出了里面的钱袋,散给村里的几个小乞丐。小乞丐们欢天喜地,还追着他们问问题。
此时日头稍微偏西,已经是未时之末。
“这里的事情都解决了,出发吧,恭玉。”白允卿抚平了衣袖,对他道。
一路未有声息的少年终于道:“若我父母果真为山贼,那玉佩是否祖传?我,果真姓韩?”他抬头仰望他时,眉头蹙起,而那眼睛依然沉静,一如像初冬的寒水。
他道:“你都听见了?”
韩恭玉垂下眼睫,轻轻点头。
白允卿蹲下身,轻扶他瘦削的双肩,郑重地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阿爹既然在临终时道出此事,必定不是想要骗你。”
“总会找到真相的,我们这就,前往齐国连山吧。”他说。
“齐国?您要找的东西也在那处?”韩恭玉昂起头,问他。
他并不想这个人因自己而改变计划。这个人所要寻找之物必定对他十分重要,否则也不会如此长途跋涉不辞劳苦,也要将其找到。相比之下,他自己的事,又何足挂齿呢?
白允卿看了看左手食指上的三角花纹戒指,道:“是啊,哪里都有可能。”
这时候,远处有一个老汉架着牛车,晃着鞭子在路上行走。白允卿上前截停了他,问:“大伯,我们想出去距离此处最近的小镇,不知能否载一程?我们这里有两斤大米,就权作答谢了!”
“公子多礼了,何须甚么财物与我,老汉正巧要去那处,顺道而已!上来罢!”老汉对他们招招手,让他们上了他原本用来运货的木板车。
两师徒一坐稳,他一扬鞭,牛马上“牟”的一声加快了速度。
途径一片桑田,劳作中的人们对于这个来到偏远村落的贵公子满是好奇,纷纷停下手中的工作观看起来。尤其是未出嫁的姑娘,绯红了脸颊,摘下手边的扶桑花,含笑抛掷过去。
红色的扶桑花顺着他洁白的衣裳轻轻跌落下来,他刚好翻手接住,抬眼微微一笑。
“公子姿容美好,似彼爱慕之人如逐花之蜂蝶,还望公子也能这般处变不惊呐!”赶牛者道。
白允卿轻抚一下扶桑花,道:“莫若老者您催牛快行,让其追之不及罢?”
老者哈哈大笑,嘴里哼起几首古老的山歌,悠悠而去。